要真的只是永安回京,大家顶多红一红眼睛,感叹为官不易,再考虑一下站队的问题。不过还有另一件事,彻底让对太子或者冕正有些想法的皇子皇孙们的动作疯狂了起来。
往年这时候科举出榜,总是有宗室要去结交一甲的几个学子。谁不愿意多招揽几个青年才俊呢?至于状元,榜眼和探花这三位,争是肯定要的。但若是争不到,大家即使甚是不甘,也不会太过怎样。而今年形势不同。今年的春试,竟出了一个连中三元的学子!
三元,可就与一元大不相同了。
要知道,我朝尚武轻文,上一个连中三元之人还是先先祖爷时候的儒学大师黄吾先生,期间据这位少说也得二百年。双百之年才出一位,可想而知四海得多震动。所以这位学子的出现,是真真正正的鹤立鸡群了,地位和声望让后几位望尘莫及。四月殿试一发榜,他的大名便传的沸沸扬扬,他所寄住的福来客栈门槛都要被踏平了。每天,那里挤的是人山人海,白日里躲了那些说媒的,投靠的,认亲的,晚上还要应付达官贵人们连串的求访。这几日简直是昼夜不分,忙里忙外。
今年,其他登榜的进士是真的低调。大家都是讲脸面的人,风头都让人家抢尽了,还有谁会去打马游街?
终于,一切都静下来了。老仆孙照累的直喘气,就等着这时候得空歇歇。近期来递帖的明显不如前几次好打发,尽是些得罪不起的贵人,变着法子的要见一见张青禾,生怕这位大才子被其他党的爪牙抢了去。他整天忙着和这些人周旋,再加上年纪大了,早已经疲惫不堪。徵羽虽然也帮忙,但毕竟年轻,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在很多事上都得他亲自来。
他想着人大概挡的差不多了,于是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本来准备熄灯安寝,又想起今日徵羽去了芦珰采买女孩子现在未归,还没有给张青禾用药包敷腿,一拍脑门匆忙起身,提了药包就去见了他。
张青禾的居所是一处偏僻的小院子,离孙照的只隔一道土墙。虽然荒芜了点,可也比往处要清净许多。地面用岩石砖简略的铺设,砖块之间每条缝隙里都长了青苔,一逢下雨更是绿意盎然,颇有刘禹锡《陋室铭》的味道。张青禾深觉此处正对他意,于是严令要求孙照不得让任何人进来打扰,破坏了这份难得的雅趣。孙照暗暗叫苦,可还是得服从。为此,他是挖空了脑汁,这些天不知道往福来客栈的管事和小厮那里砸了多少银子,才将这小院防的铁桶一般,就是那些趾高气扬的贵人们,也踏不进一个脚印。
对于这位主子的怪脾气,他孙照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每当做出那些奇怪又“不管不顾”的事情,他是既无可奈何,又觉得心酸。一个人,任凭隐姓埋名的再好,在有些时候,还是偶然能看出从前的影子的。公子从前,本就是个无所顾忌的,哪像如今这般低调沉默呢?
夜色下,染青了的石砖在月光的注视下反着微光。张青禾很喜欢这片青苔,不管是白日还是晚间,他经常会在院子里待着,有时烹茶,有时发呆,有时一边在躺椅上闭眼假寐,一边听着孙照跟络绎不绝的苍蝇们绕圈子。然而今日,张青禾没在外面吹风,老老实实的在屋子里烤橘子。屋子里还亮着的烛光透出窗外,隐隐约约勾勒出一道瘦削的人影。孙照轻轻推开了门,将药包放在了一旁的小桌上。
“公子,今日刘圣医来告假,说是柳州那新得了几株红子草,他要去一趟,最少一旬之后才能回来。”
“他想去就去,药还够吧?”张青禾拨了拨串橘子的竹签,看着小铜炉下向上窜的火星。
孙照正要答,又听见院门的门环被连续敲了几下。这声音他再敏感不过,然而门外之人能过了管事和小厮们的纠缠,想必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就目前来说,能让他们让开路,且没能通风报信的东西,除了玉玺,差不多就是宗室玉牌。天子与皇族,贵不可言。唯有这两件东西,寻常时候谁都不能挡,也挡不了。
所以,今晚来的,应该还是个皇族苍蝇。
“你去推了。”张青禾点点头。
“公子,还是先把灯熄了罢。若是让他们看到里头亮着灯,怕是要难缠了。”孙照犹豫。
“不用熄。”浅蓝布衣,身上无一饰物的玉面公子曲指在桌上若有若无的扣了扣,玩味一笑,“我就是得让他知道我不想见他,他才能打消几分疑心,才能更痛快的走人。”
孙照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其实很多时候他都想不通,可既然主子吩咐了,自有道理,他照做便是。他虽然与主子亲厚,本质上却是个奴隶。哪有不听主人之言的奴隶呢?
于是回身去了自己的屋子,披了件长褂,顺手拿个座烛台,步到了简陋的院门前。
“什么人,子时还来敲门?”
他警惕的只将门开了一个小缝,露出其中的一只眼睛紧紧盯着面前戴斗篷的两位不速之客。
“我家公子说了,当日有幸读了张先生的策论,顿觉醍醐灌顶,欲引为知音。今夜冒昧打扰,却是慕名而来,诚心拜访,敢问先生可否当面一叙?”
还是其中一个内侍模样的笑着向前一步,先开了口。
这话说的多巧妙!“当日”指的是阅卷那日。能在那天读到张青禾策论的,只有负责此次科考的礼部秦大人和恒郡王殿下。面前这位是个年轻男子,再加上此人一定是个皇族。推出来,可不就是恒郡王么?
一席话下来,既防止了窃听的人得知其动向,又能含蓄的透出身份,孙照暗地佩服,心道宗室之人果然厉害。
“先生早已歇下,二位请回吧。”他依旧这样回答。
那两人相顾对视一眼,表情并不失望,似是早有预料会被拒绝。孙照看他们并无他事,就略带不耐的要关门。
“诶诶,等等!”那个小内侍见此连忙用手掌抵在门缝中,竟又将本来的小空隙撑大了些。“既然先生已经安寝,那能否明日一早再来叨扰,或是请先生随意挑时间也行,我家公子着实想见先生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