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堡大门口,号手吹响了号角,喊道:“开门,纳尼亚王前来探访他忠实的、心爱的臣仆,孤独群岛的总督。”在那些日子里,岛上的事务全都是马马虎虎,敷衍塞责。一扇小边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邋遢的家伙,头上没戴头盔,只戴着一顶肮脏的破帽子,手里拿着一支生锈的旧长矛。面对着明晃晃的铠甲,他眨巴着眼睛。“大人——不——见,”他嘴里咕哝着(他的意思是,“你们不能见总督大人”),“必须提前预约,每月第二个周六,晚九点到十点接待。除此之外,概不会客。”
“在纳尼亚王面前要脱帽,你个狗东西。”伯恩大人怒喝道,用戴着铁手套的手揍了他一下,把他的帽子从头上打飞了。
“嗯?怎么回事?”门卫问道,但是没有人理睬他。卡斯宾的两名士兵从边门走了进去,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拉开门闩(所有的东西都锈蚀了),打开两扇大门。国王和他的部下大步走进院子。总督的一些卫兵正在院子里蹓达,还有几个(大多数抹着嘴巴)从不同的门道里慌乱地走了出来。虽然这些家伙的铠甲不成体统,但如果有人带领,或者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会抵挡上一阵。这一刻形势十分危急,卡斯宾没有给他们留下思考的时间。
“队长在哪儿?”他问道。“我就是,多少算一个吧,倘若你明白我的意思,”一个萎靡不振的年轻人答道。他一身纨绔打扮,根本没有穿铠甲。“我们希望,”卡斯宾说,“朕御驾亲临孤独群岛巡视,对于忠心的臣下来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而不是为了让你们恐惧。若不是由于这个原因,我一定要对你们的铠甲和武器提出批评。既然是个喜庆的节日,朕就赦免了你们。传令打开一桶酒,让卫队为我们的健康干杯。我希望,明天中午在这个院子里,能够看到一队士兵,而不是一群流浪汉。要诚惶诚恐,否则以冒犯圣驾论处。”
队长张口结舌,伯恩立即喊道:“为国王三呼万岁!”那些门卫,即便没听懂别的,至少听明白了有酒喝,于是跟着欢呼起来。卡斯宾命令大部分人都留在院子里,他带着伯恩和德利尼安以及四名卫士,走进了大厅。
在大厅那一头的一张桌子后面,坐着孤独群岛的总督,一群幕僚围绕在他的身边。冈帕斯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他的头发原先是红色的,现在多半已经变成花白。他抬起头来,扫了一眼走进来的陌生人,便又低下头去看他的文件,嘴里机械地说道:“必须提前预约,每月第二个周六,晚九点至十点会客。”
卡斯宾朝伯恩点点头,退在了一边。伯恩和德利尼安上前一步,一人抓住桌子的一头,抬了起来,朝大厅的一端扔去。桌子翻倒在地,上面的信件、卷宗、墨水瓶、钢笔、封蜡与文件等如雪片般四散开来。接着,他们伸手把冈帕斯从椅子上揪了出来,他们的动作虽然不粗暴,但双手却像钢钳一样,把他拖到椅子前面四英尺开外的地方。卡斯宾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将出鞘的剑横放在膝盖上。
“爱卿,”他紧紧盯着冈帕斯说,“你没有给与我们应有的欢迎。我是纳尼亚的国王。”
“没有公函提及此事,”总督说,“备忘录中也没有。我们没有接到任何通知。一切都不合规矩。请问有何公干,我很乐意效劳——”
“我们前来考察阁下的职责,”卡斯宾说,“尤其是以下两点,需要你做出解释。第一点,我找不到这些群岛近一百五十年来向纳尼亚王室进贡的任何记录。”
“这可以作为一个问题,在下月的市政会议上提出,”冈帕斯说,“在明年的第一次会议上,如果有人提议组建一个调查委员会,就群岛财务史作出报告,那时……”
“我还发现,在我们的律法中清楚地写着,”卡斯宾说道,“如果贡税没有缴纳,孤独群岛的总督必须自己掏腰包偿付拖欠的全部债务。”
听到这里,冈帕斯才真正开始关注起来。“哦,那是完全做不到的,”他说,“从经济上根本没有可能——嗯——陛下一定是在开玩笑。”
他在心里盘算着,是否有什么办法可以摆脱这些不速之客。假如他知道,卡斯宾只有一艘船,只有船上那点儿兵力,他当下也许会讲一些软话,而试图在夜间包围并杀害他们。可是他昨天看到一艘战船驶过海峡,还看到船上发信号,据他猜测,是发给护航的船只。他并不知道,那就是国王的船,因为那会儿的风没能把旗帜吹起来,他没有看到上面的金狮徽章。因此他在等待事态的进一步发展。这会儿,他想象卡斯宾在伯恩的领地有整整一个船队。冈帕斯绝对想象不到,有人率领着四十多个人,就胆敢登上窄港湾来夺取这些岛屿。当然,这种事情是他自己连想都不敢想的。
“第二点,”卡斯宾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允许令人作呕的、违反人性的贩奴贸易在这里泛滥,违背了古老的习俗和我们统治的惯例。”
“出于需要,无法避免,”总督说,“我向您保证,那是岛上经济发展的重要一环。我们目前的繁荣端赖于此。”
“你们需要奴隶做什么?”“用于出口,陛下。他们大部分都被卖到了卡罗门。我们还有其他的市场。我们是奴隶贸易的伟大中心。”“换言之,”卡斯宾说,“你并不需要奴隶。告诉我,除了给帕格等人的腰包里装满金钱之外,他们还有什么别的用途?”“陛下还年轻,”冈帕斯说着,脸上露出一个倚老卖老的笑容,“还很难理解这里面涉及到的经济问题。我有统计数字,还有图表,以及——”“虽然我还年轻,”卡斯宾说,“我相信自己对奴隶贸易本质的理解和你一样清楚。我并没有看到贩奴给岛上带来肉类、面包、啤酒、木材、包菜、书籍、乐器、马匹、铠甲,或是别的值得拥有的东西。不管是否有利可图,都必须加以禁止。”
“那是开倒车,”总督几乎喘不过气来,“难道你不懂得要进步,要发展吗?”
“我从一枚鸡蛋上面看到了这两者,”卡斯宾说,“在纳尼亚我们说鸡蛋‘变臭了’。这种交易必须停止。”
“对于这样一些举措,我不承担任何责任。”冈帕斯说。“很好,那么,”卡斯宾答道,“我们解除你的职务。伯恩爱卿,请上前来。”冈帕斯还没有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伯恩已经跪在地上,把双手放在国王的手中,发誓要按照纳尼亚的古老习俗、权利、法则来治理孤独群岛。卡斯宾说:“我认为,我们不再需要总督这个头衔了。”于是,他封伯恩为公爵,孤独群岛公爵。
“至于你,大人,”他对冈帕斯说,“我赦免你所欠的贡税债务。但是在明天正午之前,你和你的属下必须从城堡中搬出去,这里已经成为公爵的府邸。”
“听我说,这一切都很好,”冈帕斯的一个幕僚说道,“如果你们这些绅士能够不再指手画脚,让我们干一些公务的话。我们面前真正的问题是——”
“问题是,”公爵打断了他,“你和其余的家伙是不是想挨顿鞭子才滚蛋?你们可以选择。”
等一切都得到了妥善解决,卡斯宾命令人备马。城堡中有几匹马,因为疏于喂养,状态不是太好。他带着伯恩和德利尼安,还有几名随从,骑马朝城镇的奴隶市场驰去。那是靠近港口的一长溜低矮建筑物,他们发现,里面的场景同其他的拍卖市场没有什么两样。也就是说,有一大帮人,帕格站在一个台子上,正用沙哑的声音吼叫道:
“注意,先生们,二十三号。精壮的提勒宾西亚农夫,适合开矿和划苦力船。还不到二十五岁。没有一颗虫牙。一个很棒的壮小伙。把他的衬衫脱掉,塔克斯,让先生们看看。多么发达的肌肉!看看他的胸脯。那个角落里有先生出十个新月币。你一定是在开玩笑,阁下。十五!十八!二十三号的竞价是十八。还有更高的出价吗?二十一。谢谢,先生。二十一新月币——”
帕格看见几个人走近台子,他们身上的铠甲叮当作响,他突然打住,目瞪口呆地愣在那里。
“全体跪下,朝见纳尼亚王。”公爵喊道。听到马儿在外面踢踏的声音,铃儿叮铃的响声。很多人都听说了皇上登陆的传闻,以及城堡中所发生的事情。大多数人都遵命跪了下来,少数没有跪的,也被旁边的人拉着俯伏在地上。有些人欢呼起来。
“帕格,昨天你竟敢劫持君王,罪不容诛,”卡斯宾说,“鉴于你的无知,朕赦免了你。一个小时前,奴隶贸易已经在我国所有的领土上加以取缔。我宣布,这个市场上所有的奴隶全都自由了。”
他举起一只手,制止奴隶们的欢呼,继续说道:“我的朋友们在哪里?”“那个亲爱的小丫头和那位优秀的年轻绅士吗?”帕格带着谄媚的笑容问道,“啊,他们一下子就被人抢去了——”
“我们在这儿,我们在这儿,卡斯宾,”露西和埃德蒙一起嚷道,“愿为您效劳,陛下,”雷匹奇普在另一个角落尖声叫道。他们都已经被人买去,但买主还想购买其他的奴隶,所以他们还没有被带走。人群分开一条路,让他们三个走过来。他们与卡斯宾又是握手,又是打招呼。卡罗门的两个商人立即走上前来,他们的脸色黧黑,留着长胡须,身穿长袍,头上扎着橘色的头巾。卡罗门人是一个精明富有、谦恭而又残忍的古老民族。他们俩彬彬有礼地向卡斯宾鞠躬,对他发出滔滔不绝的赞美,关于兴旺的喷泉浇灌谨慎与美德的花园——诸如此类的话语——当然他们是想把自己付出的钱收回去。
“这是公平合理的,先生们,”卡斯宾说,“帕格,把钱退还给今天所有买了奴隶的人。把你的赃款一文不留,全部交出来。”(一文钱为四十分之一个新月币。)“慈仁的陛下想要我沦为乞丐吗?”帕格哀求道。“你这一生都是靠着伤害别人过活,”卡斯宾说,“如果你真的成为乞丐,那也比做奴隶强。我还有个朋友在哪里?”“哦,他吗?”帕格说,“哦,把他带走,我求之不得。很高兴能够摆脱他。我这一辈子,在市场上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滞销货,最后降到五个新月币,还是没有人买。把他与其他奴隶搭配,买一送一,依然没有人愿意要他。谁都不愿沾他的边儿,甚至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塔克斯,把那个苦瓜脸带出来。”
于是,尤斯塔斯被带了出来,果然他的脸拉得长长的。没有人愿意被卖为奴,可是作为一个干粗活的奴隶,居然还受到人们的冷落,或许这更加令人气恼。他走到卡斯宾跟前,说道:“我知道,像以往一样。我们这些人沦为囚徒,你却在某个地方逍遥自在。我猜,你压根儿都没有去打听英国领事馆的消息。当然不会的。”
那天夜晚,他们在窄港湾城堡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宴会结束时,雷匹奇普说:“明天即将开始我们真正的历险!”它朝众人鞠躬行礼,然后就上床睡觉去了。其实,第二天不可能真正启程。因为他们即将把已知的陆地和海洋留在身后,进入未知的海域,因此必须进行充分的准备。他们清空了“黎明”号上的东西,把它放在滚筒上,由八匹马拉上岸来。修船工人对船身的各个部分都进行了仔细的检修。这时,船又重新下水。他们在船上储存了尽可能多的食物与水——也就是说,足够二十八天的用量。即使这样,埃德蒙还是感到失望,因为他们向东航行十四天后,就要被迫放弃这次探索。
在此期间,卡斯宾不失时机地询问了在窄港湾所能找到的全部老船长,向他们打听是否知道或是听说过东边的陆地情况。他从城堡里拿出一壶壶酒,给这些饱经风霜、留着灰白短胡须、长着清澈蓝眼睛的人们斟满啤酒。他们给他讲了很多传说故事。那些外表最诚实的人也说不清孤独岛前方是否还有陆地。很多船长认为,如果你向东航行得太远,就会进入世界边缘涌流不息的惊涛骇浪之中——“我要说,陛下的朋友们就是在那里葬身海底的。”其余的人只是讲了一些无头人居住的岛屿、漂浮的岛屿、龙卷风卷起的水柱、水上燃烧的火等无稽之谈。使雷匹奇普感到高兴的是,有一个人说:“在那之外是阿斯兰的国度。但那是在世界的边缘之外,你无法到达那里。”当他们进一步追问的时候,他只是说,这是从他父亲那里听来的。
伯恩所能告诉他们的不过是,自从自己目送六位伙伴向东扬帆远航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过他们的消息。他述说此事的时候,正同卡斯宾站在亚弗拉岛的最高处,眺望着东海。“清晨,我时常站在这里,”公爵说,“看着太阳从海上冉冉升起,有时看上去好像只有两三英里远。我曾经猜想过朋友们的下落,猜想过地平线后面到底有些什么。很有可能,什么都没有。我始终为自己留在这里感到几分羞愧。可是我希望陛下不要前去。我们这里还需要你的帮助。关闭奴隶市场也许会带来一个崭新的世界。我预料将会跟卡罗门打仗。我的主人,再考虑一下吧。”
“我曾经发过誓,公爵大人,”卡斯宾说,“无论如何都要前去,否则我怎么跟雷匹奇普解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