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事情的原委,和修谨看了一眼依偎在自己身旁梨花带雨、脸颊肿起的高依云,又看向面无悔意的宴成韵,心道难怪她会如此不顾身份礼节,做出这样的事。
“王爷,你要为妾身做主。这韵儿多次对妾身出言顶撞,如今又敢掌掴妾身、损毁御赐宝物,王爷可不能再纵容她了!”高依云恶狠狠地盯着被扣住的宴成韵,语气却十分娇柔。
“王妃说得是。”他眸中的神色令人难以捉摸,“韵儿,认错。”
宴成韵双眉蹙起,看向他的目光中含了几分不解、几分难以置信,还有一点点失望。他知道她为什么打她,而且那串颈链也不是她损毁的,可他还要让她认错。
她略略想了一下,也明白凭她此时的身份,连顶撞一句都是不敬,遑论伸手掌掴正妃。
可她还是有些失望。
宴成韵眸中满是无可奈何,她垂下头,一字一句地朝高依云道:“王妃,是我不对,我不该打你,请你……宽恕我这一回。”
和修谨不出一言地看着她,他知道她定然委屈极了,可是她犯上不敬也是事实,他不能偏帮于她。他皱着眉头,只觉那股香味再度袭来。
“若是真心知错,就应自称贱妾、奉茶磕头,再自扇耳光到我满意。”高依云从她的头顶睨视着她,冷声说道。
宴成韵听闻此言,心里委屈至极,她抬起闪着泪光的眸子看了面无表情的和修谨一眼,向茶几的方向一下一下地挪去。
正当高依云得意地看着她时,和修谨突然出声对她道:“行了,何必计较形势,王妃大人大量,定然会宽容一个侍妾的。”
听他如此说,高依云也不便再强硬要求,但还是不甘心轻易放过她,对他嗔道:“总是她真心认错了,可王爷若不惩戒,如何以儆效尤,以明王爷公允不偏?”
“那好,既然王妃要罚,本王自不偏袒。托此颈链的侍女,重责五十,韵儿……回屋前跪着,无令不得起。将她待下去。”
高依云认为这惩罚太轻,可和修谨却笑道:“若是将她打伤了,不能服侍本王,总归不大妥当,王妃应该知道。”她自是哑然。
堂屋前,宴成韵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此时地上有一层化了的雪水,她跪在上面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她只觉得心里更冷一些。
还不到一个时辰,和修谨便派人传令说不必让她跪了,她闻言拖着已然冻僵的双腿,一步一艰难地回到屋里,而侍女早已拿着暖炉候着,一坐下便焐在她膝上,一股暖意便传到了她的四肢百骸。
约莫一刻钟后,她让侍女拿开暖炉,并嘱咐道:“晚膳不必唤我,我不想吃。”侍女闻言几番劝阻,却都是无用。
晚膳时,和修谨注意到宴成韵不在,便问身旁随从道:“韵儿呢?”
“回王爷,说是在房中休息,不想用膳。”
他闻言“嗯”了一声,没了下文,却在随意吃了两口才之后漱口离开了饭桌。高依云一看便知他心不在焉,毕竟他方才送入口中的是他最为不喜的百合片。
和修谨到了宴成韵的房前,轻轻推开房门,感觉到他熟悉的那个香味充斥了整个屋子。
他走到床前,只见床上的锦被隆起,缩在了靠墙一侧。
“韵儿……”他请换了一声,被中的宴成韵睁开双眼,却未做任何回应。
他顿时觉得呼吸一紧,掀开了锦被的一角,却听得她声音低低地问道:“是怕我饿死吗?”
和修谨愣了一下,他确实怕,但没有回答。
“你是该怕,毕竟我还是有点用处的。说得好听一些,我是能助你彻底击溃梁运的盟友,也要靠你为玉陵讨个公道,可是说到底,我也只不过是一个亡国公主,寄人篱下、给人做妾罢了,向王妃道歉、因错罚跪,自然理所应当。”她说着,自嘲的意味愈浓。
其实她只是想让他体谅她罢了,可她凭什么呢?凭她那一点点上不得台面的爱意吗?
“难道你看不出本王是在维护你吗?你可知若是寻常侍妾掌掴王妃,不是也是要身残的?”他言语间是从未有过的轻柔。
“我知道,所以我还要谢你又救了我一命。”
“本王是心疼你。”他坐在床沿,伸手将她的肩扳过来。
宴成韵看着他,笑容微微苦涩地问道:“王爷不是更应该心疼王妃吗,心疼我做什么?”
“因为本王根本不在乎她,本王在乎你,你懂吗?”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语气中却多了几分强硬,“若是还不懂的话……”他倾下身去,手撑在她的身侧,轻轻地在她的唇瓣上印了一下,没有过多的摩挲和停留,他便缓缓抬起了头,距离她的面颊只约莫一寸。
“现在,懂了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敲进了宴成韵的心里。她看着和修谨近在咫尺的双眸,听着他低浅的呼吸声,微微偏过头去:“我能懂什么,懂你在此轻薄我?”
“是啊,”他眸中笑意慢慢,“本王轻薄你,你为何不反抗?本王罚你,你又为何只是难过委屈而非生气?你要知道,你有很大的用处,只要你敢威胁本王,本王便不敢对你如何,可你偏偏为何没有?若是你能答上这几问,不懂也罢。”
她能感受到他此时目光灼灼,也明白他猜到自己心中所想,当下却抿紧了薄唇,不做回答。
她答不上来,他知道,因为她的心意,他也知道。
“你无非是怪本王明知缘由还要罚你,那不若这样,本王在韵儿的榻前罚跪一夜,如何?”
宴成韵闻言转头看他,只见他眸中笑意不减,又别过头:“王爷金尊玉贵,韵儿不敢造次。”
“那为了表现诚意,本王罚自己服侍韵儿如何?”
她知道他在说笑,是而撇嘴道:“王爷随意便是。”
他笑了一声,自己动手放下了幔帐,又自行宽衣褪履后,抬手将蜡烛熄灭。
“这是做什么?”她转过身看他,却愣神了许久。
此时他正坐在榻上,身上洒了些月光,他的一头乌发散下,就如往常一般闲散自逸的模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慵懒邪魅的气息。
“自然是歇息了。”他顾自躺在她身侧,撑着头侧身问她,“怎么,韵儿不乐意吗?”
“我……我还未沐浴。”自从回房,她便躺到了现在。
“无妨,你这香得很。”他转身平躺。
宴成韵闻言纳闷,她从未在房中熏香,哪里来的什么香味?但她没有出声,阖眼睡了。
这一夜,两人挨得很近。
长公主的寿宴过后不久,朝中便出了些事。弹劾大将军梁运的奏章铺天盖地,以旻王和修谨为首,官至三公、位列诸侯的大半朝臣都上了奏章。
梁运原本有恃无恐,却在聚集党羽准备出谋划策时,发现竟无人可用,被抄了府邸、剥了官袍,押入大狱。
他不知道,早在长公主寿宴前的三个月里,他手下的一众官员便被皇帝联合和修谨调离京城或革职查办了,而他本人一向自视甚高,是以他们的去留大多并不过问,如今猜到了这般孤立无援的境地。
几日下来,梁运的诸多罪名均已落实,不过有一条尚未能定下,便是他冤灭玉陵之罪。这项罪名着实陛下,又不可轻易定论,于是定了日子,由皇帝在京都府衙亲自审问,旻王及其余重要官员陪同。
过了一个时辰,梁运始终不承认冤灭了玉陵,他敢肯定,只要他矢口否认,这罪名便难以成立,而这一罪便足以定他的生死。
“臣攻玉陵那日,王爷不是也在军中吗?”他瞥了一眼和修谨,依旧一副倨傲的模样。
“是啊,大将军一说,本王便想起还有一个证人。”他亦望着梁运,眸中无任何神情,随后转身对随从耳语了几句,他应声退下。
旻王府东厢的一间屋子里,一个身着百蝶穿花锦袄的女子坐在贵妃榻上看着手中的典籍,她的发髻挽得随意,面上遮了一层洁白的面纱,而额际与面纱之间的皮肤十分白皙,仅仅露出的眉眼便令人不禁心旌神摇。
门外响起了叩门声,她抬起头,便听得一个如涓涓泉水般的声音轻柔婉转道:“是要过去了吗?”
“是,属下来请您。”那随从在门外候着,待宴成韵出来,便带她离去了。
府衙堂内,众人等了已有两刻钟,此时皇帝来了兴趣,朝和修谨问道:“不知三弟所言证人是何许人也?”
“此人想必皇兄曾有听闻,她乃是玉陵国十三公主宴成韵。”
梁运一听见这个名字,额头便冒出了几颗汗珠。
玉陵皇宫司政殿内……
七十二具尸首……
少了一人……
十三公主……
宴成韵!
此时他的脑子里都是嗡鸣声,皇帝与和修谨在交谈什么他也听不到,他怎么都想不到,那个他以为早已死在战乱中的第七十三个玉陵皇室成员,今天会站在这里,决定他的生死。
不,不会的,一定还有转机!他转头看向来人,强作镇定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