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卖的原因也不是说我不卖,而是我们财务审计出了问题,人家不肯买了。”他向好朋友、广东步步高集团的段永平请教出售网易的问题,段反问他,“你卖了公司干嘛?”丁磊说,“我卖了公司有钱再开一家公司。”段永平笑了,“你现在不就在做一家公司,为什么不做好呢?”听了这个话以后,丁磊如大梦初醒。决心重新来过的丁磊尝试让网易转型,他宣布投资开发网络游戏《大话西游》,同时与移动电信商大力开发短信业务。丁磊的冒险证明他是中国互联网产业中直觉最好的企业家之一,这种人能够在第一时间发现一个行业的钱到底“藏”在哪里。网易在2001年又亏掉了2亿元,不过,能快速带来现金流的网络游戏和短信业务最终还是拯救了这个30岁的年轻人。
阿里巴巴的马云没有像丁磊那样的风光过,所以他的焦虑会少一点,不过,阿里巴巴在那一年也是焦头烂额。在此前,美国著名投行高盛和由传奇的日本投资人孙正义领导的软银公司已经先后对阿里巴巴投资2500万美元,腰缠万金的马云把总部迁到了上海,还同时在美国、英国、日本和香港分设子公司,他提出要设立一个遍及全球的公司架构,把“红旗插遍全世界”。他还在去年9月,在杭州举办了中国互联网产业的第一次行业峰会“西湖论剑”,当时的互联网界英豪辈出,谁也不服气谁,没有从来人能够把他们招在一起开个会。马云知道靠自己的声望遍发英雄贴没有几个人会来,于是,他巧妙地请来武侠小说大师金庸亲自坐坛,王峻涛、王志东和丁磊都是十足痴迷的金庸“粉丝”,竟纷纷应允与会,这很是让东道主马云过足一把“盟主”瘾头。
可是,随着互联网寒流的袭来,马云的全球化布局显得大而不当,电子商务的盈利模式没有找到,烧掉的钱却越来越多。在这样的时刻,马云好象突然醒了过来,他迅速做出回归中国和回归浙江的战略,相继关闭境外公司,遣散外籍员工,把总部又迁回到了家乡杭州。当时,很多人劝他像丁磊一样的转型。当时阿里巴巴的网商用户已经超过400万家,无论是做短信和网络游戏都很有条件。可是,马云却还是铁了心要在电子商务里一条路走到黑,日后,走出危机的马云用一贯的戏嘘口吻说,“2001年以前,我们能生存下来的首要原因是我对于技术一无所知。”其实他的成功证明了一条商业铁律,那就是“所有的成功都是抵抗诱惑的结果。”今年冬天,他飞赴日本东京向孙正义汇报公司情况,那些日子,孙正义正处在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刻,他是世界上最大的互联网投资家,在过去几年里投资了全球150家互联网公司,软银公司所持上市互联网公司股份曾经占全球股市市值的8%,孙正义一度超过比尔·盖茨成为了全球首富,而此刻他的资产已经缩水95%,投资的上百家互联网公司乱成了一团,大家都不知道未来的出路在哪里。那天,前来汇报的各国CEO愁眉苦脸地一个接一个地进去出来,轮到马云了,当他简短地讲完阿里巴巴的境况后,孙正义幽幽地说,“今天前来汇报的CEO,所说的话都与我当年投资他们时说的不一样了,只有你还在说当年说过的话。”回到杭州后,马云对外界宣布,明年阿里巴巴将赚钱,媒体问,盈利目标是多少?他爽快地答,一块钱。
网易的转型与阿里巴巴的坚持,显示了中国第一代互联网企业家在重大危机面前的应对智慧。相对的,发生在中国第一门户网站新浪公司的风波,则让人们看到了另外一种残酷。
今年6月1日,王志东在位于北京万泉庄小学的办公区接受《南方周末》记者信海光的采访,那些日子他的心情很好,因为妻子兼创业伙伴刘冰怀孕了,据查还是一对龙凤胎。他兴致勃勃地谈论新浪在产业低谷中的抗风险能力,还不无得意地透露说,他在创业之初就把这个便宜地段租了十年之久,可以比其他网络公司节省很多开支。接受完采访,他随即飞赴美国参加董事会。两天后,刘冰腆着大肚子去机场接他,随口问:“董事会开得怎么样?”王答:“我不干了。”6月4日,一条新闻出现在新浪网主页的显著位置:“首席执行官王志东已经因个人原因辞职,同时,他还辞去了新浪网总裁与董事会董事的职务。新浪网董事会指派现任运营长茅道林接任执行长。”正在写稿的信海光急忙给新浪网总编辑陈彤打电话求证,陈说,“我也是昨夜才知道。”再给王的妻子打电话,刘冰说,“你随便猜吧。”
在全国媒体乱纷纷地“猜”了20天之后,一个戏剧性的场面出现了,6月25日早上9时,王志东身着带有新浪标志的蓝色衬衫,挂着新浪员工胸卡,笑容满面地走下红色的马自达私车,走进万泉庄小学的办公室“上班”。他的身后,是一群闻讯蜂拥而至的记者。王志东在随后举办的新闻发布会上宣称,“我没主动辞职,我没有签过有关的文件,他们是突然袭击,他们没给我解释的机会。我不知道理由。我现在在法律意义上依然是新浪的法人代表,对新浪负法律责任。我很负责任地说,我绝不会以所谓的个人兴趣为名,逃离一线的战友。”王志东的这个行动把新浪董事会的内部矛盾全数暴露了出来。
几乎所有的舆论都倒向王志东,这位33岁的年轻人是新浪网的缔造者,董事会里的每一个董事都是他亲手开门迎进来的,现在,这些人却联起手来以“个人原因”将他扫地出门,在情谊为重的东方商业伦理中,这简直是“天理难容”了。不过,在“资本”看来,却有另外一种事实。新浪自去年4上市以来,股价已经从最高的55美元一线跌到了1.60美元一股。打开新浪股价走势图,看到的是一幅惨不忍睹的曲线景。新浪的股东们先后投入了1.6亿美元,投资的成本均价为每股4美元,如果不能遏制持续的下跌,所有人都将血本无归。在股东们看来,身为CEO的王志东在这种跌势面前无所作为,甚至并未表现得打算有所作为。因此换掉他,是一件顺理成章的决策。《财经》杂志在评论中说,“无论对新浪还是对王志东,创业人的去职都是一件感情痛苦的事情……它将证明,在互联网浪潮中引进中国的,不仅有外国的资金与技术,还有与之相伴的成熟市场规则;它将毫无疑问地成为一个经典案例,证明资本的权利,亦证明企业家的理性。”
《财经》的评论符合日后事件发展的走向。资本没有因为王志东的反抗而妥协,王也很快从过激的情绪宣泄中回过神来,在时隔戏剧性的“上班风波”一个月后,他宣布创办新的公司。几年后,他在参加东方卫视的谈话节目《头脑风暴》时说,“一个人摔倒了,就要马上爬起来,否则,不摔死也会被人踩死。”
在2001年的互联网寒冬期,出局和落寞的不止王志东一人。8月,创办中国第一家BtoC公司MY8848的著名网络人、因写作第一篇网络帖子《金州不相信眼泪》而闻名的“老榕”王峻涛辞去董事长职务,他对媒体说,“辞职就是一种业务重启,需要换一种方式做事业。王志东就重启了,现在我也需要重新启动一下。”他很快也创办了新的公司。
10月,中国最大的网络文学网站“榕树下”以很低廉的价格出售给德国传媒巨头贝塔斯曼公司,一开始,贝塔斯曼的开价是1000万元人民币,谈判中场休息时,贝塔斯曼的代表偶然碰到“榕树下”所租办公楼的物管人员,得悉这家公司已拖欠好几个月的水电费未交,回到谈判桌上,开价一下子降到了100万元人民币,创办人朱威廉被迫接受。12月,因开发出中文Linux软件而颇受市场追捧的深圳蓝点公司被低价出售,1999年,4位25岁的青年人在一间咖啡屋里创办了这家公司,它的中文Linux软件一度占到了全国市场80%的份额,在美国三板OTCBB市场上市的蓝点股票市值曾高达4亿美元,由一文不名到市值4亿美元,四个年轻人只用了6个月的时间,然而仅一年后,奇迹竟又回到了起点,蓝点的股价从22美元陡缩到0.035美元,深圳一家汽车配件公司以100万人民币的出价成了它的新主人。
这是一段狼狈不堪的青春岁月。互联网经济曾经无比痛快淋漓地颠覆了过去的公司发展和财富积累模式,而在它降临人世的十年之后,永恒的商业规律却以十分残忍和直白的方式告诉所有渴望成功的人们,跟已往的每一个故事一样,所有的成长都必须经历煎熬和历炼,日后的辉煌将证明,危机是最好的老师,所有的苦难都是值得的。
今年7月的美国《连线》杂志刊登了一个数据,“在1984年的全美十大个人计算机软件公司中,微软排名第二,到2001年,微软跃升第一,而当年的其他9家公司在排名中都消失了。”报道人颇有谓叹地写道,“也许我们应该对什么是好公司进行重新的定义。”同样的公司沉浮也发生在中国的新经济企业中,有数据显示,北京中关村科技园从1995年到2001年的6年间,规模最大的前20%企业中只有三分之一生存下来,活下来的企业中,只有五分之一仍然居于前20%之列。
成长的烦恼弥漫在整个商业界,今年,全美最畅销的商业图书是吉姆·柯林斯出版的《从优秀到卓越》,其讨论的主题便与此有关。7年前,柯林斯因写出了《基业长青》而成为当代最重要的商业思想家之一。在今年的新著中,他对1965年以来《财富》杂志历年500强排名中的每一家公司(共1400多家)逐一分析,从而得出了一些让人意外的结论。柯林斯发现,公司从优秀到卓越,跟从事的行业是否在潮流之中没有关系,事实上,即使是一个从事传统行业的企业,即使它最初默默无闻,它也可能卓越。
他得出的其他结论还包括:“·技术以及技术推动的变革,实际上并不能激发从优秀到卓越的跨越”、“合并和收购在推动公司跨越过程中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革命性的跨越,不一定需要革命性的过程。”、“·卓越并非环境的产物,在很大程序上,它是一种慎重决策的结果。”这些观念对于曾经狂飙前行、如今深陷互联网泡沫的企业家来说,无疑是震惊的,它让人们重新思考成长的路径和真实意义。柯林斯还描述了创造卓越型企业的“第五级领导”,“他们往往不会站在前台锋芒毕露,成为媒体的宠儿、谈论自己的理念或成为社会名流。他们大多象外星人,沉默内敛、不爱出风头,甚至有点害羞,谦逊为怀的个人特质和不屈不挠的专业精神齐集于一身。深藏在团队后面,协调着团队的交响乐。”这样的形象描述让性喜张扬的互联网新贵们相形见拙。
在中国,人们也开始认真地咀嚼柯林斯的思想,有一位企业家的表现让人似乎看到了“第五级领导”的影子。
今年1月,华为的任正非在《华为报》上发表一篇6000多字的长文《华为的冬天》。在过去的2000年,华为的销售额飙升到220亿元,盈利高居全国电子百强之首,不过他已经清楚地预感到了网络经济泡沫破灭后对电信市场的连累,这位一向忧虑而极度低调的企业家在开篇就问他的员工:“公司所有员工是否考虑过,如果有一天,公司销售额下滑、利润下滑甚至会破产,我们怎么办?我们公司的太平时间太长了,在和平时期升的官太多了,这也许就是我们的灾难。泰坦尼克号也是在一片欢呼声中出的海。而且我相信,这一天一定会到来。”任正非继而用不无耸动而尖利的语气写道,“现在是春天吧,但冬天已经不远了,我们在春天与夏天要念着冬天的问题。IT业的冬天对别的公司来说不一定是冬天,而对华为可能是冬天。华为的冬天可能来得更冷,更冷一些。我们还太嫩,我们公司经过十年的顺利发展没有经历过挫折,不经过挫折,就不知道如何走向正确道路。磨难是一笔财富,而我们没有经过磨难,这是我们最大的弱点。我们完全没有适应不发展的心理准备与技能准备。”
在企业史上,任正非不是第一个写检讨和自省文字的企业家,沈阳飞龙的姜伟、山东三株的吴炳新等人都曾在企业危机爆发的时候做过同样的举措,不过,任却是第一个在企业还处在高速成长时期就发出“红色警报”的人。他的警告起到了成效,2001年的全球电信产业果然出现惊天大滑坡,华为的全球对手美国思科业务严重下滑,全年仅报废的库存就高达22亿美元,思科股票大跌,被迫裁员8500人,董事长钱伯斯把自己的底薪降到1美元。在这样的逆境中,及时调整、“穿上了过冬棉衣”的华为却完成了255亿元的销售额,实现利润27亿元。
正是在2001年的惊涛骇浪中,23年前的那个忐忑不安的解放军代表、14年前的那个潦倒的创业者任正非完成了从优秀到卓越的跃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