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初寒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不说话,听着窦子衿哀道:“报应,这就是报应,老天在报应我,是我太急于功利到最后什么都得到了,却失去了对自己最忠诚的人,雏玉,雏玉!”
“妹妹…”孟初寒终于忍不住道:“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不如想一想良王究竟该如何处置吧。”
窦子衿轰然醒悟,止了眼泪道:“是啊,刘良…”停下步子回头问道:“姐姐说该如何是好?”
“依我看,不如借机铲除的好,虽然现在良王年纪尚小,可以后的时日可长着呢,一失足成千古恨牵一发则动全身,宫美人毕竟是良王的亲生母亲,宫中的下人面上不会说什么背地里少不了要嚼舌根的,若是妹妹真的替宫美人抚养良王,良王日后有心便罢,若是条养不熟的狗…安全起见,不如早早将良王处死,也好少了以后启儿和刘良的兄弟相争啊。”
孟初寒说的一点儿也没错,虽有些话说的不是那么深入浅出窦子衿倒也明白她的话讲三分的真正涵义。那句,若良王有心便罢,若是条养不熟的狗这句话说的不就是想当年的刘盈和刘如意吗?再亲近的兄弟也会相互残杀,更何况当权势利益放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有几个人能够避而不见不动心思?可倘若真将刘良赐死…窦子衿也是为人父母,代王子嗣本就不多,若再不讲刘良留住,万一启儿日后是个糊不上墙的烂泥,那这代国不就真的要亡了吗。
“可我想将他留下。”窦子衿说:“宫美人是我害死的没错,可养母最大,我把良王抚养长大之后就算有一天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恐怕也不会怪罪于我。”
“妹妹怎么就会那么肯定?”孟初寒反问:“打个比方,汉宫傀儡皇帝刘龚,其真实身份我们身为汉宫的家人子最清楚,管美人的孩子到最后落入张皇后手中,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那些人什么都干得出来,不是我把别人想的太阴暗,后宫是什么地方,那就是亲者痛仇者快的地方,若妹妹凡事不为自个儿打算,在这个后宫,一旦有新起之秀,轻则受宠若惊,重则芳华万丈啊。”
“姐姐说的我都懂,可我真的不想再因为地位之争而将自己的双手染满鲜血,够了,有一个陆美人就够了,我不想再看见别人死也闭不上眼睛。”说完,窦子衿又开始哽咽起来。
孟初寒上前一步,牵起她冰凉的手道:“没关系,不论何时,我陪你走到最后。”
近来刘恒去重华殿的次数少之又少,身边儿伺候的惠儿却总笑着说:“怕是近几日汉宫不太平,所以代王都在书房同大臣们议事吧。”
窦子衿也是将信将疑,可就算是心里再犯嘀咕也不肯主动见刘恒一面,除非你来找我,若不然我可没那个精神头去寻你的去处。窦子衿从不是一个小家子气的女人,可面对刘恒,自己却总能感觉出有一股想要吃醋却也不知道从何吃起的感觉,陆之桃难产一尸两命之后刘恒就对自己格外的冷淡,除了商议汉宫之事其余的时间不是在孟美人那儿就是在书房同大臣们议事,起初孟初寒还总去重华殿解释,一来二去也就随了代王意思了。
刘恒的心思很明显,后宫主政之人一直空缺而窦子衿又是一个在他看来野心勃勃的人,如今代王后的位置空缺,他不得不将矛头指向一向低调做事的孟初寒,可刘恒却不知道,孟初寒跟随刘恒数年仍是腹中无果的真正原因,这天…孟初寒又来了…
“妹妹好雅兴,在重华殿里自个儿泡花茶,早就听说妹妹花茶泡的绝无仅有,今日一见啊果然名不虚传。”刚踏入重华殿的孟初寒便提高了嗓子说起了客套话,人是会变得,可孟初寒却没变,她变的,只是嗓门从曾经的轻声细语变成了破锣户,走到桌前想也不想的坐下,然后一抬手,笑着说:“你们都下去吧,我跟窦美人在这儿叙叙旧,也是多年姐妹了,私房话不想让你们这些下人们听,去吧去吧。”
紧随其后的宫人们俯下身子回了礼便退了出去。
见她们走远,孟初寒急忙直了身子柔声说道:“这些看家的奴才们,可真是要我头疼。”
“姐姐此话怎讲?”窦子衿斜靠在凉榻上慵懒的问。
“妹妹有所不知,这段时日代王总要舍人们放出风去说是在我那里过夜,可次次都不见踪影,却还要将这些没有口实的东西弄的人尽皆知,都知道,后宫之中只有你我二人在位,打宫美人死后大世子殿下和幕王后的死讯也被公开,如今两个位置空着,别人自当是把眼睛都朝向我们了。”
窦子衿道:“那便也是,如今又是另一番模样,也不知究竟是何原因,众人见风使舵也是常理,如今我这个备受冷落的人一定会被所有的人忽视,倒也自在,后宫事务繁多,就单凭我这重华殿都有忙不完的事情,更何况整座代宫呢。”回头又问:“那些奴才呢?他们是怎么回事?”
孟初寒看了看殿下,呵了一生:“那些不过是别人吕后派来的眼线罢了,当是我不知道呢,其实这些人里头哪一个不是汉宫的。”说完,趴在小几上轻声说道:“知道吗,吕雉开始插手傀儡皇帝的婚姻大事了。”
“婚姻大事?”窦子衿惊讶的坐直了身子:“刘龚不过才几岁的孩子,如何婚姻大事?”
“嗨,那吕雉想做的事情还能有她做不出来的?笑死个人了,就拿惠帝来说,张嫣可是他的亲外甥女吧?不照样娶了回去?行不行房暂且不说,单凭世间每人一口吐沫就足够把整座汉宫淹没了,听说这次吕后给皇帝找的这个未来大汉的皇后是一名外戚,好似是经过审食其的介绍才得以入宫竞选,若是将审食其和吕雉的苟且事联合到一起,那这个大汉宫未来的皇后娘娘,也不知是个什么货色呢。”
窦子衿沉默,当年的刘盈张嫣之事自己最为清楚不过,虽说娶了张嫣可正直的惠帝连张嫣的手指头都没碰过,这倒也罢了,如今吕雉又要给刘龚选后…想到这里窦子衿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吕雉啊吕雉,当年你用这一招逼死了刘盈,如今,你还想故技重施再逼死年幼的刘龚吗?
爱情不是累赘,关键的时候却能成为他人的拖油瓶,窦子衿,这个早已经把爱情这个东西葬在心底的女人,如果把爱情看得仍是初来少女一般美丽的话,那她,可能永远都不会走到这一步,爱情的归根结底就是一种感觉,一种可以让一个人放下一切随波逐流的幻象,自从刘启和馆陶出生之后,窦子衿在利用刘恒夺得汉室江山的一切计划都在不知不觉中搁置了,刘恒?她此刻才会想到,这个男人,这个自己已经为他生儿育女的男人,在旁人眼中最宠爱的自己,在自己眼中,他却是一个擅长冷暴力的恶魔…
朝初,惠儿端着梳洗的清水进入重华殿,见殿内烛光渐亮,便从嘴里长长叹了一口气出来。
“美人又是一夜未眠?”放下木盆,惠儿担忧道。
窦子衿倚在榻上不言不语,过了一会儿回过头来看惠儿,白皙的脸上长发垂腰,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极是漂亮,她生的和雏玉有几分相似,声音也有几分耳熟,若不是这样,当初怎么会把她从代宫最暗不见天日的地方给寻了出来。惠儿年纪小,听说是从小被家里人卖入了代宫,十三岁而已,窦子衿想,那一年,雏玉跟着我的时候,怕也只有十三岁吧。
“夜里梦魇多,总是不能安心睡下,这几日眼睛越发的不好了,随时昏昏沉沉,却还算安好,你今日为何也这么早就来了重华殿?”
惠儿笑着一边替她挤出一把脸巾:“今日重华殿该我当值,一整天都要忙忙碌碌的,昨夜里下了一场大雨,美人怕也是听见的,也是睡不大着就早早起来为美人准备早膳了。”
结果脸巾,窦子衿淡淡一笑:“十三了,也不小了,儿女情长之事的确该有,但你要记住,有些人只能埋在心里,若想挂在嘴边儿…尤其是代宫中的人,若真有,还是早些断了念头的好。”
惠儿眉头微蹙,然后淡道:“美人说的哪里话,奴婢还想着能够到满岁之后被代王大赦出宫呢。”
将脸巾扔进她的手中,窦子衿起身理了理长裙道:“代王可用过膳?”
惠儿俯身:“还未,听说是刚下了朝正往御膳房去呢。”
“吩咐下人,早膳本宫要与代王一同,快去膳房安排一下。”
“是。”
桌上摆满了平日里刘恒最爱吃的菜,刘恒一脚踏进代王宫就闻见许久都未闻到的香甜气息,放慢了步子,他缓缓走到桌前,看了一会儿问道:“这些都是谁准备的?”
“是臣妾。”不等下人回话,窦子衿先从帐后端了一盘小菜出来,将菜放到桌上,她俯身行了个礼道:“这里的菜有三道是臣妾亲手做的,入宫多年,虽承蒙恩宠却始终未为代王做过什么,今日起得早,又恰逢代王还未进膳,就想着,做几道菜让代王开开胃口。实在是早上不易吃那些油腻腻的东西,看代王平日里喜好油腻却又无能劝说就做了几道清凉小菜来给代王下粥,不知代王可喜欢。”
动了动嘴角,刘恒撩裙坐下,平日里的刘恒见到那些色香味俱全的食物一定会先挑来吃,可今日,满桌子的好菜却怎么看也及不上那几道毫不起眼的清凉菜系,拿起银筷,犹豫一下便夹了一口吃了下去。
“这是什么?”刘恒边吃边问。
“这是臣妾命膳房准备的水萝卜,古人常道,冬吃萝卜夏吃姜,如今正是应了景儿了,所以就拿来现腌了来吃。”说着端起白玉碗站了起来:“还有胡萝卜黄豆粥,早上吃这个养胃。”
刘恒接过窦子衿手中的胡萝卜黄豆粥,将筷子放到桌上冷冷问道:“若是窦美人有话想说,那就不妨直说,何须这般拐弯抹角呢。”
窦子衿心中震了一下,脸上露出一阵淡笑,“你们下去吧。还是代王心知肚明,不过臣妾倒是没什么想要多说的,代王可知道,如今的吕雉已经开始为刘龚选后准备独揽大权,难道,代王对此事…”
“本王对此事毫无异义。”刘恒淡道。
“毫无异义?”窦子衿笑:“为什么代王和臣妾说汉宫之事的时候都表现的这么生硬这么冷淡呢?代王明明是很想要了那座江山的,臣妾正好也想要,那代王何不对臣妾好点儿,代王可知道,代王阴晴不定的情绪可是会影响到臣妾对代王的忠心的。”
“难道窦美人此刻对本王就真如同窦美人所说的那般忠心吗?”刘恒高声道:“窦美人不要忘了陆美人宫美人和代王后的离世,也不要以为,你说她们是怎么死的本王就一定会相信,你的野心太大,本王也可以完全顺应了你,但若你要胡作非为,本王定当重罚!”
“代王不敢。”窦子衿笑着:“代王总是这样,表面上驳了臣妾心底里还是会照着臣妾的意思去办,前些年,丞相曹参死,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周勃为太尉之时臣妾就点过代王说要代王也在汉宫安插细作好为日后的夺取做好万全的打算,代王也是面子上驳了臣妾,可据臣妾所知,代王早就暗地里部署好几个信差与汉宫那边频繁来往,臣妾愚钝,毅然是不知道这些信差手里头传的绝密信件的内容,但臣妾也不傻,臣妾自当是知道那里头的东西一定是和江山二字有关,与臣妾有关。”
“窦美人未免太自以为是了点吧。”
“自以为是?”窦子衿掩口哈哈大笑:“那代王给一个让臣妾心服口服的说法。”
“你…!”刘恒面色泛红的颤抖着。
为什么两个同林之鸟每次见面的时候都会说一些句句让人心碎的话,为什么明明两个相爱想要紧紧相拥共度风雨的两个人却总在即将站在一起的时候被对方身上尖锐的刺扎上,这就是爱情?这就是人吗?宫里宫外有多少人羡慕着刘恒和窦漪房的感情,可实际上呢?还不是在打着我爱你的名义相互伤害,没有人能够真正参透这里头的玄机,爱之一物,穿肠蚀骨,纵能死生契阔,能白手相依者,几人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