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提笔继续写下去,停顿了的笔迹,又怎能接得流利顺畅。
残月望着雪白纸张上墨黑的字迹,墨汁的味道虽然呛鼻,却是好闻得很。她弯起唇角笑起来,抱住他继续写下去的大手。
“皇上……”她依旧笑,“还是过去看看吧。”
她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一僵,但还是继续说下去,“皇上若愿意,臣妾等皇上回来。”
她知道,他去了,就不会回来了。不管他愿意留下也好,不愿意也罢。她知道,皇后有本事留下他。
更何况,他的心里还装着皇后。他们还有一个,那么好的儿子。
“你……”他低沉的口气,是那么的犹豫。从后面抱住她,手臂一紧,紧得她差点喘不上气。
“等我。”
他居然说“我”而不是“朕”。
恍惚间,有那么一瞬,她感觉,她的落哥哥终于回来了。
她揣着心痛,高兴地笑起来,“我屋里的灯,会一直为你亮着。”
他的背影消失在细雨绵柔的深夜,她的眼里模糊之中依旧闪耀他方才温柔的目光。
他就这样走了呢!
“公主。”夏荷有些不甘愿,“公主完全可以留下皇上。奴婢见皇上,很不舍得走。”
夏荷见残月沉默不言,又焦急说,“公主,皇上这一走,皇上很可能被皇后又挽回回去。我们好不容易……”
“我们还没到全胜的时候。”残月打断夏荷的话。
拿起桌上还未写完的字,吹干,折好。
“强留下来的心,就如指间沙,抓得越紧,越快溜走。”
“心?”夏荷不解,“公主现在想要皇上的心?而不只是报复了?”
残月的身子一抖,不想跟夏荷解释,可又耐不住夏荷的追问。
“待你真正爱上一个人,你就会明白。报复……不过是为想靠近他的心,寻的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公主……”夏荷的声音竟然哽咽起来,“真的想明白了么?公主也想将自己的心交给皇上了吗?”
残月无言以对,她知道,夏荷想提寒刃,那个已成为良国皇帝的男人。
寒刃。
看向窗外昏黄的灯火中迷离的雨线……
那年,也是下着雨,他怀里揣着梨花糕,生怕湿到分毫,自己浇成落汤鸡还只顾着护怀里的梨花糕。
她吃着还带着他体温的梨花糕,眼泪模糊了视线。
为了给她续命,他冒着被背叛主人的危险,偷了千年雪莲。而那冒着最严寒风雪,寻找传说中灵药千年雪莲之人也正是他。
想到他为了她用自己的身体将配置好的阎王令解药藏在体内,伤口发炎导致他险些丢了性命……残月的心,忽然痛得飘零。
“此生,只能负了他了。”
她强忍住哽塞的声音,努力不让眼泪滚过眼角。
夏荷咬嘴嘴唇低下头,见残月也是如此难过,便不再说话了。
“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
残月坐在椅子上,一手疲倦扶额,一手里还攥着那张未写完的“比翼双飞”。
夏荷轻声退出去,回到自己房间。本想绣花,又没什么心情。不知怎的就翻出那只毛笔,笔杆上还篆刻着三个字“顾清语”。
工整的字迹上,有明显经常抚摸过的痕迹,想必是他的心爱之物。
眼前不经意浮现顾清语恭谦有礼的清隽模样,满身的书生气息,看似嬴弱又很凌锐。
夏荷将毛笔收好,一直想找机会还给他,怎奈他不经常进宫,她又走不出这个将人牢牢锁住的后宫。
栖凤宫。
皇后高热不退,嘴里一直说胡话。
董元卿和几个太医都守在栖凤宫,互相商量到底用何药效果可以快些。这几个太医,暗地里都收了好处,谁也不敢妄下良药。
“父皇,母后一直高热不退,会不会病坏了?”云泽兴稚嫩的小声音,隐现抽噎。
云离落心疼地揽过云泽兴,手指轻轻抚过他粉嫩的脸颊。
“兴儿毋须担心,太医会有办法救醒母后。”
云泽兴靠在他的臂弯中,乖巧地点点头。张开小嘴,困倦地打个哈欠。
“莲波,送太子回去休息。”云离落吩咐莲波。
云泽兴却不走,“母后病着,身为儿子怎能安心睡下。兴儿不走,兴儿要在这里跟父皇一起等母后好起来。”
如此董事的孩子,怎能不让云离落心头作痛。抓住云泽兴胖乎乎的小手,不住摩挲。
“父皇不会不要兴儿和母后对不对?”云泽兴仰着小脸,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谁说父皇不要兴儿和母后了,父皇说过,我们是一家人。”他温柔的声线,安抚了云泽兴幼小心灵的恐惧。
“母后白日里抱着兴儿哭,说父皇有了姨娘就不要我们了。”云泽兴深深低下头,小声音委屈地哼哼。
云离落的心头掠过酸涩的滋味,紧紧抱住云泽兴,只能不住告诉他,“不会的,不会的。父皇不会不要兴儿和母后。”
皇后高烧得不住说胡话。苍黄的脸色,紧皱峨眉,睡梦中痛苦挣扎的样子,实在让人心疼。
“皇上……皇上……”
“落……不要芷儿了……”
“不要,不要……芷儿错了……真的错了……”
云泽兴的小手紧紧抓住皇后滚烫的手,望着皇后的病容,大眼睛里噙满晶莹的水雾。
云离落怎能不难过,芷儿可是他发誓要疼爱保护的女子。
“你们是怎么伺候皇后的!居然让皇后病得如此厉害!”他愤怒地低喝一声,吓得整个坤乾宫都震了一震,跪满一地宫人。
“回……回皇上。”金铃哆哆嗦嗦跪在床畔,小声说道,“白日里下雨,娘娘说皇上最喜欢喝雨水泡的茶,便亲自去雨中接干净雨水。着了凉,本还以为没什么,喝了些姜汤。不想,晚上就发起高热了。”
“是奴婢伺候不利,还望皇上恕罪!”金铃赶紧磕头,“可是……娘娘非要亲自接雨水,不允许奴婢们插手,奴婢们也没有办法啊皇上。”
云离落看向病得神志不清的皇后,心头荡起一片无法平息的涟漪。她……居然是为了给他接泡茶的雨水而着凉。
大手紧紧攥住皇后烧得滚热的小手,又酸又涩的滋味瞬间在心底蔓延开来。
“芷儿……何苦啊。”他低声叹息。
“皇上,娘娘这些日子,昼夜都想着皇上。总问奴婢,皇上是不是再也不会来了,是不是皇上永远都不原谅她了。夜里,娘娘经常噩梦惊醒,吓得哭许久才能睡去。娘娘说……娘娘说皇上不原谅她没关系,只要她心里还念着皇上,记挂着皇上就够了。”
金铃一番哭腔说得情真意切,悲从中来,任谁听了都不禁为这样一个痴情女子甩上一把心酸泪。
云离落与皇后,本就有多年的感情,如今想到当初自己那样宠爱的女子,居然经受了这样的苦楚,难免悲怀。
“芷儿,芷儿,芷儿……”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在她耳边,一遍遍不住呼唤她的名字。
一碗碗的汤药灌下去,皇后的高烧终于得以控制下来。
夜色越来越浓,外面依旧下着细雨。
众人都退了下去,殿内只留下供传唤的宫女,还有云离落亲自守着皇后。
莲波抱一松神就睡去的云泽兴去了偏殿休息。
金铃见云离落守在床边打盹,央求他去休息,他也不去。趁没人注意,悄悄退出殿外。
董元卿正在小厨房亲自熬药。这药不但要保住皇后的性命,还不能让皇后的病好的太快,不是亲自熬制,怎能放心。
金铃见夜深人静,人都困倦的紧,趁四下没人悄悄潜入小厨房。
“发热的药,不用再下了。”她悄声告诉董元卿。
“你……还好么?”董元卿一见到金铃,多日来的相思在无人之时,再也控制不住,全部都在火热的目光中泄露出来。
金铃深深低下头,不做声。嗓子眼里一阵痒痛,忍不住咳嗽起来。
“你病了?”董元卿无比紧张,就要给金铃把脉。
金铃害怕他知道她怀有身孕,双手背到背后,“我走了!若被娘娘发现我们私下见面,定不会饶了我们。”
能见他一眼,也足够了。即便不能在一起,只要他安好,她又何求?
董元卿心系着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不想碰到金铃的痛处,“嘶”了一声,赶紧抽回手。
“你怎么会受伤?”董元卿急得一对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金铃深深低下头,没有告诉他,晚膳时分被皇后痛打了一番。即便她不说,他也知道,金铃在宫里也是有脸面的人。能打金铃的人,只有皇后。
“因为我们的事……她就打你?”他的声音无比悲痛。
金铃吓得抽口冷气,赶紧张望一眼外头,“这样大不敬的话,可不要再说了!娘娘是主子,打骂奴才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奴才也是人!”他心疼得眼里布满红红的血丝,“打我骂我,我认了,我是男人!可你……只是个弱女子。”
金铃从小到大,从来没人当她是个“弱女子”,心头一酸,眼泪就簌簌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