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划破空气,直指张公公脖颈。却在距离张公公脖颈咫尺处僵凝,他再使不出丝毫气力刺下去。
小时候,张公公趴在地上,供他骑马的情景浮现眼前……
那时候,张公公累得满头大汗,依旧跟着他清脆的笑声笑得很开心很满足。
那一年,母妃失踪,本就很少见到的父皇更少来探望他了。母妃失踪宫里流言四起,因母妃得宠而众星捧月的他,一下子失去所有宠爱,更受平日里嫉恨母妃的嫔妃排挤,蛊惑皇子公主们对他肆意打骂,就连那些攀高踩低的宫人们也欺凌他。
皇子失势的日子,连狗都不如。
没人理会他的感受,更没人关心他的温饱。本还对他忠心的几个宫人,见他失势都去另寻出路。只有张公公,依旧不离不弃陪在他身边。
冬天没有冬衣,木炭供给也不足。一到晚上就冷得睡不着,每每这时是张公公紧紧抱着他,陪他入睡。冻得张公公满身冻疮,还笑着安慰他,“小皇子,快快睡。睡醒了,娘娘就回来,皇上也来探望皇子了。”
御膳房经常送来酸臭的饭菜,根本没法下咽。他饿得昏昏欲睡,张公公便去御膳房偷吃食,有一次被发现,被御膳房的太监们打得头破血流,肋骨也断了。当张公公被抬回来时,他染血的手里,还紧紧抓着一个他最喜欢吃的芙蓉糕……
那一次,他失声痛哭。在张公公期盼的目光下,混着泪水将芙蓉糕塞在口里,努力嚼得津津有味,仍止不住泪水泉涌。
那一次,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定要做人上人,绝不会让张公公再跟自己受苦。
翻涌的往事,在心间泛起阵阵酸痛。终有泪在眼角滚落,与雨水混合在一起,滑落唇边,味道咸涩。
“皇上能对老奴心有不忍,老奴此生足矣。”张公公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雨水。“老奴愧对皇上,若有来生,老奴还做皇上的奴才,一辈子伺候皇上。”
张公公正说着,猛地起身,冲上锋利的剑锋……
“噗”的一声,长剑穿透皮肉,明晃晃的剑身染满鲜红的血,雨水飘扬而过,血被洗刷干净,剑身更加刺眼的明亮。
张公公深深望着云离落,笑起唇角,老脸满是皱纹。血染红他老得参差不齐的牙齿,沿着他的唇角汩汩淌下。
最后,他无憾地缓缓闭上浑浊的眼,彻底没了气息。
“啊”
云离落仰天咆哮,震得云霄颤颤。
他跌坐于地,张公公就横躺在他旁边,安安静静恍如往日侍候在侧。
云离落更加沉默了,颓然坐在狂风暴雨中,怀里依旧紧紧抱着残月的骨灰盒……
三天后。
杨晚晴休息了几天,胸口不再剧痛,勉强能起身。在侍女的搀扶下,来到梨园。
自从残月死后,他将自己关在梨园,三天不吃不喝,也不出来,也没人胆敢进去。
残月死的那一天,狂风暴雨,坤乾宫又死了那么多的宫人,血流成河,早已吓破宫人的胆。能远离云离落,绝不靠近分毫。
也有人劝杨晚晴不要过去,云离落那一脚再重几分力道,就要了她的性命了。
可她不得不去,张公公死了,唯一能真心待他的人,只怕就只有她了。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糟践自己的身子。
秋雨极为寒凉,他在雨中淋了一夜,只怕已染上风寒,还有他未痊愈的伤口,怕是也发炎了吧。
三天不吃不喝,他还能熬得住吗?
杨晚晴满心满脑都是他的安危,哪里还顾得上打扰他的下场是何。
哪怕死,她也要让他走出悲伤,照顾好自己。
梨园外守着侍卫。肖冀正站在梨园门口,不进去,也不离开。他是来找皇上的,碍于皇上正在伤心当头,也苦于该不该进门。
“肖统领,随本宫进去吧。”杨晚晴淡淡一笑,仍掩不住她苍白的病容。
梨园还是数月钱的样子,唯一变的就是,曾经住在这里的人,已阴阳两隔。
落败的黄叶,景色萧条。
肖冀在梨树前驻足,抬头看向沉甸甸的枝头。果然,树上结了很多黄橙橙的梨子。
遥遥的,有几个太监宫女,战战兢兢地守着。一见杨晚晴,赶紧行礼,却不敢出声请安。
杨晚晴扬手屏退他们,他们如获大赦一般,赶紧退出梨园。
站在门口,她隐约看到他凄冷的背影。她知道,这里有无极的牌位,他和残月那个未能出生的苦命孩子……
杨晚晴驱散心底的悲伤,悄悄到茶柜找到梨花茶,泡了一壶残月最喜欢的梨花茶。
清淡的茶香瞬间弥散开来,恍若死去一般的人终于有了些许反映。
“月儿?”他惊喜地呼唤一声,待回头,看到的却是端着茶的杨晚晴。
他失望的目光,刺痛了杨晚晴的心,却又为残月开心。
即便死了,得到他的牵念难忘,失魂落魄,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皇上……要不要尝一尝,她喜欢的茶?”杨晚晴轻轻问。
云离落垂落的眼睑,缓缓睁开,望着雾气袅袅的热茶,心头冷了又冷。
这股熟悉的味道,是她的最爱,而他却在此时才知道这味道的弥足珍贵。若……能再尝到她泡的一壶茶,哪怕就是让他去死,他也甘愿。
只可惜……
悔恨……如今的心痛就是悔恨的滋味吗?
杨晚晴以为他会喝一杯,哪怕拿到他的手里,暖一暖他苍凉的脸色也好。不想他却沉默地低下头,继续轻轻抚摸躺在臂弯中的骨灰盒。
泪水,打湿杨晚晴的眼眶。她静静站着,陪他沉默。
肖冀的声音,在门口突兀响起,吓得杨晚晴抽了一口冷气。若肖冀说错话,怕不是要被云离落处死。
“皇上,微臣有话要说。”
杨晚晴赶紧阻止肖冀,示意肖冀噤声。肖冀却是铁了心要说,继续道。
“微臣那日去牢房,皇贵妃娘娘有话让微臣带给皇上。”
云离落终于有了灵魂,希冀又期盼又略显怯怕彷徨地看向肖冀。他凄冷的眸光,终于燃起点点光亮。
“她说了……什么?”云离落的声音沙哑异常,显然他的身体早已不舒服到极点。
“娘娘说,梨园的梨子熟了,摘下来放在窖里,冬天的时候可以熬些糖梨水。娘娘说……皇上一到冬天,嗓子不好。”
肖冀声音之中的微微颤抖,是在为残月伤心?还是在为皇上的情深自虐而伤怀?
杨晚晴死死咬住嘴唇,才忍住差点溢出喉口的呜咽声。泪水止也止不住,就如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往下流。
残月……居然在将死之时,还念着皇上。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云离落的口中喷了出来,染红了残月的骨灰盒,染红了地上光洁的青石砖面。
“皇上”
杨晚晴一把丢了茶壶,顾不上被烫伤的手,与肖冀异口同声惊呼一声,一起扑向云离落……
云离落昏迷数天,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
他染了风寒,伤口又发炎,又伤心欲死,加诸在一起,没有直接要了性命已是万幸。
皇后急得乱转,命令太医必须医好云离落,否则全家为皇上陪葬。
太后见云离落将死,心中大快,欲趁机夺回大权,可有皇后的祈瑞国的势力压制,不得不按兵不动。
杨晚晴四处寻医,跟让人张贴皇榜,只要能治好皇上,重金答谢。
有一天,一个姓贾的云游道士揭了皇榜,被当成贵宾请入皇宫。
贾道士为云离落把脉后,只说了句。
“魂萦三途川,只怜彼岸花;生生两不见,相念永相失。饮我忘川水,不识断肠人;无奈奈何桥,缘断望乡台。”
皇后焦急不已,不知贾道士所云为何意,一个劲追问贾道士,要如何才能救活云离落性命。
贾道士捻着胡须轻轻笑起来,“皇后对皇上情深意切,民间也传闻皇上对皇后情谊深厚,只是不知若失了情义,皇后可还愿救皇上?”
“你胡说什么!”皇后脸色白了白。屏退众人,屋内便只剩下贾道士和皇后两个人。
“本宫对皇上之心天地可鉴,若没了情义,本宫与皇上岂不成了陌路?”
贾道士又笑起来,递给皇后一个药瓶便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