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以文道论,当今世上即便是帝国也比不得恒国。普天下士子,也极多希望可以在恒国的科场中拔得头筹,即便未来不在恒国为官,普天下走到哪都有一席之地。
这自然是因为江南本来自古就是文风盛行,而且物产丰富,景致多,风光秀丽,古往今来都是文人墨客最喜欢游历的地方。
而对目前的恒国,建国百余年始终非常太平,加上国富,人们对精神上的需求便日益增多。加上舒家即便是建国之前,也一直是江南地方上非常有名的书香门第,因此更加带动了黎民百姓的兴趣!
如今,恩科在任何国家,其实主要都是图个喜庆吉利,虽然不是说因此就会对那些作弊、违规的人毫不追究,但整体上的确不如惯常的科举严谨,被重视!
但这一次的恩科却明显不同,首先这次科举的守卫虽然十分严密,但盘查几乎就是走过场一样。其二,就是这次考试上到王上,下到考官在开试前无一人知道考题,甚至也包括出题的人!
之前都城里也发生过贩卖考题的事,不过就算雷声大雨点下,也没什么特别的文章做出来。也因此,这一次恩科非常明显那些考官,以及科场监察,巡查官员都明显非常的紧张,并且个个一头雾水!
没人知道那位已经被吹得几乎空前绝后的天才,到底想玩什么把戏?而三位主副考官来到他的房中,却发现他才正由侍从铺纸,笔尚未蘸墨!
通常科举出题,大体上就是律法、算数、书法、普遍文识以及策论几大方面。从这些普遍的文人课程中选择题目,按说如果真的超出了这个范围,就必然不合理了。
但此时舒韵颖出的题却让人大惑不解!更觉得他不该出这样莫名其妙的古怪题目!
“宋财主家田地占全县六成,本村三十三户,一百一十六口人。今年大寒,全村收成为往年平均三成,朝廷勒令公粮减半。而张家村忽遭匪寇,将田地踏平。宋财主本身不愿承担损失,若为县令如何判决?”
这算什么题目?简直闻所未闻。别说是考生,就是三位主考官看到题目那一刻也傻眼了!这就是他之前说的,要搞的“特别”?
听到贡院里突然此起彼伏的一阵阵喧哗,吵闹,所有人都觉得难怪!
而虎斗营副将出面声明,凡不欲作答,可以自行离去,以弃权论。至于答卷没有任何规定条件,全凭各自本意!
对于很多考生反应,就是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寒窗十载,今日入场考题居然只是分析这么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
如今想来,那位三少爷的实际文采虽然并没有特别明确的表现出来过。但素问其特立独行,与众不同,这一点今天倒是确确实实的见识了!可是,莫非这不起眼的题目中有什么古怪机关?
包括舒明熠在内,此时所有人中,貌似只有一名考生似有所悟!而这个人,就是江湖山庄二公子,丘仲杰!也不知为何,当他看到题目那一刻突然想起了不久前三位好友的重逢。
舒韵颖明显不愿多提自身事情,丘仲杰也是好意为他着想,劝了句“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
良久,整个贡院静的针落可闻。尤靖在主考房中吹胡子瞪眼,气急败坏的就要去找舒韵颖理论,但去了三次都被侍卫挡在门外。最后一次本打算硬闯,被侍卫直接扔出了跨院。
杜不凡和舒明熠相对也是莫名其妙,此时所有的监察和巡察也都一个个大眼瞪小眼,这时候还有什么可监可巡的?就把天下所有书本全摆在眼前,徒然奈何!
其实这些大学问家,自然不是一点机巧都看不出,但即便是恩科,也毕竟是国家科举选才,事关朝廷威严,人心相悖!即使多少可以想象舒韵颖的心意,却也觉得对那些学子考生太苛刻了一些!
至于此时整个恒都里大把想要等着看笑话的人,这时候突然都感觉笑不出来了!因为舒韵颖是如此故弄玄虚一大通之后,这么不声不响自己跳河自杀的人?
虽然那些对头一开始都有些惊喜过望,但很快就觉得他绝非如此糊涂之人。说不准,这件事里还有些外人一时没察觉到的隐秘!
而这些疑问,也同样存在与岳思心底,以及看到题目的王上和王后同感!
舒珏满面疑惑的呆坐了许久,他此前已经听到很多此次考官和个个监督因为舒韵颖坚持临场出题的怨言,这也难怪,毕竟对于那些官员还有很多事情要提前布置。
所以就算是他为了避免考题提前泄露,但或多或少也该给那些干活的人留出余地。
舒珏所以一直维护舒韵颖,也并非只是因为自己私心偏袒,更因为深信其心智和学识。但此刻,他心里不禁暗想自己是否过于轻率了?孩子固然聪明不假,但终究太年轻,对于朝廷正事确实还是缺乏经验,很多事想不到并不奇怪……
而此时,多日来伴架二老的沙亭瑶忽然赞叹:“妙……”
诸人闻言都是一阵错愕!却听另一边吴伊铃也叹气附和:“妙则妙极!但这毕竟一国盛举,事关朝野人心。这般跳脱超越,对于大多数寒窗学子似显有失公允!”
诸人更加忍不住满心好奇!沙亭瑶却微笑反驳:“吴姐姐所言固然有理!但小妹却认为,世人所学延续过往,虽则古今同理,但天下事又有多少真是千载不易的?为长远计,早该是去芜存菁,改换思路的时候了。”
“可终究太早,太突然啊?”
王后突然插口问:“铃儿,瑶儿,你俩说明白点行不?别光顾自己聊……”
二人听了相视一笑!其实舒韵颖出的题目确实毫不深奥,也绝不难做解,只要心静一切顺应实际常情足够了!
如果说有什么疑难的地方,就只是他把所有过往的考试大纲方向,全部揉入了这一道题中。而且,对于那些一直死读书的呆子或许的确太不公平了!
首先,考生的书法,自然从答卷上一目了然。而这整道题目中,也包含着律法相关,如课税,佃租,以及地方军务、临时匪患等等。
同时,因诸事混杂,在考生作答之时还可以看出其本身的思维,理性智能程度。加上种种看似相悖,抵触的情况在一起,有法可依的,需要官府必须临时根据情况做出判断的,自然可看出答题之人的应变之能。
至于所谓文才知识,还有策论通常是比较重要的一点,可在舒韵颖看来其实无关痛痒!因为哪怕只是讲法理,天下间上至已超宰相,下到地方县令,有几个没有师爷、主簿的官?这些常用的依据,根本就没有非去死记硬背的必要。
而所谓的知识,知与识真能一概而论?学可助识,但那些人们常见习惯的经史子集,对这些走入考场,寒窗十年的学子,若是答不出简直就多余来,并且他们过往所学又有多少真的能让他们清楚如何去解决为官之后要面对的问题,纠纷?
因此,舒韵颖并非脑子一热才想出这么个花招的。
实际上,他仅仅只是把所谓“才华”和“能力”做了区分。而自己这次要的是能力,却非重才华。
归根结底,天下间名声极大的才子多了去了,可有几个是真能把自己一家管得清清楚楚,毫无分歧的?而那些如今正在为官的人,又有几个在任职的时候真的曾经凭着往日所学那些书文义理、圣人教诲摆平问题的?
所以,此时进贡院考试的起码绝大多数,舒韵颖对他们的文章书法丝毫不会怀疑。可他们的知识储备,丝毫不足以支撑他们能去为官造福一方。
或许在有些人看来,这些都只是他一家之词,而这题目着实和为官没关系!
可首先舒韵颖本身就是考官,但他考的不是学生的学业。稍微细看一点,国家的地租会根据地方、人口户籍,以及庄户或佃户有不同的明确划分,于地方官府收支分配也都是明文调理可查。至于灾时,匪患等等事项,朝廷律例更加都有明确的规定,最终不过就是看官员自己的权衡能力。
因此,今时今日这个题目本身可以说没有任何难度,只要可以做到冷静解题,条分缕析。律法的了解自然不是能混过去的,结合自身应变能力,自然可以做出合适的解答。
说到底,考试自古以来无非就是一种当政主权之人沿袭的一个游戏。
即便能够成为著书立说的一代文豪大家,后院起火搞得自己焦头烂额的也大有人在!
而这些人表面上被成为公正无私的圣贤,其实连自己生而为人起码的责任都尽不到。
舒珏身为一国之君,对这些情况更有同感!
舒韵颖如今所关注的远非这一场考试,此前他就已经开始用最快速度清理目前的官场,大破充满陋习的格局。
诚然,想要真正换上一批确实可以做事的官员,未必就能立刻彻底推到所有朝廷党派。可就算他们能重新去结帮拉派,这场更迭之后他们也必然元气大伤,非短时间可以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