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使的贱婢能有什么好?就会那些狐媚的把戏!”一直沉默的翊王妃插话道,“太子妃娘娘,我们家王爷就是被贱婢所勾引,对妾身这个正妻视若无睹。”
那是一个姿容非常平庸的妇人,虽然穿着正红色朝服,却毫无气质,身材极为丰腴。
“四弟妹稍安勿躁,四弟虽宠爱她,可她总归出身卑贱,越不过你去。”太子妃接话道,“看看,还是含笑命好,得令狐妹妹青睐,有了令狐家三小姐的身份,将来总能嫁与良人为正妻。”
“咦?”李明达环顾四周,视线落到清润身上,“怎不见含笑?不是跟妹妹一起来拜见太子妃?”
“回王妃,含笑身体不适,去去就来!”清润道。
太子妃寒暄了几句,就让大家各自欣赏梅花盛景。清润和含怡信步走到梅园深处,隐隐约约听到孩提嬉闹的声音。走进一观,原来是五个小姑娘在荡秋千,你追我赶,好不欢愉。
听闻太子妃嫁给太子十几年为太子诞下五个嫡女,没有诞育嫡子。清润萌生了个可怕的猜想,太子宫侍妾数不胜数,却未能给他生一子半女,难道是太子妃想防患于未然?还有,姐姐这次无故小产,莫非也是着了太子妃的道?
“妹妹,看见了吧?这就是帝王家的无奈!”翊王妃缓步朝清润走过了,“哪怕地位尊如太子妃,没有儿子终究没有未来。哎,其实我也是如此,自从我的独子夭亡,我也不知道我的未来在哪?”
“请嫂嫂节哀!”清润沉声道,“嫂嫂还年轻,一定还会为翊王兄诞育嫡子的!”
翊王妃苦笑一声,摘下一朵娇艳欲滴的梅花:“自孩子去后,王爷就从无踏进我的房间。我有时候真想跟我孩子一起去了,可是不能,我还有家族荣誉要背负,我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嫂嫂你从那边过来,可见到了我三妹?”清润忽然想起含笑,半晌过去了,含笑怎么还没有回来?
“不曾看见!”翊王妃道。
“奇怪,她去哪里了?”她不禁担忧了起来。
“妹妹,没事的,太子宫弯弯绕绕,说不定她迷路了!”翊王妃劝道。
直到傍晚含笑依旧没有回来,太子妃让人在各处搜索,含怡也到处找寻含笑的下落。
又过了半个时辰,含怡慌慌张张跑来,她的脸色铁青,大汗直流:“回侧妃,含笑......含笑姐姐找......找到了!”
清润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她笑着朝含怡挥挥手:“天色不早了,让她给太子妃娘娘请个安,咱们就回府吧!”
含怡听了这番话,悲愤地跪倒在地:“娘娘,含笑姐姐,没了!”
在场之人无不捏了一把汗,清润还没反应过来,含笑冰冷的遗体被下人用担架抬了过来。翊王妃和李明达对视一眼,太子妃更是吓得一屁股瘫软在椅子上。这次梅花会是她组织的,如今闹出人命,死的还是令狐家的小姐。后果可想而知。
清润失魂落魄地走过去,看见含笑发髻凌乱,衣衫不整地躺在那里,面色惨白,紧闭双眸,颈部被割开一个很长的口子,血只怕已经流干了。
她跪下来发了疯般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条,缠到含笑的颈部为她包扎伤口,还声嘶力竭地喊道:“快请大夫,含怡,快请大夫......含笑受伤了!”
含怡哭泣着跪在清润面前:“侧妃,您别这样,含笑姐姐已经走了!”
含笑没了?含笑怎么会没了呢?清润精神恍惚地抱着含笑一动不动。
“太子殿下驾到!”舍人高喊道。
众人齐刷刷地回过头,只见言晋衣衫不整,头上的白玉冠不知为何也散开了。太子妃赶紧走过去扶着言晋,在他耳畔道:“太子殿下,出事了,令狐家的三小姐死了。”
言晋懵懵懂懂地走过去,瞟见清润怀中的女子,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怎么会是她?她怎么死了?”
这句话惊醒了清润,就在这是一方红色丝帕从太子袖子中掉出,含怡上前捡起,捂着口鼻惊愕道:“这是含笑姐姐的手帕!怎会在太子身上?”
清润立刻拿过丝帕查看,丝帕上绣着兰花,那独一无二的回缝针脚确实出自含笑之手。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她动作轻柔地解开含笑的上衣,最难以接受的事实暴露在阳光下。含笑的内衣已然残破不堪,身上还有黑青伤痕。
“太子殿下,你对含笑做了什么?”清润站起身,双手攥成拳头,颤抖道。
“本宫......本宫......”言晋被所有目光注视着,感觉很不自在,“是她勾引本宫,本宫一时没有把持住,本宫跟她说,本宫会对她负责的。可是本宫不知道她怎么死了?”
令狐清润二话没说,冲上去重重地给了言晋一个耳光。太子妃大惊失色,呵斥道:“大胆,竟敢冒犯太子殿下!”
“冒犯太子!”清润指着太子妃,“那敢问太子妃,太子殿下胡作非为奸杀吾妹,又该当何罪?”
此言一出,吓得在场的命妇们都跪了下来,俯首于地!
“令狐清润,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污蔑本宫!”太子捂着火辣辣的脸颊,质问道,“本宫再跟你说一次,本宫没有强迫她,本宫更没有杀她!”
“事实摆在眼前,太子殿下还强词夺理的狡辩!我告诉你,含笑是我父亲刚刚认的义女,她一向冰清玉洁,绝对干不出任何肮脏的事情。今日却遭太子肆意屠杀,我一定禀明陛下,让他为我令狐家做主!”清润道。
李明达看着心惊肉跳,她没想到令狐清润会为了一个婢女就敢这般顶撞太子,更没想到太子殿下竟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干出这等荒唐事。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恒王侧妃啊!竟敢这般污蔑本宫,等五弟回来,我倒要问问他平日里是怎么管教女眷的!”言晋的气焰非常嚣张,没有一点点愧疚之意。
“太子殿下息怒,这不关我家王爷的事情!”李明达向太子请罪,又看向清润,“你放肆,不就是死了一个婢女,你何必这般污蔑太子殿下!”
“太子不必祸水东引!”清润理直气壮道,“含笑是我三妹,这与恒王府毫不相干,我一定要让陛下给我令狐家一个交代!”
令狐府,清润连夜给含笑布置起了灵堂,她亲自为含笑更衣换装。这套红色吉服是清润亲手做的,她希望含笑可以穿着这套衣服带着她的祝福嫁给心爱的言律。
如今一切美好都破灭了,只能让她穿着喜服走吧!希望这辣眼的红可以照亮含笑通往阴间的路。
清润看着含笑,她像睡熟般,半点没有被杀之前的恐惧。清润的泪水滴落在含笑冰凉的脸颊上,立即拭去:“含笑,你怎么能这么去了,都怪我,我不该带你去太子宫,那样你就不会被那个丧心病狂的太子侮辱,更不会丢掉性命!含笑,你要我怎么跟闵王殿下交代,含笑你回来,你回来啊含笑!”她的哭声越来越悲怆,怎么办啊,苏影深大仇未报,含笑又被太子害死,她自此势单力孤,这血海深仇她该如何向太子讨回来。
令狐思危疲惫地走进灵堂,扶起女儿,强行给含笑盖了棺。
清润扑到父亲怀中痛哭不止,令狐思危安慰道:“孩子,含笑已经走了,你要节哀啊!”
“先是母亲,再是影深哥哥,现在又是含笑!父亲,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要一个个离我而去!”她的声音已然沙哑。
清润守了含笑一夜,也哭了一夜,眼睛已然红肿不堪。
一大早家丁就来报,闵王殿下闯入,二少爷在门口阻拦。
清润突然站起身。吩咐道:“含怡,你去告诉二哥,不要拦他!让他来看含笑最后一眼!”
“侧妃,要不您避一避?”含怡试探地问。
“不必了,我总要给他一个交代!”说罢清润跪倒在含笑的棺椁前。
言律几乎是奔进去的,见到棺椁之前他不会相信含笑死了!
“令狐含笑之灵位”这七个醒目的大字,刺激着言律的大脑。他发了疯似的扑上去,一只手按在香案上,一只手颤抖地拿起牌位:“不,这一定不是真的!”
他嫌弃地把牌位丢在一边,走至棺椁前,使尽浑身解数想要把棺椁打开。棺椁已封,贸然开棺势必会打扰逝者安睡。但清润知道不让言律看含笑最后一眼,言律不会死心,含笑在天之灵也不能安息。
于是棺椁被打开了,一股花香扑鼻而来,一身新娘装扮的含笑安睡在花丛中,脖子上还系着彩色丝绸带子,像一位出尘不染的花仙子。
事实摆在眼前,言律欲哭无泪,他把矛头指向指向清润,质问道:“令狐清润,好端端的,你带含笑去太子宫作甚!你明明知道太子是一个极其好色的登徒浪子。”
清润跪在言律面前,双颊布满泪珠:“闵王殿下,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对不起,对不起有何用?”他满眼悲怆地回望着含笑,“本来我打算办完父皇交代的事务,就奏请父皇,让他把含笑赐给我当正妃。可现在......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殿下息怒!”含怡忽然跪下,俯首于地,“殿下,杀害含笑姐姐的是太子,您不去找他算账,偏要指责我们侧妃。你可知道侧妃之所以带含笑姐姐拜见太子妃,是要宣布含笑姐姐令狐小姐的身份,为你们将来铺路!”
“含怡,别说了!”清润抬眼望了望含笑的棺椁,又一股热泪奔流而下,“无论怎样,含笑的死我难辞其咎,殿下,斯人已去,我希望您能节哀,因为含笑不想看你如此伤心。”
言律冷静了下来,再次走到含笑身边,抚摸着她冰冷的脸庞。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晶莹透亮的蓝田玉镯,套在含笑手上:“这是我外出办差为你精心挑选的,老早就想送给你了,可惜终究是不能了!你放心,你的仇我一定给你报!”
他突然目露凶光,愤然而起就要冲出门去。清润及时拉住了他:“你干什么?”
“你松开,我要为含笑报仇!”
“你要冲进太子宫,杀了太子吗?”
“是,我就打算那么做,杀人就要偿命!他杀了我的含笑,我就得让他抵命。”
“你疯了,他是当朝太子!”
“那又如何!”
“殿下,你冷静点,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含笑没了,你让我怎么冷静?”他又疯狂地把清润推倒在地。
就在这紧急时刻,含怡一闷棍将言律打晕在地!清润惊愕地望着含怡,没想到这个姑娘胆子还挺大的!含怡见言律昏倒在地,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手一抖棍子应声落地。
为了避免言律干出那些不理智的事情,清润只能吩咐人把他抬进令狐府的客房内。
如果言律把太子杀掉,含笑和影深哥哥的仇都报了。可那样言律无法抽身,玉石俱焚的结果怎么能对得起含笑呢?
清润疲惫地回了房间,瘫软在床榻上。昨日是她昏了头,才认定是太子害死含笑的,想了一夜发现此事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倘若真的是太子杀了含笑,太子宫那么大,他大可以处理掉含笑的遗体,那样如同石沉大海,踪迹难寻。
她又想起含笑这几日似乎很反常,总是叮嘱不断,莫非她早就料到......
已近子时,屋外一片寂静,含怡推门而入,还带来了一位黑衣人,黑衣人进入屋内,才摘下面纱,原来是令狐清娴身边的含蕴。
清润有种不祥的预感,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衣角:“含蕴?怎么是你?”
“二小姐,三小姐的死另有蹊跷。”含蕴切入正题道,“一个月前,我随大小姐进宫给皇贵妃请安,偶尔看见三小姐被人带往萧妃娘娘的紫宸宫。”
“没错,我记得那日含笑不在王府,傍晚才回来,我问她去哪了,她说去了艺馆!”她的心揪成了一团,难道是萧妃对含笑做了什么,让含笑选择自尽?可她又为何要与太子扯上关系呢?
“还有,昨日,我看见有个华服女子故意摔倒引得太子注意,现在想来,那个女子就是三小姐!”含蕴沉痛地低下了头,“二小姐,我冒险前来并不是为太子开脱什么?太子殿下一直苛待大小姐,奴婢都看在眼里。”
“好,我都知道了!含蕴,你回去吧!好好伺候大姐!还要,转告大姐,一定要小心太子妃!”清润吩咐道。
含蕴走后,清润又来到了灵堂,跪在含笑面前:“含笑,那日如果你真的去见了萧妃娘娘,我猜的没错的话。萧妃应该跟你说,你嫁给言律会耽误他的前程,你左右为难,不知所措,才会这般走上绝路。而你之所以嫁祸太子,单纯是因为我。因为你知道我太想为影深哥哥报仇,这样一来不仅可以让太子引来人命官司,还能让闵王记恨太子。含笑,你这个傻丫头,你大可不必这么做的!”
含怡听了,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含笑姐姐,你这么做,将来闵王殿下若知道了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母亲逼死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这未免对他太残忍了!”
清润和含怡主仆二人在含笑棺椁前抱头痛哭。
含笑安睡的地方,是令狐仲易亲自挑选的。燃城北郊,一大片竹林的尽头,含笑生前最喜欢寂静,此处再好不过。含笑下葬那日,言律就躲在竹子后面可怜地望着,手里紧紧攥着含笑送给他的荷包。
言律又回忆起和含笑初见那年,他掉到湖里,含笑将他救起。
殿下,殿下,你没事吧?
你救了我,你是谁啊?
我啊!我是我家小姐的侍女,我叫含笑!
含笑,眉眼含笑,是个好名字。
想到此处,言律好像被残酷的命运抽干了力气,背靠着竹子滑了下去。他的眼泪融到竹下的泥土里,希望来年春雨过后,雨后春笋可以带着言律的思念获得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