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城外。
苏木怔怔无言,回头注视着朝阳下的这座死城。
曾经,那是自己无比渴慕进入的地方,几天前,那又是自己拼命想要逃离的诡谲死域。
自己曾以为里头定是万家灯火,一片祥和,前世触手可及的,此世却是最渴慕;谁也没有料想到,进去容易,出来难,他没有经历现代社会的毒打,却经历了古代社会的毒打,更残暴,更冰冷,更无情,更赤裸裸......
自己做了多久的乞丐?又做了多久的下人?
受了多久的欺凌?看了多久的眼色?
而如今......
苏木捏了捏拳头,感受着体内奔涌的气血,筋骨间的大力,那是火种,是希望,是一切的新生......
唯有经历过最深沉的黑暗,才能明白光明的美好。
“离得此地往东五百里,便是清河郡的另一座大城——浔阳,你可去那里寻一容身之所。”清冷的话语隐含关切。
道人面无表情,手中却不停,动作隐晦的用灵炁冲着自己的手,仿佛方才接触到了什么令她恶心的事物。
苏木愕然回神。
“前辈,我想拜在前辈门下,但求有个容身之处,每日端茶倒水......”
还未等他说完,俊美道人只是摇头,面色清冷,满脸都是不容拒绝。
少年面色阴晴不定,一咬牙就要跪下。
可他铆足了劲,憋得脸通红,愣是弯不下腰。
虚空中有一股无形大力禁锢住他的身子,让他动弹不得。
“前辈......”苏木近乎哀求的看着面前的道人。
他心里很明白,这道人不一般,光是那手发散由心的剑炁,就不是凡境武夫可以比拟,很可能是某一圣地的高功,自己若是能侥幸拜入其门下,跪拜磕头,端茶倒水,又算些什么?
“我派的功法,你不合适。再者,我并无收徒的资格。”李灵澈细长的眉蹙起,顿了顿,罕见的解释了起来。
“就此分离吧,后会有期!”
说罢,李灵澈飞身离去,心里却是明白,以后怕是很难再见到这个坚毅的少年了,有期之言,不过是说说而已。
看着那道白衣翩然离去,宛若孤鸿,片刻便渺无踪迹。
“敢问前辈是哪一派的......”
少年惊愕向四野望去,斯人远去,空留话音,唯有脖颈后的幽幽香气,忽隐忽现,忽远忽近,视之不见,昭示着曾经的某些事。
沉默半晌。
苏木双手握礼,置于胸口半尺,郑重三拜,良久未起。
......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长啸中隐含放纵自得的话语传出,响遍林梢,惊起无数早起的鸟儿。
——
——
——
清河郡,浔阳县城。
浔阳地处大郑清河郡,离得郡首不过五百里,处于清河郡与舞阳郡的交界处。
大郑,这个古老的国历经千百年而不绝,虽说近百年来国势日渐衰微,但这仍不影响它在天下陆州的地位。
前周崩灭,而天下一分为三。
大郑,大夏,大楚。
大郑受武王、威王、景王等几代明君余荫,占据了天下陆州的四成,那是最富庶,最繁华的四成。
大郑国林林总总有二十三郡,约一百八十城,而清河郡,便是其中少有的苦寒之地。
物宝天华,俊采星驰,都与之毫不相干。
就连其中的郡首清河城,都未有大世家,巨室豪门入主。
可想而知此郡的贫寒。
而浔阳城,作为与舞阳郡相交接的城池,它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与此同时。
浔阳县城中,一座华美高大的酒楼。
在那二层靠窗的雅阁中,赤脚破衫的道人坦胸露乳,嘴中吃着菜,不时呷一口酒,抽空扣扣自己的脚底板。
桌上,是一盘盘美食,烧雏鸡,烧花鸭,清蒸八宝猪,龙眼咸烧白......有荤有素,有汤有菜,一应俱全。
而老人桌旁,朱服中年男子躬身以待,神态恭敬,不发一言。他的身后,是几个身着绿袍,带官帽的男子,他们俱是弓着身,几乎要把腰身折断了。
老者扣了抠鼻孔,似笑非笑,看了一眼朱色衮服的男子。
随手拿起一块亮堂堂,红彤彤的鸭屁股,老道人嘿嘿一笑。
“来,吃!”
“我......”
男子抬头瞧了一眼那只手,眼角止不住的抽了抽,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一时竟愣住了。
“吃又不吃,那就滚远点,别扰了老道的雅兴!”
听着老道人的破口大骂,随行官员们把身子弓的更低了,为首男子更是不堪,豆大的汗珠自鬓角滑落,可他动都不敢动一下。
“尊者,小可听闻您大驾而来,就立刻吩咐下人们准备,早已备好龙肝凤髓......”
“有话说,有屁放,还龙肝凤髓,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老者怒骂一声。
中年男子讪讪一笑,悄悄抹了抹汗珠。
“尊者不如移步寒府,小可早已备好酒宴,其中就有尊者最喜的‘醉仙泉酿’......”
老者随手加了一块肉,混着酒液含糊说道:“还是算了吧,你呀,没安好心。”
顿了顿,冷笑一声:“见了你这幅样子,老道我决心以后都不喝醉仙酿了。”
“......”
“尊者,小可......”
“住口把你!”说着,一道无形禁锢浮现,也不见天地灵炁波动,一股玄之又玄,不可言说的力量封住了中年男子的嘴巴,让他好似一个喑人,口不能言。
老道眉开眼笑,又好似想起什么,大手一挥,面前的酒桌消失不见,再一挥手,他的形象已是大变,宽衣博带,一身玄白道服,若不是那嘴角的油光,真像一个神仙中人。
中年男子见状,拼命挥舞双手,指着自己的嘴角,又指了指老道的嘴角,意味不言而明。
砰!
凭空出现的一巴掌把男人打得晃了晃。
“你他娘的懂个屁!”
男人心一凉,得,马屁又拍到马腿上了。
他苦笑一声,神态谄媚,身子伏得更低了。
“怎么?你在教我做事?”老道士冷哼道。
“定!”一声清喝,这下,男人连动都不能动了。
而老道人嘿嘿一笑,望向窗外,似在等待着什么,不时发出陶醉笑声,活像一个老顽童。
不多时,一道白衣映入眼帘。
面容俊美,气质清冷,不似出自人世间,正是李灵澈。
“嘿嘿,我的乖徒儿,怎样了?”
李灵澈立在窗前,挺秀的鼻翼微动,面无表情。
“师父,你又喝酒吃肉了。”
“嘿嘿嘿,老道我这不是没忍住吗......”见自家乖徒儿终于肯跟他开口说话,老道士显得有些惊喜,只是嘿嘿发笑。
“回头我定要告诉师爷。”李灵澈清冷凤目流转,淡淡说道。
“别啊,好徒儿,为师我好不容易下回山,你这一说,我真就得被关到死了,好徒儿,你忍心吗?”
李灵澈也不回答,转身自顾自说道:“此间事了,我们走吧。”
“好好,哎呀,为师早就告诉过你,那清河城没什么大货色,小猫小鱼三两只,还不如......”
李灵澈静静看着他,老道人讪讪一笑,没再多言。
“对了!”
“怎么了徒儿?”
李灵澈走到酒楼,看着中年男子,一脸认真道:“贫道自清河城救下一少年,劝他投奔浔阳而来,想必不多日便到了,还请县尊行个方便。”
说罢,飘然离去。
“我徒儿果然是菩萨心肠!”
老者口中高呼,心中却急速算起来,这短短的一瞬,几乎穷极了他毕生所学。
半晌,他面色一变。
狠狠瞪了一眼身后众人,老道人传音道:“莫让那年轻人进城,不然,下次见面狗头给你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