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宁市长很赏识李斌良,赏识他的正直和才气,宁市长自己写过的文章,也常常拿给他看,请他提意见。宁市长还常常当众夸奖他,对他写诗一事,不但不反对,还大加鼓励,甚至说出这样的话:“谁说秘书不能写诗?其实,现在我们的秘书、也包括领导干部,能写诗的太少了。谁都知道,很多伟人都有较深的文学修养,毛泽东写诗,陈毅也写诗,周总理也写诗,所以我鼓励领导干部和秘书们爱文学。当官的,就怕不读书不看报不写文章不爱艺术,他不爱这不爱那,那他爱什么?无非是金钱美女,想什么?无非是个人名利和权术之道!”这话,给李斌良以极大的鼓舞,也引起其他秘书们的嫉妒。
后来才知道,宁市长还有个女儿。如今,李斌良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那是一个夏天,李斌良正在办公室忙着写一份材料,忽然有人敲门,他说了声请进,一抬头见门被推开,一个年轻的姑娘出现在门口,他顿时觉得眼前洒满阳光。
那年,她还不到二十岁。她不是那种时尚的美女,也不“酷”,而是身材健美,充满着青春和朝气,圆圆的脸庞流溢着快乐的光彩,一双明亮的眼睛把人的心都照亮了,一身普通的水绿底白花连衣裙,衬托出她身材的曲线。她的脸庞呈现着健康的棕色,闪着玫瑰般的颜色。她是那么的真挚、朴实、美丽……像朝霞一样明丽,李斌良一下就被吸引住了,下意识地站起来,却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看着李斌良快乐地笑了:“请问,您看见我爸爸了吗?”
李斌良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你爸爸是谁?”
她又笑了,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你一定是李秘书,我爸爸常常说起你!”
李斌良:“你……怎么认识我?你爸爸他……”
她答非所问:“你们几个秘书我都认识,他们常到我家去,只有你一次没去过,所以我猜,你就是李斌良。对了,你最近写诗没有?我爸爸还说你既有诗人气质,又挺踏实的,是个难得的人才!”
李斌良猜出了她是谁。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她给李斌良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印象。他想不到,宁市长居然有这样一位好女儿。看上去,她没有一点干部子女的优越感,甚至比一般家庭的年轻姑娘还朴实,还真诚,还坦率,还可爱……
然而,李斌良不敢多想。因为他觉得,她毕竟是市长的女儿,而他只是个农民的儿子,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另外,他比她还大几岁。她不在市政府工作,只是偶尔来找找父亲,他又不能经常到市长家里去,无法拉近二人的距离……
种种顾虑使他与她失之交臂。在他犹豫和自卑的时候,早有人乘虚而入了,那就是她现在的丈夫余一平。他虽然是后到市政府的,文字能力也平平,可很会处关系,和市长副市长都处得很好,常往宁市长家跑,有时是请示汇报工作,更多的时候是帮着干些零活儿,给要考电大的宁静辅导功课。最终,他的苦心有了回报,他和她结婚了。
李斌良出席了那天的婚礼,看着他们,一种从未有过的嫉妒和痛苦啮噬着他的心。他偷眼看看余一平,论长相,自己虽不是美男子,可跟他相比,却强多了;论能力,他根本无法与自己相比,很多分给他的材料写不了,都是他李斌良帮助完成的;论年龄,他比自己还大上一岁;论人品,李斌良甚至有点担心起她的未来……可是,他却得到了她。看着她如花的笑脸,他的心一阵阵发痛。
婚礼还没结束,他就借故离开了。
就是那次婚礼后,他在失落的时候,王淑芬填补了他的心灵空白。不久,他们也结婚了。
他第三次见到她,是在宁市长的遗体告别仪式上,那也是他永远忘不了的记忆。
宁市长是外出开会归来的路上,出车祸死的。事故发生在外地,据后来当地警方调查和检验勘查,当时,老市长的车正高速行驶着,有一个部件突然失灵,驾驶员控制不住车辆,就飞出道路,滚下陡峭的山崖。当警方找到车辆时,车体几乎已经烧成焦炭。老市长和驾驶员全死了,尸体也残破不堪。
在遗体告别仪式上,宁静哭得死去活来。“爸爸……爸爸……”凄惨的呼叫使李斌良和很多人都落了泪。在那个时候,她是那么可怜,那么无助,李斌良真想冲到她身边,扶住她,劝慰她,擦干她的眼泪,抚平她心灵的创伤。可是不能,他没有这权利和义务,也没有这个资格,因为余一平在场。也就在那个时候,李斌良再次证实了自己对余一平人品的判断。在妻子悲痛欲绝的时候,他不是守在她身边,劝慰她,分担她的痛苦,而是跟在市领导、特别是魏副市长的身旁,一个劲儿地表示感谢,对妻子的悲泣露出厌恶的表情。
自调入公安局工作后,李斌良与宁静的距离近了。他曾经自认已经成熟了,能泰然地面对她了。可每次见到她,总是情不自禁地心律加快。特别是调入刑警大队后,两人见面的机会更多了,这使李斌良多了几分尴尬,几分甜蜜,几分忧伤,几分期待……他发现,她好像生活得还好,可他知道,余一平不是个忠于感情的人,他借着陪领导之机,经常出入娱乐场所。李斌良曾听别的秘书说过,他贴上了一位三陪女,经常和她在一起鬼混……对这些,宁静似乎并不知道。
想到这些,他深为宁静抱不平,深恨余一平这个感情不忠的势利小人。对这种人,李斌良常常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要出入那种场所呢?在那里到底能找到什么快乐呢?那些三陪女到底有哪些可爱之处呢?他也曾陪领导出入过那些场所,与三陪女接触过,她们一个个装腔作势,搔首弄姿。有一回,有个秘书曾指给李斌良看过和余一平相好的三陪女,她除了年轻一些,无论怎么看,也无法和宁静相比。可是,余一平却和这种女人混在一起。
为此,他瞧不起余一平,也有点痛恨余一平。
想到这里,他不由问她:“也许,这不礼貌,我想问一下,你……和余一平……幸福吗?”
也许是心理作用,他感到她的脸腮微微泛红。她明亮的眼睛又看他一眼,淡淡一笑:“怎么说呢?还算过得去。不过,他……和你不是一类人,你们不能相比……我觉得,人和人,是需要缘分的。我结婚的时候,还不太成熟……那时……”
宁静的话忽然停下来,李斌良的心却猛地跳起来,身不由己地猛然站起:“宁静,你……我……”
宁静低下了头,轻轻叹口气:“什么也不要说……我只想告诉你,大伙都理解你,支持你,你要坚强,不要泄气,一切还是未知数,还存在各种可能……对了,你现在还是教导员,我要跟你请个假,明天出趟门,去见个多年未见的亲戚……好了,我走了!”
宁静站起来走出去,李斌良听着她的脚步声向外走去,向局办公楼外走去。
他忽然觉得身心一阵温暖并生出了力量。
宁静抑制着心灵的颤抖走出李斌良的办公室,她不能继续在他的办公室呆下去,她害怕有别的事情发生。
她知道,自己心灵的深处,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他。和他一样,早在当年,他们见面虽然很少,他却给她留下了深刻而良好的印象。他调到公安局,调到刑警大队,两人接触多了,那种好感不可抑制地日益增多。她已经参加工作多年了,接触过很多男人,可从没像现在这样,每看到他,心中都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喜悦和激动,而这种感情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她也知道不应该,可又无法控制自己……渐渐地,她有点害怕见到他,可又总是想见到他……她看出,他虽然大学毕业,也三十多岁了,可和同龄人相比,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他太过单纯,甚至有点傻,可这种单纯正是他的魅力所在。现在,他遇到了困难,她不能无动于衷,她要安慰他,帮助他……
12
两天过去后,事情忽然有了转机。就在李斌良等待正式通知,随时准备交代工作时,地区纪检委忽然来人了,他们在听了市纪检委的汇报后,又专门来到公安局,向有关方面了解情况,还认真听取了李斌良的申述。听说,他们又找了红楼的有关人,找了林平安的妻子。而梅娣也出现了,她离开几天后又回到红楼,也接受了调查。调查组最后得出结论:李斌良去红楼是执行任务,是为了工作。在红楼内虽然有过消费,却没有违纪;关于和红楼的冲突,确实与收费过高有关,李斌良只负有部分责任;吴志深后来带人赶去也事出有因,只是不该和红楼人员发生冲突,更不该开枪;而那个求救电话刑警大队不止一人知道,应该属实,因求救的女子黄秀秀已经不见,没有直接证据,所以难下定论。据此,地区纪检委调查认为:李斌良只有工作方法不当问题,没有违法违纪行为,不宜给予处分。希望有关领导做好思想工作和矛盾化解工作,对刑警大队和红楼双方进行调解,消除误会和矛盾,达到警民团结。而吴志深使用枪支不当,应给予相应的处分。
几乎与此同时,那个住在医院里,老是嚷着头晕头痛的家伙,也忽然痊愈出院了,李斌良的警官证也被人在红楼外面拾到,送到了刑警大队。
给吴志深的处分也不算重:警告。但,李斌良觉得很不安,自己的危机解除了,他却挨了处分。
这时,蔡局长和秦副局长把李斌良找了去。秦副局长道:“你都听说了吧,事情解决了。实话跟你说吧,为你的事,蔡局长和我可没少操心。我们虽然没公开出面找过市里,可蔡局长没少打电话,我更是两天没吃下饭,反正都是自己弟兄。我这是应该的,可蔡局长这么大岁数,为你的事求这个找那个的,你总该满意了吧。行了,别再让我们操心了,主动一点,找铁昆谈一谈,态度诚恳一点,道个歉,能做到吧?”
道歉?!
李斌良对这个字眼有点反感。地区纪检委只是说要双方沟通,消除误会和矛盾,并没有让自己道歉哪!蔡局长看透了他的心,不客气地说:“行了行了,就算我求你了,别在小事上较真儿了,要把精力用在大事上,还有案子等着你破呢!道歉也好,沟通也好,你就主动找找铁昆,检讨一下,也丢不了啥少不了啥,把这事平了就结了,然后把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上。秋天到了,案件高发期就要来了!”
李斌良觉得蔡局长说得有理,别在小事上太较真儿了,自己能留在刑警大队,比什么都重要,因此他忽地站起来:“好,我听领导的,马上去找铁昆!”
蔡局长满意地笑了,秦副局长却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离去。
消息传得真快,李斌良回到办公室后,很多弟兄来看他,有核实消息的,有为他高兴的,连胡学正也来祝贺。别人都走后,吴志深才最后一个走进来,几分神秘几分羡慕地问:“听说,没事了?这他妈到底咋回事?地区纪检委怎么会知道咱们的事?怎么这么及时就来了……哎,斌良,你跟我说实话,你上边有人吗?是谁?”
李斌良摇摇头。“你别胡猜,我有什么人?我要是上边真有人,怎么会出这些事?!”
吴志深想了想说:“是啊,我也这么想,凭你的水平,如果上边真有人,恐怕早提拔起来了,何苦受这种气……可局内局外有不少议论,说得有根有蔓的,说新来的地委一把手赵书记知道了咱们的事儿,亲自责成地委纪检委派人来我市调查!”
李斌良:“这不可能,咱这点事还惊动了地委书记?别听他们胡扯了……”虽然这么说,可李斌良心里也画了个问号,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啊?变得也太快了,两天前自己还一片绝望呢,现在却是一片艳阳天了。
当队里的弟兄们和吴志深离开后,李斌良才觉得缺了点什么。
宁静接了他的电话,只是淡淡地表示了高兴,说自己正忙着。直到快下班,她才敲门走进来。
李斌良注意到,她的眼窝下有一块青紫,明亮的眼睛也有一丝阴翳,盯着问:“怎么搞的?出什么事了?”
宁静掩饰地一笑:“啊,没什么,在厨房里做饭不小心碰了一下……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李斌良感到奇怪,连其他同志都表示了关心,她为什么这种态度呢?这让他倒不知说啥好了,只是支支吾吾地:“啊,没什么,我的事你听说了吗?我没事了!”
宁静一点也没吃惊,只是淡淡地一笑:“听说了,祝贺你呀!”
李斌良本来是想让她分享自己的快乐,没想到她却这么冷淡,她这是怎么了?宁静看看表:“快下班了,我得回家做饭。你还有事吗?”
李斌良:“这……没什么了,我……蔡局长和秦副局长要我向铁昆道歉,你看我……”
宁静还是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这是你自己的事了。不过我觉得,一个人要达到一个大目标,而且觉得这个目标是正确的,必要的妥协也是值得的!”
她的话虽然不多,但却给李斌良很大鼓舞。他说:“你说得对,我马上给铁昆打电话!”
宁静:“等一等,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今天上午我又认真查了一下电信局的电话记录,在杀手案发生前后,铁昆曾与金岭的某个电话机通过话。”
李斌良一愣:“什么?!”
宁静继续说:“相信你不会忘记,你曾经去过金岭,那是林平安曾经落脚的地方!”
李斌良当然不会忘记,他去过金岭,那是林平安从江川返回的中转站。林平安就是在那里与吴军分开,迟了三天归来的,而且归来后在离家不远的地方被人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