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娣一笑:“只要付钱,干什么都行,别说唠嗑,这实在太简单了。看你人老实,我可以打折。谈吧,唠什么?你是文人墨客?那咱就谈谈唐诗宋词怎么样?”
李斌良:“不不,我只想问问,像你这样的女子,怎么会干这种事,到社会上找个正经工作干不行吗?对了,听说你考上了大学,为什么不去念,倒来干这种事呢?我对这很感兴趣,请你一定告诉我!”
梅娣忽然沉默了,继而脸上露出一股怒气,忽地站起来:“对不起,这不是我的服务项目,请您找别人吧,我走了,还有别的客人要接待呢!”
李斌良急忙把她拦住:“不,不要走,等一等,不谈这个也可以,我们谈点别的……”
李斌良拉住了梅娣的胳膊,梅娣转过头来,泪水已经从眼里流出来,止也止不住。这时,她脸上那种戏谑的表情完全消失了。
06
梅娣在平静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嗐,也算是缘分吧,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谈过自己,今天怎么就被你说动了呢?简单说吧,一切都是为了钱。你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我家很穷很穷。我们家在农村,那里本来就穷,地又少,父亲又长年有病,日子简直过不下去。我从小就学习好,在班级和学校经常考第一,可家穷,念不起书,更上不起重点学校,只能在乡中学念到高中毕业。就这样,我还考上了大学,在我们那届,我是全乡惟一考上的学生。可上学后不到一个学期就退学了,因为父亲病情加重,家里拿不出一分钱来供我,实在念不下去了……为了给父亲治病,我借遍了所有的亲属,这些亲属有的是确实没钱,有的是怕我们家还不上……后来,根本无处借钱了,不但无法给父亲治病,连吃饭都成了问题。你说,在这种情况下,我还能干什么?我知道,很多人瞧不起我们,好像我们多脏多坏似的,可你再想想,别说有钱的人家,就是日子稍稍过得像回事儿的人家,谁让女儿来干这种事啊?都是穷逼的,钱逼的呀!”
“这……”李斌良说:“难道就没别的路?我看你很聪明的,也有文化,找点别的活儿干也可以嘛!”
梅娣轻笑一声:“那好哇,你给我找一个这样的活吧。吃苦受累我不怕,只要挣的钱能养活我一家人,能让我受苦的爹娘过上人的日子,我就干。可你能找到吗?现在,下岗职工都没活儿干,你要我上哪儿找活去?我可以上饭店端盘子,可每月就三百来元钱,够于啥的?这年月,凭出苦力能挣多少钱?勉强维持饿不死就烧高香了……我也不瞒你,我干这种活儿,还有个想法,就是想上大学。等我挣够了钱,让爹娘过上好日子后,我还要上大学。我从小就学习好,就想上大学,这个理想我一定要实现,可是……我现在……我也不知道,它到底能不能实现,有没有实现的一天……”
梅娣说着哽咽起来。李斌良的心也有所触动,看起来,她说得不假。然而,她真的能实现梦想吗?在这种场合中呆久了,还能保持那颗纯真的心吗?
梅娣停了片刻,又用幽幽的声音说起来:“其实,仔细想想,上大学又能怎么样?远了我不知道,就说咱们市吧,有多少大学生分配不出去;相反,那些考不上大学、甚至连高中都考不上的,只要有根儿有门儿,有个好爹好娘,也很容易就找到好单位,什么公安局、检察院、法院、税务局、工商局,都有这样的人。可老百姓的子女,任凭你学习再好,大学毕业,也没有你的位置。前几天我就看见一个卖肉串的,比我大两岁,也是女的,就是交通大学本科毕业,市里把她分配到交通局,交通局又分配到客运站,客运站却让她先交一万元再上班,她交不上,只好卖肉串挣钱,一边养活自己,一边攒上班的钱,可就在这同时,交通局又收了好几个没考上大学的。这理你到哪儿去说?所以,一想到这些,我的心气儿就有点散了……咳,像我们老百姓家的女儿,只有这条路能挣钱哪!”
梅娣沉默了,李斌良也陷入沉默中。他知道,梅娣说得过分了,有情绪化的色彩,可又不能不承认,她说的真是当今社会上常见的现象。不说别的,就拿就业来说吧,现在警校毕业生进公安机关十分困难,相反,一些中学都没念完的,却一个个进来了,公安部规定的逢进必考对这些人一点用都没有,而且这些人多数素质都很差,干啥啥不行,可谁也无可奈何。最可笑的是,听说市检察院进来一个人,是个结巴,因为后台硬,非要上起诉科,把检察长难为得不知咋办才好。在邻县公安局还有一件更荒唐的事,新招录的警察里有一个弱智……长此这么下去,这支队伍可怎么办呢?!
当然,这些只在李斌良心里,不能说出来。
沉默片刻,梅娣又喃喃开口了:“干我这行的,时间长了,心不可能不变哪。我现在回想当年在学校念书时的情景,就如在梦中……到了这里,我才知道,什么叫坏人,社会有多复杂……是的,我们是鸡,是娼,我们不要脸,我们下贱,可那些人呢?那些有权有势的呢?特别是那些在台上坐着,人五人六的家伙呢?你知道不知道,来我们这里的都是什么人?跟你说吧,我跟什么样的人都睡过,层次太低的还靠不上我呢!不是大款就是大官……当然,官也不一定非得大,但手里一定要有实权,否则他花不起这钱。有一回,陪一个当官的玩了一夜,他甩手就给了我三千。不过,这还不是大官,真正的大官不花钱,他玩完就走人,钱自有别人替交。”她冷笑一声,“什么书记、局长、市长,到了床上都是那么回事,比普通老百姓还下贱,连畜生都不如,一边干,还要一边看录像,照着干……”
梅娣意识到说得过分了,停住了口。李斌良在旁问道:“你都跟谁……都有哪个领导跟你……过?”
梅娣看了李斌良一眼,怪怪地一笑:“对不起,那就不能告诉你了。在这点上,我还能把握得住,话说到什么火候,我知道,你不要问这些了!”
李斌良沉吟了一下:“那,你在这里接触过什么……什么特殊的人没有,他可能不是本地的,看上去也许和别人有点不一样?”
“这……”梅娣看看李斌良:“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是警察吗?”
看着梅娣的目光,李斌良觉得无法隐瞒下去,点点头:“是的,我是为一起案件来这里调查的!”
梅娣一点也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我说呢,寻根问底的,我已经猜到了……我想,你是为赵姐丈夫的案子来的吧!”
李斌良:“你怎么知道?”
梅娣:“猜也猜出来了,那几起案子谁不知道?传得满城风雨,那些日子,把我们吓得夜间都不敢出门,客人都减少了。赵姐跟我说过他丈夫的事,还说有一个负责破案的警察人好,长得像她丈夫……看来就是你了。”
李斌良没再回答,而是严肃地注视着梅娣,等着她回答自己的话。
梅娣看看李斌良,回忆着说:“要说特殊的人,还真接触过,就是出事儿那些日子,有个人找过我两回,出手倒挺大方的,就是身上有一股特殊的味道,好像野兽似的,动作非常粗暴……要求也特别强烈……”
李斌良注意起来:“他长得什么样?多大年纪?哪里的口音?说没说过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梅娣摇摇头:“没有,干我们这行,不许问人家的情况。我从前没见过他,看样子不是本市人,可说话口音却又和本市差不多。要说长相……一般人吧,没什么特点,就是眼睛眯缝着,挺亮,显得很凶,看样子,三十多岁吧……说不准,也许二十多不到三十,也许三十多快四十了,但不会超过四十岁!”
李斌良的心跳了起来:“你还能记得,他来这里是什么时候吗?具体点?”
梅娣回忆着:“这……好像就是发那几起案子的前后……”
“哐——”李斌良猛砸了一下床,心突突跳个不停。看来,这人有重大嫌疑。自己的分析没错,他果然在这里落过脚,十有八九,与铁昆有牵连……妈的,就是不让公安局管这些场所,那些日子如果能及时来这里检查,肯定能发现他的踪迹,没准儿案子已经破了……
他一时忘了在什么地方,竟然拔腿往外就走,到了门口才停住脚步,又走回来,盯着梅娣的眼睛问:“你还能提供我一些什么情况吗?”
梅娣盯着李斌良的眼睛,慢慢摇了摇头。
李斌良不再流连,真的要走了,可这时他又想起自己来此的主要任务,又问梅娣:“对了,我还得问你一件事,你们这里有个叫黄秀秀的吗?”
“黄秀秀?!”
“是啊!她在这里……”
梅娣点点头:“你是为她来的?”
李斌良直言相告:“对,我们接到了她的求救电话,说是被强迫卖淫,还失去人身自由。有这事吗?”
梅娣表情复杂地笑了:“这……在这里,什么事都有。这个黄秀秀我并不太熟,是前些日子从外地来的,人长得也挺漂亮……看来,她真是被骗来的,她老是闹事,要离开这里,老板不让我们接近她……嗐,跟她比起来,我的命还是好的,不管怎么说,我挣钱只要交够老板的,剩下还是自己的,可这个秀秀呢……我听说了,她是外地人,被人以招工的名义骗到这里的,结果跳进了火坑,被逼卖淫,钱还不给她……她开始说啥也不接客,被狠狠打了好几次,可仍然不甘心,还被那帮畜生轮奸了……说起来,这里对那些外来的姑娘来说,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啥叫逼良为娼,我是亲眼见到了,有多少好姑娘被他们骗到这里,把一辈子都扔了……嗐,在这里,经常有一些姑娘莫名其妙地就没了,人不知哪儿去了,有的可能是走了,有的就……我没证据,不敢乱说……对了,你既然是公安局的,一定听说过,就是去年,有一个姑娘跳楼自杀了……”
李斌良想起,是有这回事。当时,自己还在政工科,听后气得不得了,可不知怎么搞的,后来这事也不了了之了。妈的,这帮畜生,早晚有一天要把他们消灭……
梅娣继续说着黄秀秀的事:“……黄秀秀也是这样,她也想跳楼,可被人看得死死的,有一回没跳成还挨了一顿打……她也真是个烈性子,到这份上了还是不甘心,偷偷跟我说过,早晚要跑出去,要报警,报仇……”
这话倒使李斌良灵机一动,看着梅娣问:“对了,黄秀秀打电话报警,是不是你帮的忙?”
梅娣眼睛一闪笑了:“到底是警察,真聪明。是的,她是用我的手机打的电话!”她低下声音:“她就在四楼……你们要救她,一定要抓紧行动,我听他们议论,要把她卖到别处去呢!”
李斌良又急又气,再也听不下去。“好了,不要说了……”说着拔腿就要往外走。梅娣一把拉住他:“你要干什么……别莽撞,你只有一个人,能救出她来吗?再说,你刚和我谈完,就出去救她,我怎么办?你这不是害我吗?”
这提醒了李斌良:是的,不能莽撞,不能害了她。他停住脚步,温和地对梅娣说:“谢谢你的帮助,我先离开这里,然后再想办法救黄秀秀!”
梅娣看看李斌良的眼睛,放心地点点头:“那好,我得走了!”
在她往外走时,李斌良又叫住了她:“等一等……”
梅娣回过脸,狐疑地望着他:“你……还有什么事?”
李斌良:“你……我希望,你不要在这里混了,你……多保重吧……如果有什么事情,一定通知我!”
梅娣轻轻地“嗯”了一声走出去。
07
李斌良恨不得马上救出黄秀秀,可他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可莽撞,就克制住自己,镇定地走出房间。打开门时,看到门旁站着一个男人,因只顾想着救人,就没注意。他走进休息厅,打开自己的柜门,很快穿好衣服,也没有注意服务人员的脸色。
穿好衣服,他拿出手机看了看,见上边显示出吴志深的手机号码,知道他来过电话,很想马上回电话让他带弟兄们过来,但环境不允许这样做。他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休息厅,走向吧台算账。
吧台结账的金额让李斌良吃了一惊:两千八百元。李斌良本不想惹是非,想着先把钱交上离开,再招来弟兄们,可把身上的钱全掏出来,才两千二百多一点。因此他走不了了,吧台非要他交够钱再走。
李斌良有点火了:“你们根据什么收这么多钱?我总共不过在里边呆了两小时,就洗了个澡,请小姐陪了一会儿,怎么这么多钱?”
吧台收款小姐已经换了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他盯着李斌良冷冷地说:“我们就是这个价,你要嫌多可以到物价局去告我们,可现在必须交钱。至于你在里边干什么了,自己知道,你找了两个小姐,有一个是我们这儿最漂亮的,难道没听说过吗?‘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一个小时收一千五百元不多吧,再加上洗浴呢?我们这是给你打了折才收两千八的。快交吧!”
在吧台汉子说话的时候,李斌良听到身后有动静,扭头看看,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汉子出现在身后,已经堵住了去路。那眼神和架势,都特别凶蛮。李斌良有些紧张,也有些气愤,转脸冲那汉子道:“你们想怎么样?”
汉子哼了声道:“不怎么样,只要你交钱,不交够两千八百元,就是天王老子也别想走人!”
“你……”
李斌良实在无奈,拿出手机要拨电话。被身后两名汉子架住胳膊,手机也被夺了过去。吧台汉子冷笑道:“怎么,想招同伙来?不交钱你啥也别想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