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副局长握握李斌良的手走过去,李斌良回头看看他的背影,再想想刚才雷副局长的话,心里热乎乎的。这使他不由暗想:如果秦副局长能像他们这样该有多好,那自己就好干多了……也许,远亲近疏吧,正因为他分管自己,才保持这种距离,以树立权威。
可是,雷副局长的嘱咐又在耳边响起。
李斌良这么想着回到自己办公室,开门时,听到室内电话铃正在响着,急忙走过去抓起来,耳机中传出短暂的几个字:“马上到我办公室来!”
放下电话,他才分辨出是蔡局长。
蔡局长已经五十多岁了,是个老公安局长,在好几个市县公安局干过,到本市公安局任局长,是年初公检法干部交流的结果。本来,市委向地委推荐的人选是秦副局长,他已经当了三年刑侦副局长,案子没少破,市里想把他提为局长。可地委把蔡局长派来了。本局的同志对蔡局长不太了解,只听说他原来在某县当公安局长,在近两年指挥打掉两个黑社会团伙,口碑不错。据说,他已经提出年纪大了,不想再干公安局长,要退居二线,可地委没有同意,还是把他派来了。
李斌良对蔡局长的印象还可以。在政工科时接触过几次,觉得他虽然五十多了,但思想并不落伍,多次见他在办公室里看书看报,除了《人民公安报》、《人民警察》什么的,还看一本本厚厚的公安业务书籍和《半月谈》、《南风窗》什么的。但因来的时间短,在工作上还没看出什么特殊之处,都是常规部署,每做决策前,总要广泛征求意见,对刑侦工作更是基本不管,主要依靠秦副局长。使李斌良感动的是,自己调往刑警大队的请求上了党委会后,很多业务副局长都认为他不是干刑警的料,秦副局长更持反对态度,是蔡局长力排众议:“人家没干就说不行,还没干怎么知道他不行?我看咱们得换换脑筋了,什么样的人才是刑警的料?非得文化低的?非得王朝马汉那样五大三粗的?现代刑警比的是智能,你们看古代那些出名的侠客,多是些文武兼备之土!跟大伙说吧,当年也有人说我不是公安局长的料,可我也干了这么多年。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先让他干着,干得好,别说教导员,当大队长也可以;干不好再拿下来,主动权不是在我们手中吗?”
这话是别人传出来的,李斌良知道后心里热乎好几天。但是蔡局长再没显示那样的权威,好像很随和,而且还有点没主见,特别是刑侦工作,总是听秦副局长的,有几次自己和秦副局长意见不一致,他总是站在秦副局长一边。谁有什么问题向他反映,他也哼哼哈哈的,没个明确意见。为此,有人背后称他为“菜头儿”,是白菜萝卜的菜,也不知他自己知道不知道。
走到蔡局长办公室门外,李斌良放轻脚步,轻轻推开半掩的门,这使他看到一个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局长。此刻,他坐在办公桌后面,头发显得更白了,人也显得比平日苍老不少,脸色凝重、严峻,又有几分悲哀和无奈,使人感到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因为思考得太认真,直到李斌良第二次敲门,他才猛然清醒过来,迅速换成笑脸:“啊,斌良……坐,坐……”
李斌良坐下后,蔡局长又给他沏了杯茶水,这使他感到局长有重要事情要谈。蔡局长说:“斌良,我为什么找你,你也能猜到。刘书记和魏市长的话你都听到了,我压力很大,对这三起案件,我本来缺乏信心,是你给了我希望,对你今天的发言,我非常同意。看来,党委没选错人。找你来,是给你鼓鼓劲儿。我相信你能破案,对你的工作,我全力支持。对了,头还疼吗?身体能不能顶住?”
李斌良没说话,只是坚定地点点头,蔡局长满意地笑了。蔡局长接着说:“信心是胜利的保证,你的信心也鼓舞了我。具体工作我也就不说什么了,魏市长说得很具体了,你要深刻领会,认真贯彻落实,要扩展调查范围,要充分利用提取的那一枚指纹,要干笨活,不要轻易下结论,把视野限制得太狭窄,要依靠领导……当然,刘书记说的也有道理,还要发挥主观能动性,要有一种锲而不舍的精神。两位市领导的指示非常重要,非常正确,我们都要认真领会,在工作中认真落实。”
一开始李斌良对蔡局长的话还挺重视,可越听越没劲儿,心里苦笑起来:“这叫我咋理解啊?两位领导的指示都正确,都重要,可张副局长都听出来了,他们的意见根本就不一致,该怎么去贯彻落实?”真不知蔡局长说这么多,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最后,蔡局长说了一句李斌良认为十分重要的话,也许,他找自己来就是为了这个。“魏市长讲话的最后一点非常重要,今后,你要随时向我报告侦查进展情况,以便我向市领导汇报。”
李斌良觉得,蔡局长这话应该对秦副局长、而不是对自己说。蔡局长好像看出了他的疑虑,又补充道:“秦副局长很忙,经侦那边也有几起大案子,你也知道,钢铁厂那起,诈骗好几百万,市里也很重视,他的主要精力在那边。这边,主要靠你了。当然,你也可以向他汇报工作。”
李斌良真有点不知怎么办才好:魏市长说有事随时告诉他,刘书记说有事找他,蔡局长又要随时报告进展情况,那秦副局长呢,他分管刑侦,更要汇报了!到底向谁汇报哇,汇报得过来吗!话在心里,他没有说出来。
蔡局长说完又问了句:“你还有什么事吗?有就提出来,只要为了破案,局里能解决的,一定解决。”
机会。李斌良想起了一件事,觉得该说了:“蔡局长,真有个事,也确实挺重要,铁忠他……这么安排合适吗?”
听明白李斌良的话,蔡局长不以为然地笑了:“我以为什么事呢,调你们队里一个人有啥大惊小怪的!”
居然是这种态度,这让李斌良不知说什么才好。停了片刻,他还是把要说的说出来:“蔡局长,你是知道的,他是铁昆的弟弟!”
蔡局长反问道:“铁昆的弟弟怎么了?铁昆又怎么了?有哪条规定,铁昆的弟弟不能当警察?有哪条规定,铁昆的弟弟不能当刑警?”
“……”李斌良被噎住了。看来,铁昆的能量是真大呀!也难怪,他有钱,交得广,跟市领导都称兄道弟,何况公安局长了?也许,人家早是铁哥们儿了!李斌良忽然想起铁昆来局接受询问时的情景。当时,也在这个屋子里,蔡局长和人家称兄道弟,那个亲热劲儿……他的心一下黯淡下来。看来,今后再有涉及到铁昆、铁忠的事还真得注意点。
蔡局长看看李斌良的脸色,又笑笑换了口气:“斌良,别着急上火,有些问题会解决的……还有什么事吗?没有就去吧,天不早了,也该休息了,明天还得给我干活呢!”
还能说什么!看来,真该休息了。李斌良忽然觉得浑身的伤痛袭上来,头也有点发晕,他慢慢站起来往室外走,可刚走出两步,蔡局长又把他叫住:“斌良,你等一等……”
李斌良站住,转回身,狐疑地望着蔡局长。蔡局长不笑了,眼睛盯着他慢慢说:“斌良,我很欣赏你,对你在刑警大队的工作,我是满意的,不过……”停了停:“你有能力,也是有前途的,可干我们这行,光凭理想和热情是不行的,有什么事要多想一想,要在立足现实的基础上干好工作,那才算真本事!我说的你明白吗?面对现实,承认现实,顺应现实……”停了停,“当然,也要改造现实……我希望你能尽一切努力,侦破这起案件。”
最后这句才像局长说的话。但是,李斌良听后,盯着蔡局长的眼睛说:“局长,可光靠我一个人是不行的,我需要支持!”
蔡局长:“你已经得到了,我信任你,支持你,刘书记和魏市长也支持你,还不够吗?”
李斌良苦笑一声,没说话。
蔡局长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李斌良:“怎么,你……啊,你是不是对魏市长的话有想法?没什么大不了的,要从积极的角度去正面理解领导的话,要用自己的工作让领导认识自己。我相信,他有一天会正确认识你的!”
李斌良苦笑着离开局长室,心中暗暗重复着蔡局长的话:“有一天,他会正确认识你的!”还等哪一天,自己跟他又不是处过一天两天。他并不是不认识自己,他正是因为认识自己才说那些话的!
李斌良走出蔡局长办公室,顺着幽暗的走廊向前走去,忽见从秦副局长办公室走出一个人来,一瞧那粗壮的身材就认出,是吴志深。他叫了声“吴哥”,吴志深扭回头见到他一愣,然后使了个眼色,两人并肩向外走去。拐下楼梯后,吴志深才鼻子哼了声,有几分气愤地自语道:“妈的,跟他处的年头也不少了,这几年越来越摸不清他到底咋回事了!”
李斌良停下脚步问咋回事,吴志深悄声说:“刚才,送走两位市领导,秦局把我拉进他的办公室。我还以为要研究案子呢,要招呼你和胡学正,他不让,说要跟我单独唠唠,可又没正经嗑儿,说什么我变了,现在跟你近,跟他远了,不听他的了……开始,我还装聋作哑听着,后来实在忍不住,就顶了他几句。我说,我是属鲁智深的,讲究以心换心,谁对我啥样我就对谁啥样……把他气得够呛。他也不想想平时对我咋样,眼里只有姓胡的,这时候反倒说不靠近他,我靠近得了吗?跟着这样的领导干,真他妈难,实话跟你说,要不是你来刑警大队,我早调出去了!”
吴志深说的是真话。李斌良自己对秦副局长也有同样的感觉。原以为市政府人事关系复杂,现在看,公安局也不是一片净土,或许更为复杂。你这边琢磨着破案,那边已经琢磨上你了!真奇怪,自己并没有碍着秦副局长什么呀,平时对他也挺尊重的,破了案他脸上也有光,可他为什么对自己总是这样呢?现在,吴志深也跟着吃挂落儿了。想到这里,他叹口气道:“看来,今后咱俩注意点了,当着他的面别太近了,我倒不在乎,别让秦局为难你!”
“操,”吴志深骂了句脏话,气呼呼道,“听拉拉蛄叫还不种庄稼了。我姓吴的老大不小了,跟谁好他还管着了?话说回来,按理,我跟他真应该比你近,我们可是多少年的兄弟了,原来关系也真不错。可这几年我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他,到底怎么了?好像变了个人,对谁都防着,这叫下边怎么工作怎么做人哪……斌良,你放心,不管谁说什么,我对你都是全力支持……天不早了,我得回家了。你身体还没恢复,回家吗?”
李斌良摇摇头:“不,今晚我不回去了,明天不是还要开大会吗?有些事我得一个人琢磨一下!”
吴志深一个人向办公楼外走去。
12
李斌良回到办公室,天已经很晚了。其实他也想回家去睡,放松一下自己,可想起与妻子吵的那场架,心情受了影响,回家的念头就打消了。好在办公室有床,他就决心在办公室住上一夜。
他知道,心情不好睡觉对身体有害,就努力排遣不快的思绪。对魏市长的话,更是克制着把它放到一边不去想,并反复告诉自己想一些愉快的事情。他努力搜索着心中愉快的事情,忽然眼前浮现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果然觉得心情好多了。
这双眼睛就是宁静,不知为什么,李斌良总觉得自己和她有一种特殊的关系,第一次见面时就有这种感觉。说起来,他和她已经认识很多年,只不过来往很少罢了。最初认识她,还是他刚到市政府上班不久。那时,她还是个非常年轻的姑娘,他第一眼看到她,就喜欢上了她……可是,后来她成了别人的妻子。而今多年过去,她已经三十岁了,已经成了母亲,有了一个儿子。可是,她还是那么美丽,眼睛还那么明亮,笑容还那么甜美动人,看上去比当年更有一种特殊的风韵,一种成熟而恬静的美丽……有时,李斌良也拿妻子和宁静相比。说起来,妻子的相貌并不比宁静差,甚至更漂亮一些,但不能算是美丽,而宁静则是应该用美丽来形容。她的父亲曾是一市之长,她又是父亲惟一的女儿,可说是掌上明珠,但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那么谦逊,自然,真诚,朴实。而更难能可贵的是,她从来不刻意打扮自己,总是一头整齐的短发,一年四季,一身警装。这一切,都使李斌良对她产生了强烈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