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镇狂风大作,把雾气吹散了不少。杜宁人的一个远房表姑死了,他要去葬礼上走一趟。
他穿着黑色的厚风衣,裹着灰色的羊毛围巾,和一群陌生的亲人们站在一起,表情如同此刻肃穆的冬季。这个因癌症去世的表姑仰面躺在透明棺材里等待火花,尸体形销骨立,能看出其生前饱受病痛折磨。
同是天镇人,杜宁人活到现在,见这表姑的次数不超过三次,但他依旧和父亲一起来参加了葬礼。
主持葬礼的司仪在台上低着头,等到下午三点一到,他开始声情并茂地背诵一些公式般的挽词,配合着沉重的背景音乐,人群里有人哭出了声,哭声迅速传染扩大。
有两个老太太边骂边哭,痛斥着死者的撒手人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杜宁人没有哭,他低着头。
葬礼结束后,他的父亲要留下来吃饭,杜宁人胡乱找了个借口,准备步行走回家。
“你开我车回家吧,我让别人送我回家,一会可能要喝点儿酒。”父亲把车钥匙丢给他。杜宁人撇撇嘴,接过钥匙钻进了黑色的轿车。
刚打起火,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兴奋地掏出手机给李南乔打电话。
“出来玩,今天雾很薄,我开车带你遛弯。”
“就凭你的技术嘛?”李南乔笑着说,“那你来门口接我吧。”
挂掉电话后杜宁人生涩地转动方向盘,驾驶车辆慢悠悠拐出墓园。在入口的栅栏旁,他看到了黄千星。她穿着浅灰色的羽绒服,裹着围巾,正隔着栅栏和稀疏的灌木看向墓园内。
“在这干啥呢?”杜宁人摇下车窗打招呼。
“啊?”黄千星吓了一跳,她急忙往上扯了扯围巾,“我就是闲逛呀。”
“瞎逛还能逛到墓地来,这里可挺偏僻。”杜宁人原本打算送她回家,但他认为这会导致李南乔不开心,这个想法遂作罢?
“快回家吧,起雾了就不好回去了。”他说,准备摇上车窗走人。
“等一下!”黄千星突然喊住他,“我,我前两天刚买了手机,现在一个联系人也没有,咱们互换一下联系方式吧。”
“啥?”杜宁人看向她的脸,认真的眸子闪着光,看上去不像在开玩笑,“你以前没有手机吗?”
黄千星以前确实没有手机,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后,她手忙脚乱地把数据输入手机。
“杜宁人,”她轻轻说,“是这个宁人啊,你名字真好听。”
“谢谢,你的也不赖。”杜宁人回敬道?
“你是个好人吗?”她莫名其妙地问道。
“当然,”杜宁人不假思索地说,“我是个好人。”
“我也觉得你是好人。”她向下扯扯围巾,朝杜宁人露出了一个繁星般灿烂的笑容,然后快速小步跑开了。
“奇怪的人。”杜宁人笑着摇摇头,慢慢开车驶上了大路。
……
当天夜里,话痨战友提了一把消音手枪卡在腰间,借着明亮的月光去了上次那家按摩店。
现在是凌晨一点,按摩店依旧在营业,他倚着一颗老树,抽尽手里的烟。天上的乌云遮住月光,街道上一辆大货车经过,压扁了一个易拉罐。他丢下烟蒂,起身走进按摩店。
黑眼圈的保镖最先认出他,便从身后抽出了甩棍。
“别动,”他从腰间抽出手枪,打开保险对准保镖的脑袋,“把那个女孩交出来。”
保镖嗤笑一声,提着甩棍朝他逼近。话痨毫不犹豫扣动扳机,伴随着一声闷响,保镖身后的电视被打了个洞,画面变成不规则的碎片。
“再动下一枪就是你。”他说。
保镖慢慢弯腰把甩棍放在地上。
过了一分钟,老板娘从一旁的帘子里走出来,身后跟着那个女孩。
“跟他走。”老板娘把女孩抓到身前,然后用力把她推向话痨。
话痨伸出左臂接住颤抖的女孩,右手仍拿枪对准保镖。
“不许跟踪,否则我会毫不犹豫的开枪。”话痨揽住女孩慢慢后退,同时快速回头瞥一眼,确保门外没有人埋伏。
“你救不了她。”老板娘冷冷地说。
话痨已经带着女孩退出了按摩店,他单手解下栓在腰间的厚外套给女孩披上,然后看向老板娘的眼睛。
“我会救她。”他坚定地说,然后带着女孩隐入了夜色。
第二天钟野睁开眼睛,看到旁边的床上已经空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他手撑着床坐起来,有一张折叠的纸顺着被子滑落到地面。他捡起纸张展开,话痨战友潦草张扬的字体映入眼帘。
通篇文章和他本人一样废话连篇,钟野认真读了一遍,提炼出七个相对重要的信息,以话痨战友的第一人称总结了一下:
1.阅后即焚,不要泄露。
2.为什么要单独给你留封信呢,因为我感觉你有保守秘密的能力。
3.我要持枪去救那个女孩,不论成功与否,我都会跑路。
4.手枪我打算藏在城郊一颗歪着的松树树洞里,用报纸包着,希望你能把枪偷偷交还给部队。
5.祝你剩下的一生平安。
6.忘了我吧。
7.原本我谁也不打算透露的,但实在憋的难受,你一定要保密。
手机“滴滴”响了两声,是话痨战友发来的短信。
“我成功了,现在已经离开了腾跃城,这张手机卡已作废,无需回复,昨天真是紧张刺激,跟做梦一样,以后咱们有缘再见!”
钟野删除这条短信,把纸张丢进了火堆的余烬,看着它在高温下卷曲焦黑破碎,融入了炉灰。
他转过身,看着身边逐渐空荡的床位,曾经这帐篷里有五个人,现在只剩下三个,有一人毫无价值地死去,有一人满怀希望地离开。
巨大的失落感冲击着他的内心,这和他最初的想象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他本想在战场上找到自己身为活人的价值,而不是在这里挥霍生命和残余的人性。
他钻出帐篷,抬头看着惨淡的天空,任由寒风从四面发放吹来,钻入他的毛孔。
不远处的炊事帐篷里已经飘出了炊烟,伴随着饭菜的香气。钟野脱下源生公司灰色的军装,解下腰间棕色的宽皮带,褪下黑色的长靴。宿舍的另外两名战友还没醒,他把这些衣服整齐的叠放在床尾,在最上面放上一枚金色的军徽,军徽上的图案是雪花和火焰在相互拥抱。
“对不起。”已经换上便服的他转过身,低声对还在熟睡的战友们说,“这段经历确实像梦一样。”
梦还是醒了,这帐篷里从此只剩下了两人,钟野在一个阴沉的白天选择了离开,那天他来参军时,也是一个这样阴沉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