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派动人心魄的磅礴黑暗!没有天与地,物与我,目之所及,尽是如斯桀骜冰冷的岑岑寂灭,恍若一颗心也随着幽幽黑暗渐欲臣服,便要归于那片永恒落寞的虚无。
那是一派深沉凝重的恢弘绝望!没有静或动,死或生,触手所及,尽是如斯安详颓然的缠绵诱惑,恍若这身躯也随着无边绝望渐欲痴迷,便要归于那份永恒颓废的沉沦。
“咻——”一星比萤火还要微弱许多的银光,便在如斯黑暗之中倏然亮起,这般无助却又那般倔强地摇曳着,堪堪照亮那张渐被黑暗湮没的英俊面庞,恍若无边黑幕中最慈悲的神明,正不顾一切般拯救着即将被罪恶吞噬的灵魂。
“嘶——”黑暗沉寂如初,似从未减弱半分,也不曾浓重些许,却这般骄横地将那孤独摇曳的如星银光吞噬殆尽,一如它从来不曾存在过。
也许在如斯纯郁的苍茫黑暗之中,一切存在本就是多余吧!
“咻——”不知随无尽黑暗一同沉沦多久,微微银光似终是不甘就此沉灭,竟再一次映着俊朗面庞摇曳亮起,对着四周狰狞死寂战栗不已,也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
“嘶——”光明与黑暗,希望和死寂,便这般在那孤独身影之上交叠掩映,往复循环,恍若两个多情女子争抢着最挚爱的恋人,谁也不肯舍弃。
“公孙姑娘果然高明!”一个波澜不惊的男子声音于无尽黑暗之中幽幽响起,随着摇曳银光缓缓荡漾,“这结界连同自身一并攻击,便不惧我的‘斗转星移’了!”
“呵呵,你倒颇有自信……”恍若与四方黑暗融为一体,飒爽笑声响处,那男子竟发觉周遭空间俱都随着清甜嗓音隐隐动荡,“可惜姑奶奶并不惧怕你的‘巨门剑’,我引你入这‘飘渺海’中无非是不想伤及无辜罢了。”
“可惜啊,可惜……”男子面色沉静,语气之中竟当真透出几分隐隐忧郁。
“可惜什么?”
“呵呵,姑娘苦修数万年却也逃不出一腔痴念,这一阵,你已输了,霜某可惜的是……”摇曳银光之中,那俊朗男子嘴角微微扬起,竟颇为诡异地轻佻一笑,“可惜姑娘太过心急,不肯与在下多享片刻缠绵欢乐!”
“呸!”女子声音之中带着明显愠怒,娇嗔响时,四周黑暗之中透出的压力又明显重了许多,“只会凭些阴险手段害人的宵小,死到临头尚且大言不惭!”
话音落时,周遭黑暗猝然加重,“咔咔”之声响处,那男子浑身骨骼顿时不知被压断多少,周身微芒将嘴角残血未消的面庞映得愈发惨白。
“若是……能这般死在姑娘手上,我霜辰……也算是不枉此生了……”那男子喘息沉重,话语嘶哑,四肢头颅俱都无力垂着,若不是被如山巨力凭空压着,只怕早已瘫倒下去再也无力起身。只是周身银光熠熠,虽与无尽黑暗相比如同风中蜉蝣,沧海一粟,却仍旧这般倔强地摇曳着,始终不曾消散。
“无耻小人,登徒浪子,今天姑奶奶就代你昆仑派清理门户!”
“吼啊!”一语落处,凌厉咆哮之声愤然响起,苍茫黑暗如浓云般剧烈翻腾,于那草芥般凭空孤悬的男子前方汇成十丈兽首,甫一成型便张开血盆巨口,径直朝那霜辰咬去,去势之猛,仿佛是几世不共戴天的宿敌。
无尽黑暗之中,某个未知角落,忽然猛烈地,十分短促地震荡一下,那个裹在墨绿披风之中的绝世女子,顿觉自己深心似也被无形丝线牵引般,砰然颤动一下,原本凌厉冰冷的目光,一时竟有些迷离。
那笼在微光之中的男子仍旧这般无力地摇曳着,如漫漫长夜中最无助的蒲草,任由疾风骤雨无情摧残,恣意欺凌,这般孤寂落寞,让人心生悲戚,叹惋难已。
那双在黑暗之中颓然低垂的手,可曾有那么一刻还握在自己掌心么?
那张转瞬便被巨兽吞没的面庞,可曾有那么一刻对自己恬然微笑么?
便这般毁灭一个如此脆弱却又如此鲜活的生命,心中可会有一丝不忍么?
那个垂死挣扎的男子,那个濒临毁灭的人啊!
为何他沥血嘴角之上兀自挂着狞笑?为何他黯淡双眸之中仍旧放着凶光?
为何黑暗愈发沉重,周身渐欲僵硬?为何咆哮愈发凄厉,獠牙渐欲狰狞?
“天璇·斗转星移——”
天空,悠远澄澈;大地,朴实无华。
天地间,有繁花妖娆,落英如雪,紫光潋滟,芳韵深深。若不是亲眼所见,也许谁都不会相信,如此雍容典雅的所在竟会是那个以冷血孤傲闻名的上古狼王的居所。。
没有群狼乱舞,没有百兽来朝,目之所及,尽是飒爽妖娆的紫荆花,便这般在恢恢天光之下,巍巍群峰之中桀骜盛放,把主人的关怀和怜爱肆无忌惮地展示给红尘。
它们热情娇艳,如最奔放的女子,带着如斯烂漫笑靥,朝天地众生张开温婉怀抱。
它们绮丽恢弘,幻成最澎湃的海,泛着如斯汹涌波涛,给世间万众洗去满心尘垢。
馨风阵阵,花雨纷纷,伴着高亢悠扬的笛声在偌大山谷之中徘徊荡漾,久久不绝,一个看去不甚高大的身影便这般坐在缤纷花海之中,颇为专注地吹奏着。
浓郁紫韵优柔流转,如当日雪夜中的暗影般,簇着那个微显落寞的身影,让人无法看清衣着面容,也许出自狼族的本能吧,即便是在休憩之时,他也会掩入周遭环境之中,不愿令人察觉。
“醉里踏歌龙饮涧,乱舞白虹剑。梦罢向苍穹,玉宇琼楼,欲往重天堑。
飞星如雨河如练,熠熠浮生浅。最叹彩云中,一片繁华,尽与流光散。”
抑扬歌声起处,那笼在紫韵之中的身躯明显僵滞一下,随即平复如常,和着低吟女子继续吹奏,直到一曲终了方才缓缓站起身来,对着前方花雨,默然伫立。
“咻——”那男子目光聚处凭空泛起优柔涟漪,五色华光涌处,现出一个身披鹅黄披风,披发执杖的冷峻女子。馨风清凉,漫天紫英竟也随着女子的出现颇为恭敬地退散两旁,似对来人十分敬畏。
“太妙祭司!”那昆仑狼周身紫韵也不见退散,漠然对着前方女子躬身施礼,淡淡唤道。
“昆仑,十几万年了,你对我还是这般仇视么?”那女子语气轻柔,声音却颇为幽厉深沉,微微点头还礼之后,炯炯明眸注视着面前紫韵,低低叹息道。
虽然语气中没有半分敌意,但这女子皮肤黝黑,面容凶戾,棱角分明,天生于威仪健美之中透出几分狰狞,朱唇启时更露出两排如野兽般锋利的獠牙,若是常人见了,多少会有些不寒而栗。
昆仑狼显然并不在意她的古怪外貌,当下微微扬首,冰冷目光径直对上女子明眸,没有丝毫回避:“前尘若梦,往事如烟,你我两族之间过往的仇怨早已湮没在无尽轮回之中,不复存在,只是有些与生俱来的习性,却是终究无法改变的。”
“唉——”女子目光幽幽,缓缓扫过漫天花雨,冷峻面容之上竟带着几分迷离,“为了些许虚名浮利争得你死我活,惹得前生后世不得安稳,也不知我们的先祖究竟是为了什么!”
“权利富贵,流沙黄土,你我说得轻松,可十万年过去了,真能看清参透的又有几人呢,且不说混沌界的懵懂凡人,便是那高踞清明界上自诩真神的无常和我们的渌林王……”
“昆仑!”女子猛然轻喝一声,打断昆仑狼沧桑话语,那男子似也自觉失言,幽幽叹息一声,不再说话,偌大山谷之中只余柔和清风挟着曼妙花瓣婀娜飘洒,婆娑回旋,也不知带给人的是迷醉,还是痴缠。
“昆仑,自来到混沌界后,我精灵族十万年来与世无争……你此番让静儿暗助天姥宗对抗昆仑派,究竟是何用意?”不知过了多久,那女子面容渐渐回复漠然,炯炯明眸颇为专注地凝视着面前紫韵,正色问道。
“这红尘大陆本名‘混沌’,也许生在其中的种族注定利欲迷心,难谙天道吧!”那男子话语幽幽,于馨风花雨之中缓缓荡漾,“可自十万年前我等追随灵皇下界除魔之日起,我们便已置身其中,再也无法超脱——造化无常,因果相生,这一切,都是宿命吧……”
“纵然我等无法超脱轮回,却又何必去理会异族内部纷争……人族虽在修真之法上颇具天赋,可这十万年来行事你还未看清么?”那太妙祭祀嗓音深沉,但语气之中已带着明显质问之意。
“十万年来没有外族侵扰,那凡人之间却兀自争斗不休,几与当初的修罗无异。”昆仑狼话语淡淡,倒似说着什么不相干的事,“只是此族壮大之快,别说修罗,便是比起魔族也不逊色几分,你不觉得古怪么?”
“这……”
“而且无常和他那个隐入红尘之中的‘兄弟’窥伺三界许久,却苦等十万年不曾动手,其中缘由,你可曾想过?”
“你是说……他?”
“如今他已重现世间,虽已丧尽原灵,但所到之处纷争四起,怕真如灵皇所说,这延续了十万年的清平之象,难以维持许久了……”
“灵皇,你说你见到了灵皇……”
“你我虽无深交,我却深知你的为人,此事我言尽于此,你须好自为之。”
“罢了,你肯对我说出这些话,我已十分欣慰。”那女子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紫韵,周身华光流转,裹着健美身躯渐欲消散之时似忽然想起什么,对着漫天花雨,不经意般补充道,“静儿虽得那人真传,又有异宝‘八荒鉴’在身,但实战经验毕竟不深,对上那狡猾之辈未必便能取胜……”
馨风旖旎,花慕缤纷,女子身影随着深沉话语优雅散去,只余笼在紫韵之中的昆仑狼兀自仰头呆望苍穹,深邃双眸之中精光熠熠,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八百里外,红沙瀚海之中。
狂风嘶吼,热浪滔天,仗着风势骄横肆虐的浴火红沙,恍若垂挂在天地之间的巨大帷幔,将三步以外景象尽数遮蔽,公孙静颓然匍匐在滚烫红沙之上,墨绿披风早已燃烧殆尽,周身裸露在外的如雪肌肤亦被烫成片片妖异血红,望之触目惊心。
肆虐熏风如最凶残的手,无情撕扯着早已凌乱不堪的金黄秀发,那面色惨白的女子双目紧闭,若不是挂着残血皲裂不堪的唇不时艰难却又十分倔强地张合一下,也许谁都不会相信这个女子竟还活在世上。
只是,在环境如此恶劣的洪荒炼狱之中,这个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女子又能坚持多久呢?风低吼,焰熊熊,她如被困涸泽之中最无助的鱼,便这般忍受着炙热和饥渴,在无尽苦痛之中孤独挣扎,怀着满心不甘等待命运之手的最后裁决。
“哎呀呀,公孙姑娘啊公孙姑娘,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带着明显戏谑语气的声音起处,一个身着整洁白衣的俊朗男子缓缓走出滚滚沙幕,眯起眼睛打量着匍匐在红沙之上伤痕累累的娇躯,不是那霜辰又是何人。
“你若是早些从了我,与我共享鱼水之欢,霜某此刻定会给你个痛快!”那霜辰嘴角一瞥,微微摇头道,“可惜啊可惜,如今你这副样子,便是爬起来投怀送抱我也看不上了……”
“吼啊!”一语未尽,异变突生,数人合抱的沙柱伴着凶厉嘶吼之声豁然腾起,穿过匍匐脚下的娇躯直取一脸愕然的霜辰。
那霜辰虽惊不乱,当下冷哼一声,周身银光暴涨,于面前三寸处形成巨大光幕,于电光火石之间生生阻住肆虐沙柱。
“轰!”沙柱与光幕对撞的瞬间,仿佛漫天红沙,无边瀚海尽数为之战栗,无形气劲以那霜辰为中心迅速扩散,震得方圆十里之内沙幕全无,混沌了数万年的炼狱之中竟不可思议般出现了片刻清明。
“轰!轰!轰隆隆——”第一波沙柱攻势未消,第二波,第三波已然涌起,那霜辰神情肃然,面带冷笑,兀自站在数丈沙坑之下颇为从容地支撑着银色光幕。数十条巨大沙柱恍若桀骜黄龙逆天而起,朝着那一人一幕不断砸来,来势之凶,仿佛要将无边瀚海一并戳穿。
“‘恨无期’么!我竟是小看你了……”那霜辰眉间一皱,右手剑诀引处便欲有所动作,不料那早已没入红沙之中的“公孙静”竟掩在夺目碧芒之中忽然现身,一双玉手更不可思议地拽着霜辰影子脱离地面,看去诡异之极。
未及惊异,那女子一身白皙肌肤和殷红烫伤俱都迅速暗淡黑化,最后竟幻成一道幽幽残影,静静匍匐在抱肩俏立的公孙静脚下。那女子肌若冰雪,眉目如虹,除了不见墨绿披风之外,周身哪有半点受伤迹象。
“竟能将一身伤痛转移给影子,同时用‘影缠绵’困住我,公孙姑娘不愧是那影魔朔月的得意高徒!”周身光幕渐散,霜辰仰头看着漫天呼啸而来的沙柱,面上竟没有多少恐惧神色,便是语气也极为平静,“可是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话音落处,天色猝然暗了下来。幽幽夜色以那男子为中心,迅疾无比地蔓延开去。茫茫瀚海,狰狞沙柱,恢恢长空,炎炎赤日,一时间竟都被朦胧夜色笼罩,变得这般温婉柔和,让人几乎忘却身外之事,便欲这般沉醉其中,再也不要醒来。
风低吟,云轻舞,天地万物似忽然变得如此亲切和善,让人心生惬意,爱怜不已,便是原本翻腾咆哮着的巨大沙柱,竟也谄媚般于如水夜色中婆娑游弋,妖娆动人,看得那公孙静沉静目光之中再次泛起几分迷离。
清风悠扬,万籁俱寂,那个窈窕剪影于温婉夜幕之中微扬螓首,在看到幽暗穹窿的瞬间眸中似闪过些许疑虑,但顷刻便被如斯浓重的黑暗淹没。
天幕深沉,苍穹无语,那女子面色虔诚,便这般仰头痴望着,仿佛守候着此生最宝贵的念想,只是不知早已漆黑如墨的双眸可还能看见些什么。
“那便是我的巨门剑是可以独立于意识之外的!”
她看得如此痴醉,以致于丝毫没有理会这个十分平静,却诡异之极的声音。
“咻——”一点星火,于幽幽天幕之上倏然亮起。
它是这般渺小,以致于它的存在丝毫不会影响那充盈天地间浑厚如斯的黑暗。
它是这般冰冷,以致于所过之处风云流沙,浓重暗夜尽被冻成如斯幽厉惨白。
夜色温婉如初,仿佛世间所有都已沉醉其中,忘却存在,却又似有一双凶残无比的眸于无声处默然窥伺,期待着那道如斯纤细却又如斯坚韧的寒光穿过幽幽倩影的瞬间。
“嘶——”仿佛幽深夜幕也为之一震,那道不绝如缕的凄厉寒芒于呆望女子眉心前三寸处倏然消逝,惊得一脸得色的霜辰眉头猛然皱起。
“巨门惊落,璇惑九霄,好一式‘梦断星飞’,竟连我也躲不过!”幽幽语音响处,那怅立夜幕之中的女子没有丝毫动作,依旧这般呆呆望着,但面前寒光与空间相接处,一弯新月倏然亮起,月华如水,悠然驱散周遭夜色,映得原本漆黑如墨的双眸精光熠熠,灵动不已。
“只是有一件事,你说错了,她并不是魔……”
纤细寒芒不及退散,原本幽暗深沉的夜空之上一轮红日豁然腾起,浓郁光焰顷刻洒满天地,碧空,凶云,狂风,怒沙,红沙瀚海之上原本凶残狰狞的景象尽数回复如初,霜辰不可置信般看着手中巨门剑的光焰急剧黯淡下去,随着嘶吼熏风碎成一地晶莹残片。
“判日月……”
嘶哑嗓音随着漫天血雾无力涣散,那个白衣男子颓然倒地之时双目仍旧圆睁着,仿佛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自己竟会这般死去。
红沙滚滚,裹在狂风之中骄横肆虐,转瞬便将数丈深坑连同残尸断剑一并湮没,不留半分痕迹。
“这些沙赤红如血,莫非是因为浸染了太多人的鲜血么?”公孙静漠然收起掌间的“判日月”神器,螓首仰处,如水明眸注视着漫天红沙,忽然这般莫名问道。
狂风肆虐,热浪滔天,凶厉如斯却也死寂如斯的无边瀚海,明显不会回答这听去颇为滑稽的问话,只是在不尽红幕之后,一个凭空漂浮的,身材颇矮的暗红身影,竟不由自主般明显颤动一下,也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