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佟贝在容晋卧室外略微顿了步子,望着房门亮银色的金属把手,调整了两下呼吸,才推门而入。
“水温刚好,我帮你把药拿出来。”丁佟贝说着把水杯放在他面前,又打开床头柜拿出沈奕留下的药。
剥开锡纸,两粒药片掉进她手里,丁佟贝把手伸到容晋面前,“给。”
容晋却是没接,就着她的手把两粒药含进嘴里,紧接着苦涩的药片便在他口腔里弥散开来,令得他眉头有微微的蹙起,伸手拿了水杯大口灌下。
见药吃好,丁佟贝把条桌移到床尾,随即转身对上他,“早点休息吧。”
“坐这。”容晋突然低低开口,偏头看了一眼他床侧她之前坐过的椅子。
丁佟贝立在原地,没有动作。
“过来。”容晋低声重复了一边。
丁佟贝抿了抿嘴角,终还是走了过去。
“……手伤怎么样了?”容晋声音粗浊,不知道是不是吃过药后喉咙有些不适。
“……手伤没事,沈医生说恢复的还不错。”
容晋见惯了她执拗死撑的模样,低垂眼眸看向她受伤的手,而丁佟贝见状,却是不着痕迹地将右手往背后掩了掩。容晋轻哼一声,“工作辞了,伤好再……。”
还没等他说完,她却是急急抢白,“不要。”
“……。”容晋眼里闪过一丝躁恼,却没强硬,“随便。”
“……。”丁佟贝没说话,扬眉定定看着容晋,片刻后垂了眼皮起身道:“你还是早点休息吧。明早有什么想吃的么?告诉我我让林姐去准备。”
“……鸡茸蔬菜粥,”容晋转了转眼,突然道:“你做。”
“……。”丁佟贝闻言一滞,随即掩去眼里的震惊,“我不太会做。”
“是么?”容晋尾音上扬。
“……很久不做了。”丁佟贝吐一口气。
“明天就捡起来。”容晋不容置疑。
“……我试试吧。”丁佟贝犹豫着答应,因为想到丁佟宇,让她本平复的心情又起了波澜,想询问容晋关于他的事,却又知道,在容晋面前能为哥哥做的,就是不要提起他。
此刻也唯有早点脱离,于是淡淡说了句“你早点休息”便转身往外走去。
容晋没再阻止,只眼睛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听到“咔嚓”一声门锁合上,才慢慢放下卷密的睫毛,盖住纷杂的眸光。
“佟佟宝贝爬不动了?来,哥哥拉你。”
“风筝要往下降了,快,赶紧收紧手里的线,这样它就又会飞起来了。”
“眼睛看前面,脚下用力蹬,对,不用害怕,有哥哥在后面帮你扶着呢,不会摔倒的!”
“真得是你亲自煮的?哇,太好吃了,看来我以后得经常生病才行!”
丁佟贝睡不着,怀抱了靠枕倚在床头,眼睛虚虚地盯着前方的电视,脑海里却不断闪现出曾经与哥哥两人在一起的画面。
回忆里的每一个瞬间都承载了两人儿时的美好,甚至连他生病了,都带着坚强与乐观。
然而,哥哥的意外住院,虽没给两个孩子带来多大的打击,却让这个原本和谐有爱的家庭陷入了无限的猜忌与争吵,父亲的躁愤斥责夜不归家,母亲的终日惶惶以泪洗面……
丁佟贝那原本因回忆哥哥而上扬的嘴角猛地收紧,眼底蒙上一层阴霾。
“我也没办法,送他去英国是唯一的条件。够了,别再哭了,我才是受害者!我才是那个该哭的人……。”
曾经,她在门口偷听到的父母的争吵,此时到底清晰地回荡在脑海里。
当年,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丁佟贝起床,轻咳一声,鼻音浓重。
走到楼下厨房时,林姐已经在里面忙活了。
昨晚时分便和林姐交代过,今天早上她要给容晋煮鸡粥。
林姐早早切备好了她要用的食材,一边整齐地将东西码在灶台前便于她拿取,一边出声道:“还有什么要帮忙的?”
“剩下的我自己来。”
丁佟贝说着先抓了少许食言放到鸡肉末中腌制,然后走到电饭煲前打开盖子,昨晚定时煮的白粥,此时已经煮熟,粥面泛着一层嫩黄的油光,拿来汤勺轻轻舀了一点品尝,粘稠弹软,煮的刚刚好。
移步到灶台前,把小砂锅放在炉上拧开火,再将一旁的白粥一勺勺舀进砂锅里。顷刻之间米粥开花,锅中冒出汩汩气泡,清甜的米香溢满厨房。
丁佟贝将码在一旁的鸡肉末,香菇丁,胡萝卜碎一一倒入砂锅中,转成大火,再细细搅动。
林姐始终站在她身侧,看着她熟练的动作,忍不住有些钦佩,“从来没见过您煮东西,没想到这么拿手!”
丁佟贝没有抬头,手上一下一下匀速地搅动,“拿手?”她轻哼了一声,似在嗤笑自己,“也只会做这个而已。”
“那以前应该是经常煮的吧?”林姐补了一声。
丁佟贝几不可察地喘息一声,眼睛盯着粥,似在回忆什么,随口淡淡道:“其实只做过一次。”
“也可能是简单吧,即使很久不做,也依然印象深刻。”她低头喃喃絮语,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差不多了,”丁佟贝略微俯身凑前闻了一下,随即挺直,“林姐,帮我把芹菜丁递过来。”说着转过身要接,回头却是猛然一滞。
容晋颀长挺拔的身影遮在她身侧,手里端着她要的食材。
“……接着啊?!”容晋见她不动作,把手往前探了探,“还是我直接帮你倒进锅里?”
“……我自己来。”丁佟贝望着他有一瞬的诧异,眉头也微微蹙起,但见他要动手,忙接过小碗,转身将芹菜均匀洒在粥面上,边搅弄边头也不回,道:“你,你怎么下床了?沈医生让你多休息的。”
“能吃了么?”容晋吸了一下鼻子,答非所问。
“马上就可以了,你还是先上楼躺好,我会端上去的。”丁佟贝声音听上去有些担心。
“我是病人,不是废人。”容晋语气似有不悦。
“……那去餐桌前坐着吧。”丁佟贝无奈。
“你命令我?!”容晋眉头深刻,不知为何,嘴角却是有一丝若有似无的上扬。
“……随你吧。”丁佟贝手上一停,抿了抿唇瓣,随即又继续搅弄鸡粥,语气冷漠,淡然妥协道。
“……。”容晋嘴角的弧度瞬间消失,长身肃立,盱衡厉色,愤然甩手走出厨房。
丁佟贝敏感地察觉到他的离开,拧着眉头游移眸光偏向门口,终是停在一半没有转过去,只把手里的勺子在砂锅边缘磕了几下,随即伸手关火,又喊了林姐让她帮忙把粥盛出来,端到餐厅。
林姐把整个砂锅的粥倒进大碗,端出厨房,丁佟贝就跟在后面。她把粥放在餐桌上后,帮着她把座椅拉开,随即拿起勺子准备分粥。
“行了林姐,你下去吧。”容晋坐在餐桌前,一脸冷肃道。
“……嗯。”林姐顿顿点了点头,然后把勺子轻轻搁在碗边,迈步走回厨房。
丁佟贝刚要坐下,闻言原地默了默,太了解他的用意,甚至没太多迟疑,伸手拿过勺子盛了一碗粥放到他面前。
“这就是丁佟宇最喜欢的东西?”容晋拿起调羹,舀了一勺放在自己眼下,轻轻冷哼道。
“……。”丁佟贝咬了咬内唇,不去看他。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吃完还要去上班的。
“我记得,他刚到英国的第一个农历新年……。”容晋眼睛睨着手里的这一勺粥轻蔑絮语,道:“他偷偷跑到打工所在的饭店后厨,就是为了煮一锅这个东西,结果把整间厨房点着了,自己也差点没出来……。”说完手指一松,调羹掉回碗里,几滴滚烫的汤水溅到桌上。
丁佟贝翻搅着自己眼前的粥碗,强压的思绪终是在容晋嘲讽似的轻描淡叙后全面崩溃。
难道哥哥在英国期间差点被火烧死?
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
垂头眐目,牙关紧咬,眼前的粥碗开始变得晃动而模糊,顷刻见泪水就直直掉落碗里。捏着调羹的手指泛出一片惨白,惊惧的神情在脸色一片惨白后开始变得苍凉,“我已经认命了,难道还不够偿还的么?!”
想到至今下落不明的父亲,被禁在英国母亲,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的哥哥,还有……早已形同躯壳的自己,丁佟贝身上一阵颤抖,“我们已经家破,非要人亡你才甘心么?
“……对!”容晋两眼在丁佟贝脸上睃巡着狠厉一剜,躁愎的眼底有复杂不明的光一闪而逝。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死?!”丁佟贝骤然抬头,放声怒喝,双目圆眝,而这郁满愤晦的眸子里倒映出的是容晋盛怒的脸。
他狰狞地眄睥着她,眉心刻出道道深壑,粗砺的鼻息令空气变得凝滞而悚厉,相峙一瞬,竟是冷哼出声,语调诡獝,“对于贪生的人来说,死是一种折磨;而对于你来说,生才是!”容晋说完猛地站起身来,径直往楼上走去,身下的椅子被带翻,发出刺耳巨响。
而丁佟贝的双眼终是被泪水模糊成一片黯然,睫毛轻轻一翕,便有大颗泪珠扑簌滚落,转头望向正对面的巨幅抽象画,眸底再无光亮。
抽象的画作穿透了她空洞的思绪,纠结了过往的一切,交织成如刃锋利的画面,大剌剌上演其间,****地迫她去回忆,迫她去承认,迫她去改变……
林姐听到声音,从厨房探出身来,见餐厅只有她一人,便缓步走过去轻轻喊了一声“丁小姐”。
丁佟贝闻言,直滞的眼神微微一盻,轻薄的眼皮瞬间合上,挤落最后一颗泪珠,随即伸手拿起桌上的调羹,低头开始大口吃粥。
也不论这粥是否滚烫难咽,也不论这粥是否混杂泪水,只知道吃完这碗粥,她便不愿再认命!
林姐站在一侧,见她这个吃法不烫坏才怪,于是急忙阻止,她却是不管不顾,待粥吃完便起身往门外走,任她怎么叫她,都不回头。
走回卧房,容晋站在窗边往楼下瞥去,丁佟贝孑诀清孤的背影正往大门外走去,也正一步步远离他的视线。
他的眼角复杂的眯了眯,伸手在裤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攥在掌心中大力捏了捏,随后狠狠甩出窗外。
清晨的阳光普照在那东西上面,不经意折射了金属圈的光芒——一把熟悉的车钥匙,此时正静静躺在草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