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恰逢雪国春日祭神之际,大齐先皇派遣太子带领一队亲卫,带着大齐赠予雪国的粮食和布匹进入雪国境内。
其实,大齐每年都会赠送雪国不少物资,只是很少会是太子亲自前往。
太子到达雪国之时,雪国国君自然是宴席款待,还邀请太子参与春祭。太子婉拒,只说亲卫人多,驻扎在山下即可。几日后,太子又将亲卫驻扎到了离雪山更远的郊外。
这位太子,自然就是少年时的裴峰。
祭祀当日,皇室全族正在宫中大殿祈福祷告,而长公主正在天泉为雪神献舞。
不过,除了皇帝和皇后,没有人发现,一向顽皮的二公主,不在祭祀的队列里。帝后相视一笑,满是无奈。这女儿好像既不像她循规蹈矩的父亲,也不像她温柔娴静的母亲。
雪国皇帝此时正想着,等这位二公主回来,自己要怎样教训她一下,才能让这个调皮鬼明白,这春祭,是雪国最重大的典礼,绝对不许有任何皇室成员缺席。
众人诚心礼拜之际,突然,宫殿中冲入一群持刀侍卫,面色狰狞,见人就杀。原本应该驻扎在郊外的太子亲卫突然发难,从一条只有皇室成员才知道的小道杀入宫中。
齐人怎么会知道这条小道?齐人为什么要入殿杀人?没有人有时间去思考这些,所有人的心中只有惊恐。
在宫中祷告的皇室贵族,根本没有想过会有此变。他们平日里一个个只懂得琴棋书画,此时只能任人宰割。一时之间,悲悯、鲜血充斥着整个大殿。
鲜血染红了大殿,血液顺着大殿往外流,台阶、阳台,血液仿佛在为自己找一个逃生口,迅速往外渗,隐入宫殿旁的雪地里。远远望去,雪山被染红了一大片,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半山。
山脚下,雪国的民众哪里见过这种场景,早就吓得闭门不出。
只有一个小女孩,正在拼命往山上赶。
那一年,白灵8岁,她就是雪国调皮的二公主。从小讨厌各种大典的她,总是一有机会就往外跑,可她如何能想到,自己今日的这一溜,竟成了与家人的永诀。
她知道一条小路,一条只有她和皇姐知道的小路,她每次溜出去玩,都是走的这条小路。
她不能进宫,当然不是因为怕死,她已经决定要和父皇、母后共进退,可她的皇姐还在天泉献舞,她一定要去通知皇姐快想办法逃走。
山路难行,一个八岁的小女孩,为了赶紧上到山顶,一次次的跌倒在地,贵为公主却狼狈得几乎手脚并用。她柔嫩的小手被雪地冻得通红,可她早已感觉不到手指传来的疼痛,只知道拼命往山顶赶。
可惜,她来晚了……
她看到三个身着铠甲的兵士已经围住了皇姐。她高贵美丽的皇姐,正被一个野猪一般的络腮胡子压在身下。
为什么?为什么这群人连皇姐在山顶都知道?除了白氏嫡系,根本没有人知道祭祀的步骤。
她想冲上前去,还没迈开步子,就被一双手捂住了嘴,拖到一块巨石后。那双手用力捂着她,她怎么努力都挣脱不开。
长公主挣扎之际,眼角晃到了天泉中的倒影。
她的皇妹还在,她最宝贝的皇妹还活着。她看到皇妹身后的男孩,拼命阻止着皇妹冲出来。她知道,自己一定要想办法赶走这些士兵,不能让他们看到皇妹。
长公主奋力抽出双手,用力去推络腮胡子的脸,挣扎之际,她秀美的手指戳到了络腮胡子的右眼。原本连草木都不忍伤害的长公主,此时只一心想着自己皇妹的性命,一下子加深了手上的力道。一时间,尖利的指甲扎进了络腮胡子的右眼,他惊呼起身,捂住右眼,血流不止。
鲜血顺着长公主的手指流下来,此刻,她没有一丝害怕、没有一丝恶心,她只有一个念头。
长公主奋力站起身,一把抽出络腮胡子腰间的佩剑,抹向自己纤细的白玉般的脖颈。
她倒下的时候,在微笑……
只要她死了,那些官兵就会离开,她的皇妹就能活下来……
她的脖子垂在天泉旁,血水染红了泉水……
“妈的!晦气!真他妈的晦气!”络腮胡子大怒,一手捂脸,一手指着长公主的尸体,“给我把她扛下去复命,等复了命,老子要把她大卸八块!”
他身边的手下,一人扛上公主的尸体,一人扶着络腮胡子,往山下走去。
眼看着血染雪山,眼看着长姐自尽,白灵终于经受不住,昏了过去。
最疼爱她的皇姐,这雪山巨变中,是她心里唯一的希望。她知道父皇母后一定不在了,可她想,至少老天能把皇姐留给她……
她身后的男孩,正在考虑如何下山找个遮蔽之处,将女孩先藏起来。他刚起身,周遭却突然山崩地裂一般,天泉的泉水不断冒着泡,地面不停摇晃着,人都已经站不稳了。
地震?还是雪崩!
雪国建国数百年来,从没有过地震或是雪崩。这一直是一个像冰雪一样巍峨不动的国度。
男孩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他赶紧将女孩抱到到湖边的空旷地。
大约过去半个时辰,大地才恢复了平静。男孩将白灵抱到一棵树下靠着,脱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女孩身上,想沿着上山的路试图观察山下的情况。
可雪崩之后,哪里还有什么山上的路。放眼望去,除了一片雪白,什么都没有。
白灵醒来的时候,已是当天夜里。
她很累,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好像都没有了。
她努力睁开眼,万里无云的夜空,寂静无声,只有点点繁星交头接耳,诉说人间苦难。
天泉四周向来四季如春,男孩在她身边燃起了一堆篝火,火上架着羊腿,正烤的滋滋作响,香味逼人。
雪山上的羊肉,向来是最肥美的,冰雪滋润下的脂肪咬在嘴里如同融化一般,带着丝丝馨甜。
可如此的美味,此时在白灵闻起来,只觉得一阵恶心。此情此景,在她眼中,只是冰冷,她不由得的裹紧了身上了披风。
“公主醒了,喝口水吧。”男孩注意到了女孩的动作,递上水袋,女孩却一言不发,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忽而,女孩又仿佛想起了什么,问道:”我姐姐呢?”
男孩收起水袋,拨弄了一下篝火,火光映射在他脸上,摇晃着、颤抖着,”方才雪崩,所有人都埋在雪下了。只有我们俩被困在山顶。”
白灵闻言起身,面朝北方,郑重的跪拜、磕头。她从不信奉雪神,所以连祭祀都会偷溜,但这一刻,她虔诚地感谢这场雪崩。或许,这世上真的有雪神,惩罚那些该受到惩罚的人。
“只可惜我族亲贵,与齐狗同葬了……”她言语平静,自她醒来,不哭不闹,看似不悲不怒。
男孩叹了口气,知道现在不能与她争执什么,便问道:”公主殿下可知其他下山之路吗?”
女孩冷笑一声:”哼……为何要下山?”她转过头来,嘲讽一般的看着他,“我父皇、母后、皇姐、皇兄、族中亲人均已命丧于此。难道我身为公主,要苟活于世吗?”
她虽不似自己的父皇,一辈子循规蹈矩。可她也知道,做人该有的气节。
他看着她,月光下,她连身上的尘土都泛着圣洁的光芒。他还认识另一个雪国的女子,也是这般的圣洁。
不知道她知道了雪国惨状后,又会如何……
“看你的装扮,你也是齐人。你既然救了我一命,我便赐你荣光,与我一起葬身此处吧。”
她转回脸,抬头望向月光。那月光,如她的皇姐,高贵美丽;也如同她的母后,温柔素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