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黄昏后。
漫天的枫叶,红的像血。
落叶飘零,风在鸣咽。
我拖着一口红漆的木箱子。慢慢的的走在枫叶飘零的小路上。这本该是一个浪漫的季节,我的心情却无比沉重与彷徨。箱子是妈妈的陪嫁,比我还大,箱子装着初中两年多读过的书,一小桶咸菜,几件衣服,还有几斤米。从此之后,我将告别读书生涯,光荣的接过祖传了十八代的锄头,成为农民伯伯。
我的家在山区,离镇上的中学六十多里。虽然有一条坑坑洼洼的公路,但车少的可怜,全村也只有一辆不知道是几手的破农用车。车实在太破了,除了喇叭不响,哪都响。有时候为了赚点钱去接学生,用一块篷布把车箱罩起来,放上几条板櫈,就成了客车,几十个学生挤在里面,颠的人肠子都快出来了,这种车有个毛病,十次有八次都坏在路上,然后又得靠走。就算能坐上这样的车也可遇不可求。
这次我辍学了,才刚刚十七岁,父母跟大多数人一样,平凡而平庸,每天起早摸黑的给我挣学费,生活费。家里实在太穷了。最穷的时候只能靠玉米糊糊度日。
我辍学的原因却不是因为穷。父母重来没有缺少我生活费,相反,他们非常期望我念书。常常告诉我,不读书将来就跟他们一样。当知道我辍学的消息,他们什么话都没说,当时我不明白他们的心情,现在我明白了,但是以经晚了。
我在学校非常不听话,加入了飞虎帮,做了长老。拉帮接派欺负别人,整天看谁不顺眼就打谁。只到有一天被校外的天龙帮把我们帮主打进医院,还说要见我一次打一次,那时候我害怕了,因为害怕他们再打我,于是我偷偷的从学校跑了,背着那口妈妈的红木漆箱子。
回家的路是山路,非常难走,而且路上都是原始森林,走着走就好像后面有人跟着,极像那种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当你回头,却发现什么也没,最要命的是路上有两座坟,一坐老坟,一座新坟,新坟的泥土未干,具说埋的是个吊死的人。平时跟同学一起倒不觉得有什么,但这次一个人越走越怕,越走后背越凉。额头竟然冒出一屋冷汗。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开始唱歌。
离那两座坟越来越近,我本想着跑过去,但背上沉重的木箱压的我实在跑不动,脚也不由自主的些软了。
两座坟在一片杉树林中,树木非常茂盛。里面阴风阵阵,一点阳光都照不进来,我毛起胆子走了进去,自己选的路,再难也要走下去。
当我看到那两座坟的时候并没觉得异样,花圈依然鲜艳,火纸烧过的灰烬依然漆黑。心情略微轻松一些,当我走过那两座坟后,后面突然响起了声音,那种声音极其怪异,是一种我从来都没听过的声音。我想跑,腿却像没长骨头一样。酥软了。但心里转念一想,横竖一列,要死也要死的明白,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于是干脆回头,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十几头乌漆麻黑的野猪正在边走边嗅。嘴里打着喷嚏。刚刚听到的声音就是野猪发出的声音。这玩意比鬼都吓人,我大气也不敢出,紧紧的躲在一颗衫木下,那群野猪嗅了会,又哄了会土,倒也没有为难我,大摇大摆的走了。转眼就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森林。
当我回到家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只记得那夜有月光,而且特别明亮。当我推开门的时候,爸妈正在吃着洋芋包谷饭。偶尔吃一顿这样的饭很香,但天天吃实在难以下咽,而那却是我们的主食。
爸妈吃惊的看着我,因为我不应该在这里,此时我应该在学校的寝室里,关了灯,努力的回想今天所学的知识。而不是因该在他们面前。
“爸妈,我回来了。”
“你放假?”
“不是,我不读书了。”
父母没有再说什么,我看到他们的眼神透着绝望。
听爷爷说我们祖宗是骑乘轿子做官的,后来犯了错,就发配到这边远山区。当然,年代久远,无从考证。我们家族最有出息的人是高祖,家里有几十亩地,三个长年。七条半骡子,骡子本不应该有半条,其实是有一条是跟人合伙的,老屋修的十分讲究,是一座一正两箱房的夯土房子。门前用青石条砌成两丈多高的院墙。他们都叫这坐房子楼门子,久而久之,成了这个地方的地名。后来田和骡子分给了别人,我高祖死的时候很凄惨,饿死的,临死前想喝口玉米糊糊,一家人不知所措,因为这么高档的食物实在弄不到。高祖当然也看出来了,说道:“唉,算了,喝口水算了。”年幼的爷爷舀了一口水,他喝下那口水便与世长辞。
父亲虽有五个兄弟,除了幺叔,都结婚生子,但他们的后代都是女孩,我也是家簇唯一男丁,振兴家簇的重任就落在我身上了。
如果我是个傻子,他们也许没有期望,但小时候我偏偏聪明伶俐。读书总是前几名。直到上了中学,再也没了束缚。开始迷上街机,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整天没正形。
他们总以为我在努力读书,只到看到我站在他们面前。那种失望曾经我不懂。当我懂时已成空。
第二天起床,你亲吩咐我喂好骡马,我家有一匹马,一匹骡子,骡马几乎是我家里的全部依靠,山区交通不便,运输基本靠牲口。那匹马是青色的,青色并不是一种颜色,而是白毛里面夹杂着很多灰色的毛,随着马的年纪变大,灰毛会越来越少,白毛越来越多。我家那匹马跟我们已经六年了,大概八岁了,对于马来说,八岁很大了。马的岁数是从牙齿上看的,当然我是看不懂的。
那匹马有个名字,叫青边眼,因为他的一只眼睛瞎了,具说是他原来的主人“破鞍”时驼的太重,(破鞍就是第一次训练他驼东西)马跌倒在地上,田里的一根玉米桩插入他的眼睛,把眼睛戳瞎了。但它确实是一匹好马。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因为他十分温顺,每次我骑他的时候,他都会静静的站着,直到我爬到他背上去。
其实我家原来有一匹黄公骡。那是一匹烈骡子。它不愿驼东西,一驼东西就撩蹶子,没几下就把东西撩下来了,然后一溜烟跑去吃草了。
他原来是不撩蹶子的,我父亲买他的时候他劳力很好,而且十分温顺。只是走路歪歪斜斜的。不是很好看的样子。但父亲还是买了他,因为脾气好的牲口很少。
第二天驼上东西就开始撩蹶子,后来把我家马圈的房顶都踢飞。它的蹶子踢的很漂亮,三百六十度都能踢,一踢起来就如一阵龙卷风。飞沙走石,天晕地暗。
后来父亲才知道它第一天那么听话,是因为它喝了酒,骡子本来不喝酒,但他主人往草料里伴了酒。它不但喝了酒,而且喝醉了。喝醉的骡子是不会撩蹶子的。
买回来的牲口无法驼东西,父亲才知道上了当,但又无法反悔。只好去打绳。(打绳是方言,意思是交换缰绳,就是牲口交换牲口。劣的换优的加钱。)后来就换回了青边眼。补了一千块钱。
那匹骡子叫小骡子,十分漂亮,全身枣红。皮毛如缎子般油光水滑。他是三叔家的,因为三叔打工去了,就放在了我家。每年给三叔点钱。
当我喂饱了骡马,就跟着父亲出发了,一起去的还有二叔。一路上,父亲很少说话,只是默默的抽着劣质的香烟,二叔一个劲的劝我,叫我回学样读书。说养儿不读书,不如喂个猪。当然我骑在青边眼上,哪里听的进,第一次策马江湖。心里痛快极了。
在下午的时候才到目底地,那个地方叫桃树坪。满山都是桃树,结满了密密麻麻的桃子,我嘴馋摘一个在衣服上一擦就喂进嘴里。桃子又苦又涩,实在吃不得,二叔说这叫毛桃子,是种野桃子,不能吃,细一看果然桃子表面都密密麻麻的小毛,难怪叫毛桃子。
我们在一家废弃的土房里住下,这房子原来有主人,因为土地实在太贫瘠,山又高坡又陡。实在种不出什么东西。不知道迁到哪儿去了。倒是便宜了我们,虽然破烂,但总算可以遮风挡雨。
父亲和二叔两人砍来木材,搭了一个简单的马槽,另一边又用木材扎成一排,在地上订了几个木桩支起来,把带来的两条被子往上一铺。就成了一个大通铺。又在一个角落用土块堆起一个灶台,把锅往上一放,厨房有了。忙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父亲草草煮了一锅饭菜,吃完就睡觉了。
刚开始实在兴奋,躺在床上,透过屋顶的破洞,看着天上闪烁的星。凉风从破烂的门里灌进来。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但我还是睡不着,不是我不想睡,而是木材铺成的床挌的我的背生疼,跟睡在石头上没区别。父亲和二叔倒是睡的很香,很快就响起了呼噜声。我就一边听着骡马咀嚼草料的声音,一边吹着冷风。睁着眼睛躺了一夜。
这次来我们是来驮硫金沙的,山顶有个硫矿厂,硫矿挖完了,废弃了,但从矿洞里流出的水日月冲刷,将细小的矿石碎屑冲进溪流,日积月累。竟然有厚厚的一层。把这层矿沙舀进筛子里,慢慢淘去里面的杂质,剩下的就是硫金沙。
产硫金沙的河在大山深处,不通公路,所以要用马驼。
天还没亮,父亲和二叔就起床了,披上马鞍出发了,临走时叫我把早饭做好,把马草割好。这对我来说并不困难,因为我在家经常这么做。
但我并不喜欢这件工作,我想去赶马,跟着马屁股后面走总比割草好玩。吃过早饭,父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叫我和二叔一起去。
于是我屁颠屁颠的跟着马屁股后。向着大山的深处进发。刚走没多远,就遇见其它马队,我二叔的粟色马并然个头小,但十分好斗,马跟人不一样,人见面会问好。马见面喜欢打架。二叔的粟色马一声长嘶,四蹄腾空向着那马队扑了过去。这下可把二叔急坏了,死死的坠住缰绳。但二叔身体单薄,怎么也坠不住,眼看就要被拖走,我一个箭步跳过去,两人一起坠住,粟色马驼东西不行,但打架一流。它拖着我们两人冲了过去。
没想到对面那匹马丝豪不示弱。也拖拉着着马夫跑了过来。两匹见面,先互相嗅了一嗅,接着就嘶咬在一起,二叔赶紧拉着我跑到一边,万一被马踢到,轻则半死,重则一命呜呼。
对面的马夫不得已,也放开了缰绳,两匹马干的更起劲,开始干蹶子,几蹶子下去,把马鞍踢成了几块木板。
粟色马打蹶子打不过,就开始咬,它的嘴像钳子,贴着就是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对方的马被咬的伤痕累累。受不住了,疯狂的逃跑了,二叔乘机牵住缰绳。将缰绳死死的绕在树上。两匹马才停止了打斗。
马夫也去追他的马去了,虽然打了一架,对于马不说,算不上重伤,所以也谈不上谁的则任。二叔给马夫递了一只烟。又互相聊了一会,就各自上路。
二叔是去不了,他得回家请师父帮忙做马鞍。
我把小骡子系在青边眼的尾楸后面,牵着青边眼上了路。开始的路程也算平坦宽敞,但越来路越窄,越来越陡。一边是悬崖,一边是硬岩,刚刚能通过一人一马。走到最后也没什么路了,大有乱石当空惊涛拍岸之感。大约走了四五里路,就到了目底地,看着堆的像小山一般的硫金沙。我拿起铁铲就往马篼里铲,第一次没什么经验,不敢装太多。先搞点试试。装好之后就开始往回走。
烂路刚刚走完,对面就来了一个马队,小骡子开始暴燥起来。我一边吆喝着赶马的号子,一边紧紧抓住小骡子的缰绳。平时很听话的小骡子就像听不懂我的号令,越来越不安,甚至狂燥。
我急的满头大汗,抓缰绳的手越来越紧,十七八岁的汗子还是有两百斤毛力。但与小骡子的力气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三下五除二就把我甩到一边。对面那个马夫发现不对,捡起一根枯树杆狠狠的打在小骡子身上,小骡一蹶子就把背上的马篼踢掉了,硫金沙散了一地。我当时就急哭了,小骡子本来应该很温顺的。怎么今天那么暴劣呢。
我坐在地上一边擦汗一边擦眼泪。此时的小骡子已经发狂,六亲不认,估计它亲爹来了都不好使。我看着小骡无计可施。
小骡子咬住那匹马的脖子,虽然那匹马拼命反抗,但似乎没有什么效果。那匹马越反抗,小骡子就越兴奋,最终还是妥协了。任凭小骡子欺负,小骡子爬上那匹马的背上。做了不可描述的事情。原来那是一匹母马。
天啊,小骡子,你怎么变坏了,谁教的你,会不会要我赔钱啊,这要是人可是要坐牢的啊,小骡子终于满足了他的欲念,像霜打的茄子一般。有气无力的滑下马背。
马夫看到我哭的一塌糊涂,又年纪轻轻,没好意思骂我,走过来把我拉了起来,说道:“小伙子,别哭了,以后看好你的骡子。”
说完他又帮我把骡子捉住,把缰绳递到我手里,牵着自己的马向大山深处走去。
我的第一趟马夫做的非常失败。因为小骡子的硫金沙撒了,扫都扫不起来。回来只有青边眼背上的两马兜。
父亲早在过称处等我,看着我灰头土脸的样子就知道我出了事。只是安静的把青边眼背上硫金沙卸下。又过来安慰了我一番。
从此我再也不向往赶马的生活。每天在在家做饭割草。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刚刚开工三天,下起大雨。二叔和父亲忙着修补屋上的破洞,我则抱着两床被子东躲西藏。
屋外响起了马铃声,钉钉当的马铃声响亮悦耳。我从破窗户往外一看,一个男人牵着一匹红色的大公马,威武雄壮。鬃毛飞扬,这绝对是我看到过最漂亮的马。没有之一,我甚至绝得关公的赤兔马也不过如此。
红公马闻到一坨马屎,仰天一声长嘶。我直很奇怪,马为什么会喜欢闻马屎。我家那几匹牲口气焰立刻熄灭了,呆呆的愣在那里,草料都不吃了。目不转睛的盯着它。
这时二叔和爸爸急忙停下手中的活。从屋上走下来,递给对方一支烟。
爸爸:“老王啊,什么时候弄了这样一匹好马啊?”
老王说道:“嗨,这匹马啊,是我妹夫家的,我妹夫是个药罐罐。放在家里没人喂养。这不,我寻思闲着也是闲着,来跟你挣点钱。”
二叔和爸爸都是爱马之人,围着那匹红公马转了不知道多少圈,几人又看牙,又评论着马的体态。都一至认为这是匹好马。老王也眉飞色舞,黄婆卖瓜。从父亲的眼中可以看出,他是极其喜欢这匹马,恨不得据为己有。
老王半眯着三角眼,早就看出了父亲的心思,于是说道:“我说老张啊,你看我家现在活忙,实在走不开。我们来打一绳。”(打一绳,方言,意思牲口互相交换。)
爸爸一听说要打神顿时来了兴趣,急忙问道:“你说啷个打嘛。”
老王说道“我来和你青边眼打一绳。”
爸爸说道:“好好好,你说怎打。”
老王说道:“你看青边眼去了一只眼睛,又年纪较大了,我弄回家偶尔使使是没问题,但和我的红公马比,显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嘛。”
爸爸说道:“确实比不上你的红公马,但我这青边眼乖的很,脾气也好。”
老王说道:“你看这样行不行。你给我补一千。”
父亲说道:“哟,这不行,虽然你的是好马,补一千太亏了。”
老王说道:“老张,你说补好多嘛,咱也是老朋友了,耿直点。”
爸爸又掏出一根烟。递给老王和二叔一根。三人吞云吐雾起。父亲故作镇定,但他兴奋的表情出卖了他的内心。于是慢慢吞吞的说道:“最多500。”
老王一听这话,牵起红公马就要走,一边走还一边说:“我说老张啊。我喊一千硬是没乱喊啊。这么多年朋友,你这个价啷个说的出口嘛。”
父亲有些慌了神,急忙说道:“老王啊,你说个实价嘛。”
老王说道:“这样嘛,都是朋友,耿直点,八百,再说我就走了。”
爸爸说道:“好,八百就八百。”
二叔总觉得哪有些不对。虽然说补八百并不算吃亏。但要是这马有些内伤,到时候不能驼就惨了。于是说道:“哥啊,我看还是试它能不能驼啊。”
老王轻蔑一笑说道:“随便试,它可以驼赢两个青边眼。”
几人来到过称住,称了四百斤沙放进马篼。爸爸牵着走了一圈,红公马气不喘,心不跳。二叔又加了一百斤。红公马依旧健步如飞。看来确实是一匹好马。
父亲正要和老王交换缰绳。二叔突然说道:“哥啊,我觉得这马不对。”
老王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慌的神色,急说道:“我说兄弟啊,牙也看了,试也试了,如果你们现在反悔还来的及。”然后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
二叔没有理会老王,说道:“哥,你把缰绳放了,让它自己走。”
父亲虽不知原由,但听二叔这么说一定有道理,于是放开缰绳。让马自己走。缰绳一放,马就站着不动了。父亲一声吆喝。红公急了,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一脑就撞在树上。
老王急了,说道:“你说你吼啥子。马都被你惊到了。”
二叔说道:“哥啊,这马是青光眼。”
青光眼是指眼睛看起来正常,但其实是瞎子。或者只有微弱的视力。
父亲拿起马鞭在红公马眼前挥舞着,但它的眼睛眨也不眨。说明红公马真是个瞎子。
老王一见事情败露,于是假装难为情的说道:“唉,我说我这妹夫啊,怎么是人,他这马是青光眼也不跟我说一声,差点害的我失了名声,老张啊,你看我们平时关系这么好,怎么对的住人啊。”
父亲虽然看破,但也不好说破,毕竟低头不见抬头见,于是说道:“老王啊,这也怪不得你嘛。”
几人又说了些套话,老王牵着红公马怏怏而去。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工期也快结束了,带的粮食也快吃完,爸爸和二叔商量着找老板结工钱。
老板的家在凤凰坝,姓李,大家都叫他李老板,李老板在工地来过两次,说话客客气气。也爽快。非常平易近人。
我们三人骑着马顺着山路走了三十多里地。经过几番打听终于找到李老板的家。李老板的家非常漂亮,两层小楼,外面贴着铮亮的瓷砖。一看就是户有钱人家。我们去的时候李老板正在浇花。一看见我们来非常热情,就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李老板如春风拂面,满脸堆笑的把我们迎进屋里。让我们坐在沙发上。我是第一次坐沙发,比我家的木板凳舒服多了。又给我们倒了一杯热茶。我甚至为李老板的热情感到一丝内疚。这么好的老板我们怎么好意思要他的工钱呢?
爸爸好像并没有不好意思,开门见山的说道:“李老板,唉,我们的粮食也吃完了,草料也要买,能不能把工钱接结一下。”
李老板喝了一口茶,笑呵呵的说道:“该给,该给,做苦力的钱,我一分不欠。”
我暗暗想道,果然是一个好老板啊。李老板说完,起身去房里拿了钱。把我们的工钱一算。我和爸爸一共一千三百四十八块。二叔七百八十块。帐一分钱都没错。父亲和二叔接过钱,在手指是唾了一口口水,一张一张仔细清点,又对着光线分辩真假。一分没错。
拿了工钱,父亲起身就要走。李老板说啥也不让走,非得要他妻子做饭给我们吃。老板娘收到吩咐,急急忙忙的去田里摘菜,又取下一块腊肉。从中午一直忙到傍晚。
老板如此盛情,我们怎么好意思拒绝呢。
酒菜上桌,李老板酒倒满,你一口,我一口,渐渐有了醉意,话也开始多了,几个人天南地北的吹。
酒足饭饱,父亲和二叔再次站起身要走。李老板又拦住了。说天黑路没滑,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也要住一夜。
爸爸和二叔看着天确实快黑了。山路又湿滑。李老板又盛情相留。也就同意了。
三人又聊了会儿,大概实在没什么可聊的了,三个打起了牌。斗起了地主。父亲的一千七百多慢慢的变成了一千六,一千五。我实在撑不住了。就去睡了。
这一夜,我睡的实在不踏实,右眼一直跳,俗话说得好,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早上天还没亮就起来了,三个人还没散伙。爸爸已经满头大汗,二叔也好不到哪去,满脸通红一身疲惫,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声音却很响亮。如同打了鸡血。
老板娘做了早饭,几人吃了饭,又喝了几杯,天已大亮。父亲和二叔要走,李老板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让我们走了。
一路上二叔和父亲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有些话不想说,有些话不能说。但我猜的到他们输了,至于输了多少。我又不好问。
终于还是二叔忍不住说话了,他长叹一口气。说道:“哥啊,这么怎么办啊”
父亲叭叭抽了两烟,说道:“能怎么办,挣啊。”
后来我才知道,爸爸输的还剩八十块,而二叔倒欠李老板三百,真是熬了一辈子的硝,一炮就放了。
回到桃树坪,再也没有心情驮硫金沙了。我们三人急急忙忙的的收拾起铺盖卷,走人了。
回到家里,妈妈我一听我们回来了,赶紧放下背上割的猪草。二婶也放下手里的锄头。跑回家里来。
妈妈破天荒的煮了几个鸡蛋,又炒了几道小菜。拿出那瓶散装酒。给爸爸倒了一杯。高兴之情不用言表。
爸爸端起碗。喝了一口酒。就欢快的吃了起来。妈妈走了过来,满脸堆笑的说道:“老张,这回怎么样,挣了多少钱。”
虽然没有问我,但我心里还是一阵惊慌。怎么办?怎么办,出去挣钱,回来了,却没钱,这可怎么交待啊。心里暗想,看你这死老头以后还赌不赌。
爸爸刨了一口饭,一脸哀伤之情。说道:“唉别说了,老板去运硫金沙,没想到走到半路翻车了。”
妈妈大吃惊,说道:“啊怎么回事,老板有没有伤着啊,工钱结清没有啊。”
爸爸说道:“还接啥工钱,老板都摔死了,去哪结工钱。”
妈妈神色一变,那种表情说不出是失望,还是绝望,总之充满了淡淡的忧伤。良久才叹了口气说道:“唉,人家人都能死,这些钱也丢的起。”
我不得不佩服爸爸的说慌能力,表情到位,语气气到位。面不红,心不跳。这能力不当演员真是可惜了。
爸爸说道:“唉,你说的也有道理,人家人都能死,我们这点钱算什么啊,以后努力挣钱。”
这时我听到了吵架声,原来是二婶在骂二叔。“你个砍脑壳的,你个挨千刀的。你晓不得家里要钱买肥料啊……”
声音是越吵越大,妈妈赶紧跑出去劝架。我和爸爸也跟着跑出去。生怕他们动起手来,万一没个轻重。弄个家破人亡也不稀奇。
只见二婶坐在地上唏里哗啦的哭着。嘴里骂人的话像念咒语。二叔低着头。红着脸,嘴里叼着半截香烟。像个闷油瓶,一声不吭。
妈妈忙跑过去,拉起二婶,劝道:“我说孩他婶,这个人啊都有个命,你看人家人都死了,钱都不重要了,折财免灾嘛。”
二婶抬起头来,一头雾水的问道:“什么人死了啊,什么折钱免灾啊。”
妈妈说道:“老板都摔死了,拿不到钱很正常嘛。”
二婶被气的怒火攻心,大声说道:“狗屁,他自己手痒,把钱输光了。”
虽然爸爸一个劲的向二叔挤眼睛,但二叔就像没看见一样。低着头叼着那截早就熄灭的香烟。
妈妈说道:“什么,打牌输的。老张,你说实话,是不是的,说实话不打你。”
爸爸见瞒不过去了,只好低着头,一句话也不吭。
妈妈又问道,“是不是打牌输了”。
良久,爸爸才从牙逢里挤出一个字,“是”那语气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可怜极了,要不是我看了他刚才说慌的演技,谁都会觉得他是个可怜之极的人。
妈妈终于爆发了。拿起扫打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锤,爸爸先抬起手臂挡着,大概打的力气实在太大。挡不住了,只好跑,边跑还边叫道:“你不是说说真话就不打我吗?”
妈妈此时怒火攻心。边打边骂道:“你这个龟孙子,老娘今天不打死你。”接下来开始念起了咒语。我本想去劝劝,还没拢边,就挨了几扫把。顿时天晕地暗,如同挨一技降龙十八掌。看来她打红了眼睛。已经不认人了。反正我是不会再去劝了,一是让爸爸长长记性,二是给自己保条小命。此时的她才不管我是不是她亲生的呢。
接下来几天爸爸像变了一个人,啥活都干,妈妈叫他洗碗,他绝不敢洗盘子。大气不敢出。妈妈也像变了一个人,像个火药葫芦,一捅就是炸。弄得我说话都要小心翼翼。一句话不好,妈妈就拿我出气。
一家人总在呆在家也不是事,毕竟靠家里几亩地也养活不了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