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轻女子叫赵玉琴,也是“蝴蝶之家”招募的工作人员。她性子急,受不得半点委屈。有一回,她向路人求捐,对方不但没捐一毛钱,还不怀好意地指指路边的按摩屋、洗头房,歪笑:凭你的脸蛋儿和身条,去那儿准能赚到大钱。“钱”字刚吐口,有机玻璃做的募捐箱便狠狠砸上了他的脑门。从那以后,林娟再不让她出面。两个月前,已是“准妈妈”的赵玉琴请了产假,回家待产,这才多长时间,怎么就回来了?
“娟姐,宝宝他,他没了。”赵玉琴眼圈一红,转身向一个身穿貂皮外套的女人走去:“你好,我是蝴蝶之家的工作人员,孩子们需要你的帮助。”
“是你需要帮助吧?走开!”女人的鼻孔里蹿出股冷气,扭臀摆胯绕了过去。出人意料的是,赵玉琴没急没恼,还很平静地说了声“对不起”。
“玉琴,街上风大,你回中心吧。”林娟拉住了赵玉琴。赵玉琴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回道:“从今天起,我就正式上班了。你放心,我会记住你说的那句话,再不乱发脾气。”
林娟不止一次说过:民间募捐不是件容易的事,但请相信,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没准儿下一个就是热心人。
二、宝贝的名字叫不怕
眼下,“蝴蝶之家”共收养了12名危重病儿,无一例外都是被父母遗弃到路边或门口的。盼盼患有脑损伤综合征,吉祥得的是先天性白血病,欢乐小小的肚皮上插满了导尿管、导便管……他们中最小的出生还不到4个月,最大的也不超过两岁半。每天看到这些可爱的小家伙们在工作人员的怀里牙牙学语,在地板上笑闹打滚,林娟都会心痛阵阵——医生给出的诊断结果非常残酷,他们中生命最多的也只剩下了6个月。
这天清晨,林娟早早起床去看1岁半的欢乐。欢乐的状况很不乐观,她的父母始终没联系上。可无意中一瞥,突然发现赵玉琴正站在关怀中心的门口,焦急四望。
看得出,她在等人。这么早,等谁?林娟刚想过去问问,看护欢乐的工作人员快步跑来,说欢乐病情加重,必须送医院。忙活到下午,欢乐还是走了。是在林娟的怀里走的。走时,她的小手掌紧紧握着林娟的手,竟含糊不清地叫了声“妈妈”。林娟给她换上干净漂亮的衣服,拍了照片放进纪念册,并强忍着一流下就会再也收不住的眼泪写下了一句话:“欢乐,我爱你。谢谢你带给我们的欢乐。”
做完这一切,平复下心情,林娟又瞅见了赵玉琴。赵玉琴有些反常,坐立不安,时不时就到门口转一圈。还有,在她休假前,每有病儿离开人世,她都会守在跟前。可这次欢乐走,她破天荒地没有相送。莫非,她是在等他?心下想着,林娟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
果不其然,昨晚值班、又整整忙了一白天的赵玉琴熬得眼睛通红,却坚持要再值个班。捱到半夜,林娟刚迷迷糊糊沉入梦乡,就被一阵清亮的“哇哇”啼哭声惊醒。
哭声是从中心门外传来的。不用说,又是一个被狠心父母抛弃的病儿。天这么冷,半分钟都耽误不得。林娟赶忙跳起,穿着睡衣就往外跑。恰恰此时,赵玉琴已抱着个小婴儿跑进门:“娟姐,是个男婴,好像还没满月——”
这个比巴掌稍大的男婴,应该就是赵玉琴要等的人。林娟不动声色地瞅了赵玉琴一眼,说:“走,马上送医院检查!”
“蝴蝶之家”紧挨着妇幼医院。两个小时后,诊断结果出来了:男婴患有严重肝病,肝脏几乎全部硬化,腹腔内全是积水,医院能做的唯有保守治疗。
保守治疗是什么意思,林娟比谁都清楚。正自心痛,赵玉琴开口了:“娟姐,我们……收下他吧。”
当然收,他的父母不要,我们要!
回到“蝴蝶之家”,林娟给男婴起了个非常好听的名字:不怕。事实也是,有这么多好心的妈妈在,还有什么可怕的?不料,没过半月,不怕的病情开始恶化,中心也有人交头接耳,风传可怜的不怕就是玉琴的亲生儿子。这不明摆着吗,以前她上街募捐,动不动就和人争吵,现在,不管人家说话多难听,多刺耳,她都笑脸相迎。不怕到来那两天,她跟丢了魂似的在门口转悠,又是第一个发现不怕的。她说自己的孩子脐带绕颈,一出生就夭折了,这指定是障眼法,忽悠人的——她的家庭条件一般,就凭每月千把块的收入,决计救不了孩子。而偷偷丢到“蝴蝶之家”,当算最好的选择:只要病儿有一丝机会,“蝴蝶之家”都不会放弃救治。
这些传言,一句不拉地传进了林娟的耳朵里。一天下午,赵玉琴抱起募捐箱正要往外走,林娟叫住了她:“玉琴,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娟姐,我知道你想说啥。”玉琴站住了,却没回头:“你想问不怕是不是我的儿子,对吧?那我告诉你,是。”说完,玉琴似乎擦了下眼睛,很快消失在冷得邪乎的寒风中……
三、我们都是你的妈妈
当初,林娟之所以给儿童临终关怀中心取名“蝴蝶之家”,是因为蝴蝶是最美的精灵,她真心希望每个幼小的生命都能像蝴蝶那样自由飞舞。但不幸的是,冷酷无情的死神总在猝不及防中突兀降临。两个月后的一个大雪初停的早晨,多次被医院拒收的不怕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林院长,不怕他,他……”一个工作人员紧咬嘴唇,哽咽失声:“两个月来,我多想看到他能笑,哪怕只笑一下也好。可是,他没有。”
“林院长,赵玉琴呢?从昨晚我就没看到她!她不配在蝴蝶之家工作,不配!”又一个工作人员气鼓鼓地喊:“她遗弃了自己的亲身儿子,在儿子走前又不在跟前,她更不配做母亲!”
喊声未落,只听“咚”的一声响,雪人一样的赵玉琴跌跌撞撞闯进来:“不怕,妈妈来了——”
“赵玉琴,你还知道回来?你的心也忒狠了吧?”适才气愤喊叫的工作人员冷脸质问。林娟忙劝开她,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套漂亮小衣服递给了赵玉琴:“给不怕穿上吧。有妈妈陪着,再穿上妈妈给穿的衣服,路上他就不怕冷,也不怕黑了。”
蓦地,赵玉琴抓着衣服发疯般奔向门口,歇斯底里地哭喊:“你们还是不是人?滚进来啊,不怕想看你们最后一眼!”
喊叫声中,一对看上去也就20出头的年轻男女拖拖沓沓走进了房间。赵玉琴抱起不怕送进了女子的怀里:“你是不怕的妈妈,你抱抱他,算我求你了,求你抱抱他……”
在“蝴蝶之家”,林娟对每个工作人员的要求都极为严格。比如说抱孩子这个微不足道的举动,必须双眼直视,并用手轻轻抚摸,给孩子最大的舒适感和亲近感。在可爱的小精灵们离开这个世界前必须陪在身边,让他们不觉得孤独,有尊严地离去。可那个女子似乎还没做好当妈妈的准备,一时间手足无措,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抱。林娟顿觉心酸,接过不怕看向赵玉琴:“玉琴,你是不怕的妈妈,还是你来吧。”
“院长,到底谁是不怕的妈妈?”站在旁边的工作人员一头雾水。
“赵玉琴是,你是,我们都是。”林娟眼圈含泪,道出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她也曾犯过嘀咕,不怕究竟是不是赵玉琴的亲生孩子。中心有规定,但凡能联系到家属,尽量将病儿送回。如果家属执意不收,那就涉嫌触犯遗弃儿童罪。再三询问,赵玉琴终于吐露实情,在诞下死婴留院养病期间,临床的产妇也生了,生下的正是身患绝症的不怕。她听到小夫妻俩偷偷商量,要将不怕扔掉。第一次扔进了垃圾箱,赵玉琴拖着病体又给捡回来,还狠狠骂了他们一顿。他们说改,可背地里又嘀嘀咕咕,好像还提到了“蝴蝶之家”。捡到不怕后,她担心,就算送回去,他们还会扔。于是,她默认了同事们的猜测。最近几天,眼见不怕病情加重,她就去找不怕的亲生父母,想让他们来看一眼不怕。谁知,小夫妻俩闭门不出,死活不来。
说着说着,门外又一下子涌进十几个女人。她们都是小夫妻俩的邻居,都已为人妻,为人母。原来,从昨晚到今天早晨,赵玉琴在小夫妻俩的门口蹲了整整一夜,求了整整一夜。她们实在看不下眼,这才相约来到“蝴蝶之家”。
“不怕,我们都是你的妈妈。有妈妈在,咱不怕黑,也不怕冷……”
林娟、赵玉琴和所有的妈妈都围在了不怕身边。不怕的小嘴好像颤动了一下,终于露出了生命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动人的笑脸……
洒满90级台阶的幸福
忙完家务,哄5岁的女儿睡着后,梅洁也上了床,顺手抓来一本杂志心不在焉地翻看。看着看着,梅洁不觉哑然失笑。
书中,有篇调侃婚姻的文章,列举了许多幽默“冷段子”。诸如:“婚姻是爱的归宿。爱是盲目的。所以,婚姻是盲人的殿堂。”“爱情是一个甜蜜的梦,婚姻则是一只烦人的闹钟……”一路看下去,梅洁盯住了最后一段:“婚姻生活是有规律的:头一年,丈夫说话,妻子听着;第二年,妻子说话,丈夫听着;第三年,两人都说话,邻居们听着。”
这个说法,一点都不符合实际。心下正想着,旋动锁孔的声音传进了耳鼓。
单听动静,就知道是老公魏斌回来了。每次加夜班回家,魏斌都尽量放轻脚步,连洗漱都将水龙头开到最小,以免惊扰了女儿。接着,他蹑手蹑脚走进卧室,倒头睡去,一句话都没有。夫妻之间无话可说,这种情形梅洁早已司空见惯。短则一周,长则两个月,即便在床上,两人也如缔结了“互不侵犯条约”般泾渭分明。
今晚,也不例外。不过,怔怔出了阵子神,梅洁决定破个例:“魏斌,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你说。”魏斌的回答非常简短。梅洁迟疑了几秒钟,说:“咱们分手吧。”
分手的念头,已在梅洁的脑海里折腾了不少日子。就在今天下午,当她和女友小玫提起时,小玫当场炸了庙:拜托你好好想想再下决心。一个30岁的二手女人想再遇上白马王子,简直比遇上原子弹还难!
6年前,是小玫介绍他们两个认识的。经过半年相处,两人结了婚。第二年,女儿佳佳降临人世。而让人做梦都没想到,佳佳3岁了,除了时常高举双手笑个不停外,根本不会说话,走路也磕磕绊绊。夫妻俩抱着女儿跑遍了国内的各大医院,给出的诊断各不相同。直到去年,一家权威医院检查了佳佳的染色体,基本排除了先天性愚儿的可能,但医生又给出了一个新名词:快乐木偶综合征。目前,国内外还没有治愈该病的病例。
女儿的病一经确诊,梅洁惊住了。很多时候,她也像极了“提线木偶”,艺人不扯线,她就呆立不动,和魏斌之间的交流自然变得越来越少。
见梅洁说得很认真,魏斌沉默片刻,同意了:“分吧,佳佳我来带。”
“不,佳佳我带走,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梅洁早料到会这样,当即拒绝。好在魏斌没坚持,说:“明天,请让我背你下楼。”
梅洁一听,忙关了台灯。在光线消失的那一刻,泪水无声地涌出眼睑,流满了脸。魏斌说的,是结婚那天开的一个玩笑。那天,披红挂绿的婚车开到楼下,魏斌牵起梅洁的手要上楼。红娘小玫笑嘻嘻地拦住了他:“我们的新娘子可是千金之身。想娶她为妻,必须背上楼!”
“对,背新娘子上楼!”在众人的起哄声中,魏斌二话没说蹲下身,背起了盖着大红盖头的梅洁。新房在5楼,整整90级台阶。梅洁趴在魏斌背上,感受着爱人的体温,听着热烈的心跳,幸福的笑瞬间溢满了脸。
“魏斌,你是把我背上楼的,就算将来打破头分手,你也得把我背下楼。”当时,梅洁附在魏斌耳边悄声说。魏斌气喘吁吁,回道:“这辈子,你就断了这念想吧!”
尽管信誓旦旦,可这一天还是来了。第二天清晨,吃过早饭,魏斌蹲在了门口。看得出,他已不如6年前那般结实,忙工作忙家忙孩子,几乎累垮了他。
梅洁犹豫了,站着没动。魏斌没回头,说:“来吧,我背你下楼,去民政局。”
梅洁揉揉因一夜未眠而发红发涩的双眼,趴上了魏斌的后背。魏斌慢慢站直身子,踏上了下楼的第一级台阶:“梅洁,结婚那天,站在这儿我说:进了家,就是心心相印的一家人。”说着,魏斌下了一个台阶:“在这儿,我说:在你开心的时候,我要和你一起开心。在这儿,我在心里说:不管将来是幸福还是困苦,我都要和你在一起……这儿是平台,我想歇口气,你说:幸福不能停歇,鼓足劲,冲上去……”
当下到3楼,站上第36级台阶时,魏斌已累得满头大汗,却依然没有放下梅洁的意思。听着他连一个字眼都不差地复述6年前的场景,梅洁紧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泪滴出眼眶。
“在这儿,我说,今后遇到美女,要想到她们比我们家梅洁差远了,绝不看第二眼——”
“在这一级上,我说,谁要敢欺负我老婆,我跟他没完,我跟他拼命——”
梅洁的努力失败了,眼泪噼里啪啦地落进魏斌的脖子,混合着不停渗出的汗水滴落……
终于,魏斌站在了上楼的第一级台阶上:“这是上楼的第一步。当时我说,谢谢上天赐给我一个善良、美貌的好妻子。我会好好爱她、疼她一辈子——”
“老公,别说了。”梅洁禁不住泪流满面:“求你回头,再背我上楼,我不离婚了,不离!”
“梅洁,其实,昨晚我就知道你的心思。”魏斌没有放下梅洁,说:“请放心,我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永远不会趴下。我发誓,我一定会治好佳佳的病,让你们生活得开心,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