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丁咣咣,赵晓梅正带人拆房扒屋呢!
三、难以言说的世道
我是说过改行,可我又改回来了,不管再难都要把“老来笑”办下去。你自作主张拆了房,我让老人睡大街啊!一缓过神,欧阳便冲着赵晓梅喊:“别拆!快让他们停手——”
“喊啥?没看出我在帮你吗?”赵晓梅抬手擦去额头的汗,一脸的信心十足:“我和朋友做过市场分析,我要办的公司肯定比你的老年公寓挣钱。”
这儿地处城郊,比较安静,只适合开老年公寓。欧阳纳闷地问:“你葫芦里卖的到底是啥牌子的大力丸,跟我说明白,行吗?”
“自己瞧,我忙着呢。”赵晓梅再不理他的茬,指挥着木匠瓦匠一通胡敲乱打。欧阳杵在一旁愣眉愣眼地瞅,慢慢瞧出了名堂:女友赵晓梅并未拆房,她折腾是那几间闲置的空屋。屋子本就不大,经她一拾掇,一间隔成四间,变成了“胶囊公寓”。
这“胶囊公寓”要建在市中心,光当包租婆包租公就能赚个盆满钵满,可这是哪儿?偏远的城旮旯,你租给鬼住鬼都嫌远!欧阳苦笑不迭,正要阻拦,赵晓梅带着木匠师傅又忙开了。眨眼间,“胶囊”内又加了隔断,做成了一米见方的“鸽子窝”。
“鸽子窝”住人,小点;放骨灰盒,大点。你到底在玩啥把戏?欧阳一头雾水。赵晓梅笑笑,回道:“建公寓。”
建公寓?欧阳倍感吃惊:“就你这公寓,给猫狗住还行——”
“算你聪明!”赵晓梅接过话茬,说:“我要建的就是宠物公寓。说实话,要不是聂倩的儿子咬你,我也不会想到‘以宠养老’这个招。”
以宠养老,能行得通吗?欧阳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一周后,恰逢农历小年那天,宠物公寓正式开张。出人意料的是,赵晓梅只在高档住宅区的宣传栏里贴了几份小广告,客源便纷至沓来。时值年关,不少豢养宠物的人要出门旅游、访亲探友,单独把猫猫狗狗放在家里不放心,就送到宠物公寓寄养,一天收费100块。
一天100,半月1500,瞅着赵晓梅和新聘的管理员忙忙活活地给宠物做检查、登记,欧阳禁不住连连咋舌:“老来乐”收住一位老人,一个月的费用不过1200!心下正发感慨呢,一辆瓦亮的黑色轿车“呜”地驶进了公寓。
车门打开,欧阳不觉一怔——从车里钻出的,是聂倩和她的“儿子”,还有年迈的婆婆!
“赵小姐,我和老公要去旅游,大约半个月吧。我想把儿子放你这儿,你可要给我照顾好了。”聂倩说。赵晓梅瞥了她一眼,回道:“大型食肉犬,一天200,请先交一个月押金。”
光押金就六千,她这种胡搅蛮缠的人能舍得出血?这个念头刚从欧阳的脑子里冒出来,就见聂倩二话不说打开坤包,摸出了厚厚一沓嘎嘎新的人民币!
乖乖,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快还我钱!欧阳缓过神,快步奔去。
欧阳看的真真切切,聂倩皱了下眉,接着将他拽到一边,赔着笑说:“欧先生,对不起,我欠你三个月总共三千六,对吧?你是做大生意的,也不在乎个一百二百。咱把零头抹了,算三千,好算账。老太太说了,你这儿服务好,伙食好,住着顺心,她还想再住半年。半年六个月,一月一千二,半年七千二,去掉零头整七千。给,这是一万。对了,二月平,只有28天,你占大便宜了——”
这账算的,真叫个精明!寄养宠物,出手阔绰;送养老人,斤斤计较,这叫啥世道?瞅着聂倩薄嘴皮上下翻飞,喋喋不休地讨价还价,欧阳气得差点昏过去……
找个人,说说话
这天早晨,受公司指派,肖凯前往黎城洽谈一笔生意。谁知火车还没开出一站地,便接到了妻子赵梅打来的电话——老爹丢了!
肖凯听得心头一哆嗦:一早上班时,老爹还没起床。这才过了两个小时,怎么会丢?不等询问,赵梅的大嗓门又传了来:“都怪你,出门不锁门,害得我找到现在都没找到,腿都跑断了!”
幸好出差坐的是火车,不是飞机。车到小站,肖凯箭步跳下,打车往回返。这一路,手机一直紧贴耳根,等赵梅的消息。可赵梅除了哭就是埋怨,始终没老爹的准信儿。肖凯越发着急,不停催促司机快点,再快点。司机被催烦了,硬邦邦回道:“我这车安的是轱辘,不是翅膀。想快,你打火箭去!”
肖凯的老爹今年76,身体还硬朗,只是记性越来越差。医生说是患了老年健忘症,尽量别让他单独出门,以防走丢。三年前,母亲去世时拉着肖凯的手再三叮嘱:你爹这辈子不容易,没享几天福,你可要替妈好好照顾他,别为难着他,行吗?肖凯眼圈含泪,连连点头。老妈走后,肖凯就将老爹接进城,住在了一起。妻子赵梅也算个难得的好儿媳,处处小心侍候,没给过老人半点脸色。不料,最近这段日子,老爹的脾气明显见长,跟小孩似的想一出是一出。这不,一眼没留神,竟然走丢了!
风风火火赶回,刚钻出车,肖凯便看到小区门口围了一大堆人,其中还有警察。
不好,是不是出大事了?肖凯不敢多想,拔腿冲去。急不可耐地挤进人群,一眼就瞅见赵梅正一个劲地给警察鞠躬。老爹躲在赵梅身后,窘迫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肖凯,找到爹了,是警察帮着找到的。在大十字路口,差点,差点——”
听着赵梅的哭诉,肖凯不觉吓出了一身冷汗。大十字路口是这座县城交通最拥堵的地段,车多的就像苍蝇扑臭肉。老爹转了向,红灯亮了还往前走。要不是交警反应快,后果不堪设想!谢过警察,肖凯拉着老爹往家走。开门进屋,老爹倒也瞧得清火候,闷头扎进卧室再不露面。肖凯气鼓鼓地追上去,抬手要砸门,最终却砸上了自己的脑门,拖着哭腔说:“爹,算我求你了,你就安稳点,成吗?”
“老公,你别喊了,爹没事就好——”
“今天没事,明天没事,谁敢保证后天也没事?”肖凯急歪歪地打断了赵梅:“我们两个都得上班,总不能天天在家守着吧?你说该怎么办?”
这倒是个叫人头疼的难题。正犯愁,手机响了,是赵梅的大姐。老爹走丢,赵梅急得六神无主乱了阵脚,只好求大姐帮忙找人。听着赵梅跟大姐通电话,肖凯眼前一亮:对,给老爹买部手机,挂在他脖子上,这样就不怕走丢了。一拿定主意,肖凯便跑去手机店,挑选了一款抗摔打、功能强的手机,并输入了自己和妻子的号码。
“爹,给你打电话的只有我和赵梅,只要响,你就接。记住了吗?”肖凯接连叮嘱了几遍。老爹翻来覆去地摆弄着新手机,乐得满脸的皱纹都开了花:“记住了记住了,爹又没痴没傻,哪能记不住?”
记住就好。可肖凯还有点不放心,又加了道保险:每天早晨上班,必将房门反锁。为了不闷着老爹,知道他老人家爱听京剧,就捧回厚厚一摞光盘,足够他听上个一年半载。赵梅心也细,托朋友捎回不少脸谱,供老人解闷。本以为万事大吉,可半月后的一天中午,赵梅打来的电话又让肖凯的心一下子提溜到了嗓子眼里:“肖凯,爹在跟谁通话?我打了几遍,一直占线。”
不可能,老爹的手机号只有我俩知道。心下想着,肖凯拨出了老爹的号码。蜂鸣过后,果如赵梅所言:“对不起,你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又耐着性子等了5分钟,再次拨打,结果还是占线。肖凯坐不住了,紧忙给赵梅打。赵梅说,半小时前就这样。肖凯的脑子里倏地冒出个不祥的念头,催赵梅快点回家看看,是不是老爹出了什么事。10分钟不到,赵梅回了话,口气里满是惊慌:“你快回来啊,老爹又丢了——”
人没了影,手机也打不通,真是活活急死人!就在跑得双腿发软、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肖凯想到了一个人:大学同学陈胜利。陈胜利在县公安局刑侦科做技术员,能定位老爹的电话。念及此,肖凯风风火火赶去,央求帮忙。别说,高科技就是高科技,短短数秒,大体方位找到了:人在城东镜湖一带!
“谢谢,太谢谢你了,改天我请你吃饭。”顾不上多客套,肖凯奔出门拦了辆出租,和赵梅匆匆赶往镜湖。坐在车内,赵梅又一次拨出了老爹的号码。
“肖凯,还在通话中。你说,爹会跟谁唠个没完没了?”赵梅问。肖凯摇摇头,乡下的亲戚大多已不来往,城里又没老友,天知道老爹在跟谁通话。不,出租车刚到镜湖,肖凯便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镜湖附近,有一座陵园,肖凯的母亲就安葬在园内。远远看去,只见老爹坐在母亲的墓前,边抚摸墓碑边打电话。
愣怔片刻,肖凯和赵梅快步跑上前,急问:“爹,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你在跟谁说话?”
“我,我……”老爹显然一慌,忙不迭挂断电话,支支吾吾:“我没事,我,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你找的人,不会是……母亲吧?肖凯和赵梅对了下眼神,顿时心慌得要命。母亲已经去世三年了,怎么会和老爹通话?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肖凯一把抓过老爹的手机,手忙脚乱地调出了通话记录。仅看了一眼,肖凯就叫出了声!
那串号码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的确确是母亲生前用过的!
“肖凯,你一定看错了。这都三年了,你的记性哪有那么好。你别吓我,我怕。”赵梅脸色大变,语无伦次地让肖凯瞪大眼睛再看一遍。肖凯强稳心神,抖动着手细看。
没错,这个号码是自己给妈买的,老爹也是在和这个号码通话,通话时间长达1小时36分!
一时间,肖凯和赵梅都傻了。老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满眼内疚,说:“小凯,赵梅,是爹错了。爹不该到处乱跑,爹这就跟你们回去——”
“爹,妈……妈都跟你说什么了?”赵梅吞吞吐吐。肖凯从惊恐中醒过神,大声打断了赵梅:“你别胡扯,这不是真的!”
记得一年前,肖凯带老爹去医院检查身体,医生给出的诊断是健忘症,并且会愈来愈严重,有可能转变成老年痴呆,连自己的姓名和门牌号都记不得。像爹这种情况,能记得母亲的墓碑不奇怪,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三年过去了,他竟还能一字不差地记起母亲的手机号!
“肖凯,不会是,是,是妈叫爹来的吧?”赵梅神情惶惶地扫了一眼墓碑,估计要有点风吹草动,她都会吓瘫在地。
是不是,打一下就知道。肖凯一咬牙,回拨过去。很快,电话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你说,我在听。”
一经接通,赵梅不由双腿打战,紧捂嘴巴连大气都不敢出。不过,肖凯听清楚了,对方是个老年女人不假,但绝不是母亲!
“你是谁?”赵凯颤声问。对方沉默了几秒钟,反问:“你又是谁?”
赵凯脱口回道:“我是我爹的儿子——”
这不废话吗?不待赵凯想出更恰当的说辞,对方已打开了话匣子:“你是给我打电话的老人的儿子,对吧?一个多小时前,我接到了这个陌生电话。他开口就说:我知道你累,你好好躺着,我说,你听。于是,我就一直在听。既然你是他儿子,那我得说你两句。你是不是天天把老爹关在家里,下班回家也和他说不上两句话?孩子,他说了,你和媳妇好吃好喝好玩地孝敬他,照顾他,他知足,可他闷得慌,就想找个人说说话。他一说就是一个多小时,我没拦他,也没插话。他说起了你小时候的事,上学的事,还有结婚后的事,边说边哭,哭一阵子又笑。孩子,我也是个老人,明白老人心里的闷。有时间你多陪陪他,人到老,也就这点念想……”
原来,母亲离世后,这个号码再没用过,最后自动注销,不久前,电话那端的老人又碰巧注册了这个号。听着听着,肖凯想起了母亲病重住院时的情景。那段日子,老爹从早到晚守在病床边,他担心母亲累,就握着母亲的手一个人絮絮叨叨,有时能说上一整天。医生说老爹健忘,可几十年来发生在他身上的每一件每一桩事,怎么都记忆犹新?琢磨半晌,肖凯终于恍然,这就是一个父亲对家、对女儿最深切的爱。
爱,哪容遗忘?一想明白这些,肖凯和赵梅搀扶着老爹回家。他想好了,今后,尽量推掉应酬早点回家,多陪老爹说说话……家有“夜哭郎”
半夜12点,满眼血丝的赵顺紧盯着摆放在床头柜上的闹钟,双手合十不停地求爷爷告奶奶:小祖宗,求求你,你就饶了你苦命的爹妈吧。下辈子,我给你当儿子,成吗?四,三,二,一……
倒数完毕,没动静。赵顺顿时兴奋不已,忙去推老婆孙艳玲。孙艳玲醒了,迷迷糊糊中看到赵顺比比划划,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慌忙掏出塞住耳朵的棉球问:“赵顺,怎么了?”
“嘘,小点声。”赵顺指指床边的摇篮,低声说:“告诉你个好事。我留意过了,零点一到,咱儿子准时开哭,前后差不上半分钟。你看,现在都零点10分了还没哭。今晚,你就安安稳稳地睡吧。”
孙艳玲一听,差点气晕过去。最近几天,15个月大的儿子别扭每到半夜便哭闹不停,任凭你怎么哄,不闹到天亮绝不罢休。白天要上班,晚上又睡不好,艳玲都快被折腾疯了。实在没辙,艳玲只好塞紧耳朵早睡。谁知刚刚睡着,却被老公给弄醒了!
赵顺啊赵顺,你小时候没被驴踢过,也肯定掉过菜窖摔坏了脑子!孙艳玲恨得牙痒,没好气地数落一通侧身要睡,却听摇篮“吱呀”响动,儿子别扭蹬蹬小腿,哇哇大哭。赵顺苦笑不迭,赶忙抱起儿子开哄:“小祖宗,不哭不哭,老爸给你学灰太狼——”
“完了,这一宿又完了!赵顺,你听着,明晚就算睡大街我也不回来了!”孙艳玲也跟着嚷。一时间,孩子哭,老婆闹,赵顺愁得脑袋比水瓢还大:“你就别凑热闹了!要怪也只能怪你,偏偏给儿子起名叫别扭。别扭,赵别扭,他要不找别扭都对不起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