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在周老师的后面,诚惶诚恐地往外走,本以为是去他办公室的,可他下了教学楼往陈校长拽着陈方的身后走去,一声不吭地,通常情况下,他不会这么沉默的,可今天,他沉默得让人害怕。
再望望陈校长揪着陈方耳朵拽着走的那个怒气冲冲的架势,我心里不由地泛出了一点一点的怕,直至这种怕蔓延到全身,让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走进宽敞且有点文化氛围的校长办公室,说是有点文化氛围,无外乎墙壁上挂着一些字画,具体是什么,我也没敢细看,你要知道,我是第一次走进校长办公室,还是以这种方式。
陈方这小瘪三很可怜地低着头站在办公桌前,眼睛恨恨地瞟了我一眼,我报复性地还了他一个冷笑的表情:丫的,看你以后还怎么嚣张。
陈校长则转到办公椅的位置上,双手叉腰,两眼圆睁,紧瞪着脸不红心不跳的陈方同学,怒气非常之冲,也非常之重,让人明显感觉到他身上有股一触即发的压抑。
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识了澄景的头儿——陈校长,更多情况下,我们只能在开学典礼上或家长大会上,远远望着主席台上坐在正中间的这位慈祥得让人敬畏的长者,每当那个时候,他总是用一种很有磁性的声音抑扬顿挫地做着一些我们听得不是很懂的官方报告。
平时,在校园里见了他,我们都会绕道而行,避开他那张慈祥的脸和那副很温和的表情。
可这一次,他让我见识了他慈祥的另一面、温和的反面!
看着陈校长这张脸,如果不是他的皮肤比较干净和有点泛红之外,我甚至觉得他跟陈方的脸型似乎有种天然的相似。
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没有时间细想,也没敢往那方向想。
本来我是该和陈方站在一起的,但我觉得和他站在一起,太欺负我的人格了,所以自走进办公室,我就有意识地和他保持距离,且时刻命令自己不要去看他那张讨厌的脸。
周老师似乎能预见要发生什么似的,走到校长办公桌旁边,站得离陈方很近很近,但保持着一个面向他的姿势。
“啪!”脸色憋得有点紫红的校长一只大手突然狠狠地拍在厚重的办公桌上,吓得我的心抖动了好几下。
我也明显看到了陈方浑身颤抖地动了动。
“啪!”又是一声巨响。
噢,My God!我甚至不敢相信,这个声音不再是校长拍在桌子上的声音,而是一只大手扇在一张小脸上的声音。
伴随着这一巨响,陈方瘦弱的身体站在地板上晃了晃,头歪到了一边。
我看着有点怕,赶紧用手捂着胸口,试图平缓内心剧烈的震动。
这还没完,陈校长憋着怒气,再一次举起大手狠狠地扇了下去……
我闭上眼睛不敢往下看,这太可怕了!
可,这次声音没有响起。
我微微睁开眼睛:
校长的一只大手停在了空中,离陈方的脸不到一寸,映入我眼帘的是校长的脸色慢慢变白,脸色越来越难看,这是怎么了?
出现在陈校长眼前的一幕令人吃惊:
一张瘦小的脸举着一副扭曲的表情,支着一双呆滞的眼神盯着他,灰暗的脸色明显变成了灰红,很快,又变了灰白,嘴角,嘴角慢慢流出了白色的泡沫状的液体……
身体僵硬地支撑着这副怪样的表情,慢慢歪倒,慢慢歪倒……
周老师第一个抱住了陈方,惊叫着喊道:陈方,陈方……
陈方很僵硬地躺在周老师的怀里,手脚似乎还伴着一阵抽搐。
校长还举着半空中的那个大巴掌,看着陈方,呆了!
我也呆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让人没有任何的准备。
我是在周老师的呼喊声提醒下慌乱着掏出手机拨打了120急救电话的。
在麻木和害怕中,我跟着急救车来到了医院,同时还有陈校长、周老师和一些副校长之类的人物。我们都待在急救室门口焦急地等着结果。
每个人的表情都变得焦虑而沉重,尤其是陈校长,他完全变了个人,不再慈祥温和,也不再严厉愤怒,反而能从他呆滞的眼神里看出一丝丝的悔意。
我开始有点担心陈方了,再大的罪恶也拗不过对一个病者的同情,如果时光能倒流,我相信我不会作出检举他的任何举动,其实也就几个蟑螂的屁大点事,至于要告到校长那去么?
我有点恨我自己,后悔自己太冲动,太草率,太任性,如果我能听听子琴的暗示,不站起来打这小报告,陈方也就不至于要躺在医院里不知生死了,他毕竟是我的同班同学啊!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死了?瘫了?成植物人了之类的,那我该如何去面对他的爸妈,又该怎么面对全班同学?难道永远活在他那张难看的脸的阴影下,后悔一辈子、痛苦一辈子?
我该怎么办呐?我的眼泪禁不住扑通扑通往下掉。
我掏出手机艰难地发出一条短信:完蛋了我。
收信人——纪白。
在我最无措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我可以依赖的纪白。
没一会的功夫,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老妇人同时出现在了急救室门口,从她们气喘吁吁的表情来看,她们是飞跑着赶过来的,可能是陈方的妈妈和他奶奶吧。
中年妇女长得其实不怎么样,但也算富态,从抹了一层白的脸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她也是爱打扮的女人。老年人穿着比较随意了些,宽宽松松的一套丝绸装,脚上是一双北京帆布鞋。她是在中年妇人的搀扶下出现在我们面前的。
老人的出现,立即引起了轰动,几个副校长级别的人物在第一时间迎了上去,只有陈校长还呆滞地望着急救室紧闭的那扇门,生怕错过了那扇门的任何响动。
老人很不客气地拨开几个副校长,拄着拐杖铁青着脸走到陈校长面前,奋力抬起满是皱纹的老手狠狠地扇在陈校长的脸上。
“你个兔崽子,自己儿子都下这么重的手,我看你是不想让我活了!”老奶奶是带着哭腔说出这话的,“我孙子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不活了……”说着说着,老奶奶嚎啕大哭起来。
“妈,方子会没事的。”中年妇女也带着哭腔泪眼婆娑地劝道。
陈校长一声不吭,还是木讷地站着。
几个副校长和周老师楞在旁边,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原来,陈方是陈校长的小祖宗。
哎呀,我怎么会这么迟钝呢,早就应该看出他们脸型其实长得挺像啊,还有那眼睛,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难怪,陈校长能下如此狠手。原来是自个儿子。
澄景乃是藏龙卧虎之地,抬头一个,低头一个,到处潜藏着大人物小名人的至亲血脉,我着实肤浅无知,如果当初我知道陈方是校长的儿子,我也就不会当面揭穿,我相信在我状告陈方的瞬间,陈校长肯定觉得相当难堪,他如此严厉地对待陈方,估计也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和面子吧。
可是,他万万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急救车的呼啸声惊动了整个澄景。
小道消息的传播速度是惊人的,且有变味的倾向。那些在每个教室看似认真听课的学生,他们手里紧紧拽着的手机上正闪动着一个又一个QQ群信息,安静的表面底下涌动着一浪又一浪的传说。
“文科实验班出事了!”
“校长揍晕了陈方。”
“太可怕了!”
“那个女生也搭上了半条命。”
“他们是玩早恋被逮了个现形么?”
“那个女的好像叫什么贝壳的!”
“是男的吻了女的?”
“好像现在殉情了……”
“都被送往医院抢救了……”
……
纪白看着这一条又一条荒唐的信息,一向平静的心灵突然被谁扔进了一颗炸弹,再也无法平复。他不相信这些传说,他坚信贝壳是无辜的,但他也担心贝壳会出事。这个天真幼稚的林贝壳肯定又闯什么祸了!他心里想。
来不及等到下课,他趁老师一个转身板书的空挡,蹿出了教室,飞奔到文科实验班门口,让他惊讶的是:林贝壳的位置空空如也。
他随便抓住一个人就打探:林贝壳去哪了?
一连问了好几个,但得出的答案都是迷茫地摇摇头。
全实验班的人都望着仓促而又慌张的纪白。
栾子琴赶紧走出来。她知道纪白是林贝壳的青梅竹马,林贝壳曾经和她说过,她还记得每次说到纪白时,林贝壳总会展现一脸幸福的表情。每次听到这些浪漫的青梅竹马成长史,栾子琴总是很伤感地望着另一幢楼的方向——特长班,似乎也在回忆着什么,时而微笑,时而伤感,时而遗憾……而对于这些,一向反应迟钝的林贝壳是不会注意到的。
栾子琴告诉了纪白事情的原委,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都被急救车送去了医院。这不能怪子琴,她当时不在现场。
纪白想都不想就冲出了校园,不管保安的阻拦,拦了辆出租车,方向直指中心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