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秋天依然沉浸在酷暑的怀抱里,火辣辣的烈日拼命地炙烤着城里的每一寸土地。在这座亚热带城市里,人们感觉不到夏秋换季带来的变化已经很多年了。
如果你问我怎么知道是秋天了?
那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我的暑假刚刚结束。
暑假,对于我来说已经失去了她的意义,每天依旧顶着火红的太阳迎着闷热的天气背着山一样的作业穿梭于补习班-图书馆-家宅三点一线之间,挥着汗水咬着牙终于熬过了暑假,睁开眼睛突然发现:天啊,又要开学了!
我有种受欺骗的感觉,开学了,这种欺骗还在持续……
只是这种欺骗更上一层楼,没错,高二了,要换教室了,从原先的一楼很自然地递上了一层,二楼了。
我趴在走廊栏杆上,往下欣赏着楼底下那帮拼死拼活考进澄景的新生们,一张张欢欣雀跃的面孔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他们那种自豪与骄傲的神情毫无例外地张扬着一个共同的梦想——说出来有点俗,但却是全社会公认的、追求的——大学,教育的终极目标,这也是他们来这的目的,因为整个社会都相信澄景能帮他们去实现这个梦想,自然,他们也很相信。
每个人都有追求的权利,但不一定每个人都有追求的资格,也不一定都能追求到好的结果。周世杰在拼命的追求中选择了放弃,或者说他注定没有资格,埋汰了他外公对他的一片期待。
而丁歆呢?为了梦想,不惜借老师之手夺走我的竞赛名额,就在快要成功的时候,她失败了,她不甘,毅然打起了陆未公子的主意,可是,她的如意算盘又落空了……
这世上,有人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而努力,但也有人为了改变他人的命运而存在。陆未,或许就是第二种人,一个念想、一种情绪,就逆转了另一个人的命运。
面对他对丁歆的残忍,我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愤怒,是同情弱者,还是鄙弃强者?
记得当他很镇定地问我“你想要这机会么?”,我冷冷地回了一句:“你还是拿回去喂狗吧。”
我转身离开的时候,不忍心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下得了手?”
“因为她不配。”
“你就配吗?”我有点愤怒。
“我不配,所以我不要。”陆家大公子头一扬,显得很不屑。
“但你还是拿了,还藏着掖着。”
陆未难得的一次涨红了脸默然不语。
看着他这副表情,我不忍心再说什么了,到嘴的“卑鄙”两字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我们没有理由去责难丁歆对改变自己命运的不耻追求,自然,也没有理由去叱责陆未这种对能改变他人命运的能力的滥用。
一只大手突然在我眼前晃了晃,那双白嫩的有点像女生的手不用想我都知道,肯定是陆未同学,果然是这个传奇人物,他正用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我:“怎么了,在想你的青梅竹马啦?”
“你才想呢,我在看下面那帮小毛孩!”我撅嘴说完继续盯着一楼。其实我确实想纪白了,不知道现在的他搬到哪去了?又调到哪个班级?
“你想知道你的纪白在哪么?”陆未同学一脸不怀好意的笑。
我有点不相信现在的陆未了,他?怎么会知道?但我还是被他这句话给收买了,我用犹豫的眼神盯着他:“你真知道?”
陆未很给面子地朝走廊的尽头看了看,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用和我同一个趴着栏杆的姿势往下看。
“(10)班,其实离你并不很远,可惜,人家估计想的是另外一幢楼。”陆未说着看了看学校艺术楼的方向,我知道他说的谁。
“你想的也是那一幢楼吧!”我报复地回了他那么一句。
陆未神情强装镇定地瞟了我一眼,隐约泛出一种做贼被抓的尴尬,为了避免这种尴尬愈发清晰可见,陆未“切”地一声甩甩手走了。
我忍不住往艺术楼方向看去,似乎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一年一度的暑假,当我们大部分人或忙于补课,或忙于度假,或忙于懒惰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些人,辛辛苦苦为自己的生活劳碌奔波——shell很不幸地列入了这个行列。
丁梅香依然不死不活地在医院躺着,耗尽那点象征性的拆迁赔偿金之后,继续研磨着shell不辞劳苦奋斗来的那么点微薄收入。持续的医药费、学费、生活费,这对一般的家庭来说,本身就是一个悲剧,对一个单亲的苦难家庭,不难想象会是一个更大的杯具。
火烘烘的夏季浇铸整个白色的八月,岩浆一般倾泻在头顶,整个街道都蒸腾着海市蜃楼一般的雾气,商场大门紧紧关闭着,宣誓守护着里边的每一寸冷气。里边天堂般的凉快,外边地狱般的炙热,门里门外隔着这种冷与热,似乎也在彰显中一种等级差距。
Shell常在这无数个门外,扛着焦灼的阳光,花上整整一天的时间站在被烈日炙烤得发烫的大街上派发着成千上万的传单。
这样的忙碌辛苦对于一个经济毫无保障还要不断烧钱的家庭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要知道,这个社会,很多很多的低保家庭或者失业家庭甚至还找不到一份糊口的工作。但你也别以为shell是无比的幸运,这种看似幸运的忙碌是踩在无数次的欺骗和挫折上成长起来的。
每年的暑假,对Shell来说都意味着新的一轮觅食行动,她就像一只脱笼的兔子,刷地蹿了出来,开始肆无忌惮地活跃在广袤的土地上,寻找着更多更嫩更好的草料。
Shell从杂乱无章的一大叠报纸的广告中海底捞针般寻找着兼职信息,每看见一条就有种如获至宝的兴奋。她喜欢传单类的兼职,这种活除了费费时间,没任何压力,你只要跟傻子一样站在或走在人流量超多的地方不停地将一张一张的传单派发出去。如果撇开丁梅香的医药费不谈,这样的活换来的成果也够shell母女俩花销了,可不幸的是,随着丁梅香医药费的持续消耗,shell学画的成本日益递增,这种简单机械的劳作换取的经济收入就越发显得苍白了。
Shell不得不再次切入社会的每一个能赚钱的角落,猛然,她发现了一个家教中介,对,她可以做家教,辅导小学生、甚至是中考的学生画画,嗯,这个好。Shell似乎开窍了,嘴角微微露出点好几天没有的笑容,在shell的人生里,恐怕也只有画画才能给她自信和动力了。
顺着报纸的地址,shell上演千里走单骑从城东奔到城西,再深入城西的一个有点古老破败的胡同旮旯,才找到一个名叫“名师家教”的招牌门面。Shell兴奋得甚至还没来得及抹抹脸上的汗水就推门而进。
Shell不禁打了个哆嗦,从烤炉突然换到冷藏室的感觉,着实不好,冷气夹带着一股浓重的烟味迎面扑来,shell呛得有点受不了。狭小的房间尽头是一张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桌子和椅子,椅子上正堆着一个衣着黑衫的胖子,脸上横着一块又一块黝黑黝黑的粗肉,他正支着一双眼珠子竖瞪着楞站在门口的捂着鼻子的shell。
Shell很礼貌地走到桌子的对面。左手夹着香烟的黑胖子似乎一下子来了精神,对站在桌子边上的两个女生摆摆右手嚷嚷道:“你们回去吧,钱是退不了的,试教不成只能说明你们的水平有问题。”
两个学生打扮的女生显得很委屈,忍着快要掉出的泪水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老板你行行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要机会,那就得再交钱,交一次钱,试教一次,试教不成那就拉倒。”黑胖子用一种近乎很不耐烦的语气说完这句话,甚至连看都不想再看这两个女生一眼。转而望着正有点局促的shell用一种轻得能让人听着颤抖的声音问道:“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么?”
“我们已经交了好几次信息费了?身上也没钱了,老板,能不能照顾下我们贫困生?”两个女生似乎很不甘心,一脸的无助。
“你们贫困,我还特困呢!”老板用近乎愤怒的声音朝两个女生吼道,“别打扰我工作了,你们出去吧!”
两个噙着泪水的女生很无奈也很不舍地走出“名师家教”。Shell用同情的眼光目送着她们离去,然后转过脸对着这黑胖子老板说了目的。
随即,黑胖子堆起一脸横肉开始眉飞色舞地介绍家教中介的手续、费用、试教规程等行业潜规矩,无外乎是先交钱、后给信息,顺着信息联系家长确定试教,当然,试教是免费的,且只有一次机会,试教成功,按时收费,试教不成,那还得重新交钱,再换个家教信息,再试教,如此反复。他压根不想知道shell是什么水平。
Shell掐指算了算,信息费是100元每条,试教成功后,是每小时100元,每天2小时,那每天也能赚200了,扣除信息费和第一次试教的成本,往后赚的就是自己的了,挺划算。Shell对自己的试教似乎很有信心。
Shell抿了抿干渴的嘴,从包里翻出一张褶皱了不知多少遍的一百元,交到黑胖子手中。黑胖子假正经地开了张收据,再从抽屉里翻本本装模作样找出一个电话号码,写在收据的背面,递给shell。收据背面写着的电话号码,就是信息,一百大元换来一个号码。Shell拿着收据迅速逃离了这个貌似庄严其实充满烟臭味的家教中介,她恶心这个人,也厌恶这种地方,要不是为了赚钱,她绝不会再踏进这个地方半步。
拨通那个买来的电话号码,shell联系了家长,电话谈得很成功,很顺利确定了试教的时间地点,听得出对方貌似一个很通情达理的女家长,这让经济快要濒临崩溃的shell有了种喜出望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