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路遥再一次体验到失重的感觉,虽然路遥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在这个兜售成功学的讲座,坐在最后一排的路遥,与全场沸腾着魔的气氛格格不入,自称是成功学国际名誉主席的精瘦男人,举着话筒中气十足带领全场呐喊,“要成功,先发疯,头脑简单往前冲!我要成功我要成功我要成功!”
“接下来,有请我们的重磅演出嘉宾,来自咱们龙城大学的whyme乐队,为我们带来摇滚版江南style!”
那是一首,风靡全球的流行歌,简单的旋律,一遍又一遍重复,肖扬唱得很卖力,甚至现场跳起了骑马舞。周围的学生们纷纷跟着主持人的煽动,举起双臂,路遥坐在一片狂欢的背景中,看着肖扬站在讲台边缘,交叉双手,奋力地表演着,“hey,sexlady”。
“全场跟着我一起喊,爱!和平!成功!创新!快乐!感恩!”
“爱!和平!成功!创新!快乐!感恩!”
有彩色的碎片飘在教室里,彩色的碎片,一片一片,细细碎碎,闪闪亮亮,落在路遥的鼻子上。
为什么会这样呢
究竟是为什么呢
肖扬奋力演出后一路小跑着离开了这个疯狂的现场。路遥坐在窗边,一直看着肖扬跑出教学楼,跑远,跑到很远,跑到消失在路遥的视线中,他好像转过头,朝窗边的路遥挥了挥手,好像是。
像是在这即将到来的燥热的夏夜里飞翔着,白色的闪电。
那天晚上之后,路遥再也没有见过肖扬。不仅如此,连阿麦和阿川都再也没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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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从那以后,歪蜜都没有再排练过?”放完电影,路遥和童丹学姐坐在小食堂里等待开饭。
“应该是吧,因为没有人再给我打电话。”
“如果他们不排练了,路遥,你打算怎么办呢?”
歪蜜不排练的日子,路遥只需要每周一去申请社团用的教室就可以了,最近来上课的就二三十个人,不用再抢到8点之前,十点多再去也来得及。
“嘛,这学期我还选了编导的选修课呢,我也要偶尔去上上课才行,不然到时候挂科就麻烦了”。
“那刘竞的酒吧开业了你还要继续帮刘竞吗?”
“这个,我不知道......”路遥又想起,那晚上肖扬最后跑远的身影,大家还可以再和之前一样,在排练室里排练歪蜜自己的摇滚么,还能在酒吧的那个舞台上,一起演出歪蜜自己的音乐么。
回宿舍的路上路过小香港的入口处,夏天又要到了,去年的这个时候,路遥和他们还在相约串串里,听刘竞畅想着千人场地,能跳水的户外音乐节。阿麦拉着路遥,去店铺后面,对着破碎的镜子补妆,拉着路遥,给自己涂上口红,要给路遥提提气色。
要不给阿麦打个电话吧,路遥这么想着,在背包里翻找手机。不知道放在哪个口袋里,还没找到手机,一场意外的大雨姗然而至,没有任何预兆的大雨,白花花的从遥远的天空落下。
跑回宿舍的时候路遥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头发和衣服都湿完了。宿舍里还没有人,今天是周六,应该都出去玩了吧。
换好干净衣服,又找了条大毛巾擦湿漉漉的头发,路遥才想起自己还要给阿麦打电话,又继续在背包里翻找,看到手机闪烁的屏幕,掏出来,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路遥正想着要不要回拨,手机又振起来,路遥接了电话,电话那边是一个,有点熟悉的女孩的声音”
“路遥吗,是我。”
“额....你是”
“我是雯雯呀,你都没存我的手机号呀”,雯雯,哦哦,是路遥的舍友,那个短头发的女孩儿。
“你有什么事吗”,雯雯是龙城本地人,周末的时候好像都不在宿舍吧,路遥也没多大印象。
“路遥,我跟你说啊”,电话那头的雯雯压低了声音,“今天,我来医院给我妈送午饭,然后,我看到你们乐队那个鼓手,在医院住院,好像只有一个人”。
“她怎么了?她在哪个医院?她还好吗?”路遥腾的站起来,毛巾掉在水泥地上。
“啊,是这样的,她好像是来做流产”,雯雯的声音很低很细,嗡嗡的在手机那头,“好像出了一点小意外,现在一个人在医院.....”明明已经换了衣服,却像是更大的雨泼到路遥的头上。
上次在那场令人尴尬的演出中,阿麦的鼓有点点不稳,还有一点点掉拍子。路遥以为,阿麦是因为不喜欢。
......
“雯雯,你能答应我,不告诉学校里其他任何人吗?”
“嗯,我答应你,绝对不告诉其他任何人。”
路遥拿起伞,跑出宿舍,跑进雨中。
等再次回到宿舍,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路遥静静地推开宿舍门,在一片鼾声中,坐在椅子上,毫无睡意,昨晚用来擦头发的那条毛巾还在桌上平躺着,窗外的鸟叫得很明显,在人们都还没有睡醒的时候。
路遥的手机屏幕亮了,是阿川发来的短信,只有几个字。
为什么不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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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是路遥第一次看到阿麦穿着红色以外颜色的衣服,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显得阿麦的嘴唇,更白了。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肉肉的手臂插着针管。
“路遥,你来了”。
路遥走到病床前,握着阿麦的手,她瘦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窗外的雨好大,这是路遥来到龙城后,最大的一场雨。
“你坐”。
怀抱病历单的护士走进来,面无表情地给阿麦拔掉吊瓶,“熄灯时间到了,访客不要停太久,待会就走啊”,说完关掉了病房里的灯。
窗外的雨真的很大,大到白花花的,像带着白色的光芒,折射进幽暗的病房里。阿麦望着窗外白花花的雨,路遥看不清她的眼睛。
“路遥,我....”,阿麦开口,又沉默,远处传来沉重的雷声,像去远方行进的铁轨。路遥坐在旁边的空床铺上,医院的床都是铁制的,手放在床边裸露出的铁架,很凉。
“不要告诉阿川,他只是个小孩。”走廊里有女人高跟鞋的声音,咯噔咯噔咯噔,像锥子一样。
“我的奶奶”,阿麦望着窗外的雨色,慢慢地吐道,“她把我带大,她跟我说妈妈很忙,让我不要怪她没时间来看我。后来,奶奶死了,我就一个人生活在那个大房子里,我等不来妈妈,也等不来爸爸。”
“后来,有人说,酒吧里打鼓的胖子像我爸爸,我就天天逃课去看他打鼓,他以为我喜欢打鼓。”
“有一天,他走了,他跟我说,这个地方除了土,除了黑色的煤,什么也没有。”
“他走了,我就坐在那里开始打鼓。”
“后来,又有人说,我爸爸不是胖子,我爸爸身体很结实,我就喜欢上我们的体育老师。”
“再后来,我遇到阿川,他不像我爸爸,但我喜欢他”。
雨声小了,雨点声中,有短暂又静谧的沉默。路遥坐到阿麦身旁,握着阿麦肉肉的小臂,上面有针管留下的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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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远远地就看见阿川,他靠在那堵水泥墙前,双手埋在卫衣兜里,他好像一夜都没有睡的样子,头发凌乱,脸色也不好,白色的烟蒂,落了一地。
“阿川,她只是不想让你看见她现在的样子”,不管怎样,路遥已经答应阿麦了。
“我只是想看看她”,阿川抬起头,路遥终于闻到了,那根白色烟条的气味,居然是甜甜的,有点,之前在平遥喝过的那瓶,沙棘汁的味道。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所有的”。
阿川很早就知道了,他以为只要他不说,那就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像过生日那次一样,大家都还在一起,吹蜡烛,吃蛋糕。那还是第一次,有人为自己过生日。
“我以为只要我不说,我们就还可以像以前一样”,说完这句话,阿川就笑了,雨夜后清晨的薄雾在散去,他的笑容,笑起来的嘴角,还有脖颈上的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得不行。
路遥从医院走的时候,阿麦已经睡着了,路遥还记得,她睡前说的话,“希望以后在我的婚礼上,可以放那首can you celrebrate听”。
不管怎样,路遥已经答应阿麦了。
“不管怎样,我带你去见她吧。”
打车到医院的时候,门诊部还没有营业,路遥推开阿麦病房的门,病床已经空了,她走了。窗外还有鸟的叫声,一声一声。
再次在学校里面见到阿川,他已经剃光了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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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五周六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