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慧盈并没有在老家停留太久的时间,基本上丰爷爷的葬礼一结束,她就回了城,其实大学还没有放假,学院因为苏慧盈请的是葬假,加上学期末事情也不是很多,才特批了她几天假。离开丰家时,丰兆年给她装了一大包枇杷,并叮嘱她要每天都要吃一个,不要放坏了。苏慧盈觉得丰兆年好像一夕之间就长大了,之前的他虽然少年老成,但总还是有着孩子心性,有时候做事情也不顾及后果,而当丰爷爷去世后,看着丰兆年井井有条地置办丧仪,滴水不漏地待人接物,说一不二的作风气场,没有人还会把他当作一个孩子看待。
苏慧盈听过这样一句话,“父母是隔在孩子和死亡之间的垫子,当父母离世后,再无所依的孩子就直接坐在了死亡上。”她到现在为止也不能理解这种感觉,她还有爸妈,还有外婆,但丰兆年的面前已经没有了任何遮挡,他可以直视死亡,这让一个才18岁的男孩去承担,是不是未免太残酷了?
苏慧盈拿着枇杷站在丰家的门前难以释怀,还是丰兆年冲她咧嘴一笑,安慰她说,“人死如灯灭,大家都要向前走啊。”然后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像小时候苏慧盈揉他的一样。苏慧盈把枇杷放进车内,转身用力抱了抱丰兆年,轻声说,“我一直都会在,你要好好的。”后视镜里能看到丰兆年挺拔的身影一直站在门口,苏慧盈想丰兆年又瘦了好多,身形都有些单薄了。
丰兆年见苏慧盈的车子转个弯就看不见了,他独自回到院内,又清扫了一遍院子,躺在了枇杷树下的老旧躺椅上,那是爷爷在夏天经常躺着乘凉的地方,这个承载了自己十八年记忆的小屋,最终还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是不是他原本就应该只是一个人呢?只不过爷爷的慈善让他偷来了十几年的陪伴。现在老天收走了爷爷,却又送来了苏慧盈,但他有点害怕了,他怕自己就像在阴暗潮湿的枯井中,生发出来的恶念,贪恋一切美好光明的事物,无法放手,却最终会遭命运反噬,害人害己。
“如果你知道我是这样的,还愿意陪我一起沉沦吗?”
苏慧盈再见到丰兆年时,暑假已经过了一半,丰兆年回到了西餐厅打工,与此同时还兼职了很多其他的工作,忙的不可开交,但好在人是精神的。苏慧盈担心丰兆年会过度劳累,而且眼瞅着就高三了,他还是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才好。但丰兆年说自己忙完这一阵子就辞职,他要赶在爷爷七七之前买好墓地,他打听过了,现在普通一点的墓地都要三万多,还不算墓碑刻字、丧葬服务和管理费,爷爷生前有点积蓄,但还差一万多,他得要抓紧时间才行。
在丰爷爷突如其来的死亡面前,苏慧盈和丰兆年之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纠葛,似乎已成为很遥远的过往,他们之间再次默契地达成一致,对之前的一切闭口不提。他们渐渐恢复到原来的熟稔,甚至经此一遭,两人的关系更是紧密,当然这种亲密无关爱情,两人就像是出现在对方生命中很久的朋友,他们分享过快乐、秘密,也共担过悲伤、风雨,一个眼神、一个暗示就能知道对方的所思所想,这种默契恐怕是恋人都达不到的地步,苏慧盈把这种感觉,称为“知己”。
但是苏慧盈还是隐约察觉出丰兆年在与自己的相处中的细微变化,以前的他不懂节制、没有边界,但现在丰兆年虽然和自己依旧亲密,但却懂得分寸,从来不会让苏慧盈感到一丝尴尬,他好像也在牢牢地守着自己的心房,里面的最深处有一个领域从来不对人开放,哪怕那个人是苏慧盈。
丰兆年也越来越有决断,以前很多时候是苏慧盈做丰兆年的狗头军师,两人一起合计,商量出个决定,而现在很多事情丰兆年一个人就能自己搞定,有时还得帮苏慧盈解决一些问题。就连高考考哪个院校,丰兆年自己心里也有了底,虽然苏慧盈还“剃头挑子一头热”地帮他参谋来,参谋去。
丰爷爷七七的那一天是个大风天,苏慧盈请了事假,丰兆年请了课假,两人先去了殡仪馆取回了寄放在那里的骨灰盒,然后一路上山,把丰爷爷安安稳稳地放进了墓地里,在墓碑合上的一瞬间,苏慧盈听到了苍松翠柏间呼啸而过的风,好像在送别一个即将远行的不不归人。
苏慧盈和丰兆年跪在丰爷爷的墓碑前,丰兆年正一点一点擦去墓碑上的尘土,但苏慧盈看见墓碑上落下了一滴一滴的水渍,虽然静默无声,但她知道那是丰兆年的眼泪,她听见了丰兆年带着鼻音的沙哑声音,“慧盈姐姐,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苏慧盈伸出手,用力环抱住丰兆年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