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滕晓从贺清明手里主动接过轮椅,向丹丹介绍着:“这边是我们学校刚刚新建的图书馆,里面的藏书在全省都是数一数二的。你下了课随时可以到这儿来看书。你喜欢看电影吗?”
贺丹丹用力点点头。
“图书馆里还有个音像室,收藏了很多中外经典电影光盘。你可以办一个卡,挑选你喜欢的片子看。”
贺丹丹仰脸看了看校长,高兴得双颊通红。
贺清明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心底涌起一股股寒流。
“那是我们的球场,喜欢看球吗?”
“喜欢!我最爱看篮球,NBA!”
“哟,和我兴趣一样。咱们学校有篮球队,高年级的篮球队还拿过全市学生运动会的冠军呢!”滕晓指着远处几个学生中的高个少年。“你看,那个就是队长。他们都是你的同学。”
贺丹丹看过去,发现几个男生女生正冲她笑着走过来。高个少年走到轮椅前,把手伸出来:“贺丹丹,我叫刘勇,咱们一个班呢!”
贺丹丹脸红红地轻轻握住男生的手。
滕晓嘱咐说:“你们今后要好好照顾丹丹同学。”
“您放心吧,交给我们了!”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喊叫着。
“校长。”贺丹丹感激地说:“我给学校添麻烦了……”
“不!不!”滕晓忙摇头。“是你给所有的学生作出了榜样。只要你好好学习,刻苦用功,将来成为国家有用之才,你就永远是和平中学最想要的学生!”
“谢谢校长!”贺丹丹眼中含着幸福的泪水,转头去找爸爸。
贺清明悄悄地跟在一旁。他见女儿转脸,忙走到女儿面前,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贺丹丹嚅动着双唇:“爸爸,您是最好的爸爸!谢谢爸爸!”
贺清明心里如针扎般一阵剧痛,只是紧紧握住女儿的小手。
滕校长对他说道:“贺先生,您就回去吧,孩子在这儿完全可以放心。我们带她去看看宿舍。学校专门作了安排,就在一层,下午工人就过来把人口用水泥铺平。”
贺清明机械地点点头。同学们簇拥着轮椅往宿舍走。他呆呆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心里骤然翻腾起来:显而易见,自己落入了一个用温情精心编织的陷阱。清正廉明,是他为官做人的惟一标准,所以才能被提拔到海关缉私处长的重要岗位上。他心里很清楚,要从这个陷阱中脱身,惟一的选择便是带着女儿立即离开这里……想到这里,他一咬牙,小跑着追了过去。
他挡住了轮椅。女儿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让他感到难以启齿。
“爸,你回去吧,还要上班。”贺丹丹劝爸爸说。
他终于下了决心,俯身在女儿的身边说:“丹丹,听爸爸一句话,咱们先回家好吗?”
丹丹像没听懂。“回家?教室还没去呢,同学也得见见啊!”
贺清明心里一阵颤抖。他必须告诉女儿:孩子,这个学咱不能上,快跟爸爸回家……可是他能这么做吗?他忍心这么做吗?自从妻子去世后,他再也没从女儿的脸上看到过如此舒心动人的笑容了。他知道,这是属于女儿那片残缺不全的心灵的,他不能剥夺女儿上学的权利啊!然而,随后等待他的将是把灵魂抵押给魔鬼,付出最珍贵的代价……
该怎么对女儿说?贺清明犹豫良久,艰难地启齿道:“丹丹,暂时等等不上学行吗?回家爸爸再给你说好吗?”
丹丹呆呆地看着他,突然猛摇头,眼泪一下子涌出:“不!爸爸!为什么?说什么也不!爸爸,我求您了!”她说罢,狠狠地摇着轮椅,驶向宿舍方向。
贺清明深深地垂下了头。灿烂的阳光下,是一条凝止不动的阴影……
刘振汉和聂明宇在街边的人行道上慢慢地走。久久的沉默之后,聂明宇先开了口:“见到你真不容易。也怪我太忙,去哪儿喝点?”
刘振汉摇摇头。“别了,我马上得走。随便聊聊吧,队里还等着呢!”
“走着是聊,边吃边聊不是更好么?”聂明宇一指路边的小吃摊。“就这儿怎么样?都是咱们小时候最爱吃的。”
“也行。”刘振汉咽了咽口水。“那会儿吃上这个可不容易。”
两人找了一个僻静处坐下,点了几样小菜。摊主很快便把菜摆上了小餐桌。聂明宇又要了两瓶天都牌啤酒。还是老规矩,二人各自干了满满一大杯。
刘振汉抹抹嘴。“明宇……”欲言又止。
聂明宇把二人面前的酒杯斟满。“行了,振汉,你时间不多,我也很忙。直说吧,是不是为那封匿名信的事?你难办了?”
“明宇,实话实说,你是什么人我还没数吗?兄弟是被摆在这儿了,真的很为难。你只要给我句话,心里一踏实,今天报不报到我也就好决定了。”
聂明宇吃着菜。“振汉,这种事不是明摆着吗?我龙腾公司要走私干嘛?我只讲一句,你查,该干什么就干下去。”
刘振汉道:“明宇,我没有不相信你。可你知道吗?走私是严重的违法行为!”
聂明宇很轻松的样子笑了。“你还不了解我?我既然不怕查,你还怕什么?”
刘振汉松了口气,也笑了,“从来都是你鬼。好,我让他们查查吧。”聂明宇转开话题,问:“振汉,还打拳吗?当兵的时候,你可是一天也闲不住呀!”
“偶尔还动动身子骨,你呢?”刘振汉连忙住嘴,他突然想到他的伤。
聂明宇揉揉腹部。“没事。拳是不打了,也打不了了。反正我从来都打不过你。不过,我有个小乐队,在天都酒店歌舞厅。”
“还拉你那个破手风琴呀?”刘振汉捣了他一拳。
聂明宇也回了他一拳。“哪天来歌舞厅看看,咱哥俩一齐练练,看看还行不?”
刘振汉摆手道:“得了,我可没这个细胞。”他看看表。“明宇,我得先走一步了,人都等着我呢,有信儿我再告诉你。”
聂明宇点点头。看着匆匆而去的刘振汉,他的双眉一下子紧锁起来。
2
刑警支队办公室里,几位刑警眯着眼睛直打哈欠,不停地伸着徽腰。
“都给我精神点!听见没有?把屋子收拾一下。刘支队回来了看见一个个这幅德行,不骂死我,才走一个月!”王明满脸严肃地大声说。
“刘支队还回来吗?顶雷的活儿呀!”一位年龄稍大些的刑警哑着嗓子道。
“废话!”王明呵斥。
龚静忍不住了。“人家说的也对呀,要不,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来报到?我看,这刑警支队也不是什么净土!”
王明火了,吼道:“说什么呢你?小孩子嘴没把门的!你知道这刑警支队怎么过来的?刘支队怎么过来的?告诉你,再这么不干不净说话,小心我把你发回去!你一个丫头片子见过什么呀?竟敢在这儿批评起老家伙来了!”
龚静被吓住了,窝着身子不敢吭声。
李冬连忙解围打圆场:“算了算了,小孩吗不懂事。人家也是心直口快,肚子里没啥瞎玩意,以后注意得了!”
龚静委屈得擤着鼻子想哭。
“算了,刘支队看样子上午来不了了。正好有件急事。”王明指点着另两个实习刑警:“汤文军、张九夏,你们跟我出趟外勤,去棉纺厂。”两个小伙子顿时蹦了起来。“王队,怎么着?有案子?”
“别问那么多,跟我走!”王明边说边往外走。两个小刑警忙紧步跟上。
李冬过来拍拍龚静,安慰道:“这王明脾气躁,人其实很好。你不了解刘支队和他这些年出生入死的事,今天说话有点刺激他。他其实也怕刘支队不来报到……”
“好什么好?”龚静眼睛红红地看着李冬。“这打击报复马上就来了,他为什么不带我去?”说着,泪珠便滚了出来……
王明开着车,从支队的院子里往外疾驰,正好碰到刘振汉骑着自行车往门里进。汤文军眼尖,叫道:“王队,那不是刘支队吗?”
王明想了一下,看看表。“先干活!”他说着一点油门,车蹭地蹿出了大门。
刘振汉看看王明的警车,摸摸脑袋。“这小子,见鬼了?”
他走进办公室,大伙便围了上来。“刘支队,你终于又回来了?”“昨天就听说你要回来……”
刘振汉开玩笑道:“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大家都开怀大笑。
刘振汉在人堆中看见几张新面孔,问:“这几位是……”
龚静走过去敬礼:“报告刘支队,我是刚从警校毕业,来这儿实习的。我叫龚静……”
马荃也走过去,“啪”地一个立正:“报告支队长,我也是,我叫马荃!”
刘振汉乐了:“好呀,咱们刑警支队人丁兴旺!”
李冬慢慢地凑上去,苦着脸说:“刘支队,你走后我天天哭。你看,这眼睛还肿着呢……”
“你这双眼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红了快十年,蒙你老哥哥呀?倒是这屋里有人眼睛哭肿了。”刘振汉看看龚静。
龚静嘴一噘:“都是那个王明……看,您就和他不一样!”
“怎么?他欺负你了?”刘振汉有些惊讶。“这小王八蛋。没关系,我替你出气,罚他给你倒三天茶!”刘振汉哈哈大笑。
龚静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刘振汉拉把椅子坐下。他感慨万端地说:“哪儿也比不了咱这刑警队。一看到你们,我这心里就踏实。”
几位老刑警队员听了他的话,都有些伤感。李冬道:“刘支队,你这次回来不会再走了。”
大家一时默然无语,心里都像打翻了五味瓶。
刘振汉笑着说:“但愿如此!”
聂明宇回到董事长室,脱去外衣,揉了揉腹部。和刘振汉分手后,他就觉得伤口一直有些隐隐发疼。有人敲门。他连忙把衣服套上,沉声道:“进来!”
小苪匆匆走进来,说道:“董事长,孟夫人带话,说一会儿过来,有个邮件要交给您。夫人真是难得来啊!”
聂明宇皱皱眉。“贫什么嘴?你去取一趟不行吗?”
小苪笑着道:“她说比较重要,非要亲手交给您。说不定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他发现聂明宇老是揉腹部。“董事长怎么了,不舒服?”
聂明宇忙抬起手。“没事,打仗时落下的老枪伤了。”
小苪嬉皮笑脸地想幽默一下:“是吗?我这年岁,没赶上打仗,遗憾呐!那您这枪伤不会是从后面打的吧?”
聂明宇神色一变,斥道:“话多!你是说我逃跑时打的?”
小苪忙躬身退后两步。“哪敢呀!对不起!董事长,我只是随便问问……”
“那是替刘振汉挡的子弹!”小苪背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他转脸一看,是张峰疲惫不堪地走了进来。他不禁一愣,问道:“张总,你酒醒了?”
张峰训道:“小小孩子,说话这么没规矩,出去!”
小苪一吐舌头,赶紧走出门去。
张峰在聂明宇对面坐下。“刘振汉来过了?”
聂明宇看看他,没有回答。
3
棉纺厂厂长室里,一片嘈杂的吵闹声。王丽敏正在和一个副厂长理论。几个科长劝着,多数人从门里溜了出来。
王丽敏在屋子里大声喊叫着:“那不行,没有这样干事的!把我的会计伞掉,换的却是张红,而且她从来没干过财会,我哪点不如她?她不就是厂长的小姨子吗?这谁不知道?告诉你们,这事要是不公,咱们天天在这,直到张红也下来!我是好欺负的?”
副厂长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地说:“谁说不是呢?丽敏,你和我们闹也没用呀!”
王丽敏跳着脚吼:“杨厂长呢?杨胖子呢?这是国家的大厂,不是他的私有财产!别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他不让我们一家人好了,他还想好?我要拉着他去市政府评理!”
王明在厂办公楼前停下车,刚要带着两名年轻刑警进楼,突然看见一辆很帅的轿车开进来,在他的车旁停住。胖厂长从崭新的别克车上走下,发现面前站着三个刑警。不禁一愣。
王明上前一步问道:“您就是杨厂长吧?”
胖子眨着小眼睛,答道:“是……是。”
王明又问:“去年查封了你们搞三陪活动的招待所是不是?”
杨厂长有些紧张:“不错。那是过去的事了,怎么……”
王明打断他,板起脸。“我们是刑警支队的,今天要再检查一下,你带路吧!”
“检查?不必了吧?现在那个招待所是厂里直接管理,没有再承包出去。”杨厂长解释说。
“直接管理更要查!”王明眼一瞪。“你给我讨价还价?”
杨厂长见来者不善,也弄不清是不是招待所又干了什么违法的事,连忙道:“没有没有。主要是我上午还有个生产会。我让负责‘三产’的马副厂长陪你检查行不行?”
王明摇头:“不行!现在不是兴厂长负责制吗?去年抓的那个招待所的头听说是你老婆的弟弟,没处理你的连带责任就够便宜你了。别哆嗦了,你去不去?”
杨厂长万般无奈,只好说:“我去,去!”他看着自己的秘书。“你上去给他们说一声,会推到下午……”
“下午可不一定行!”王明再次打断他。“这一天要是检查不完呢?”
杨厂长怔住了:“这……”
站在王明身后的汤文军和张九夏面面相觑,弄不明白王队葫芦里卖的啥药。
杨厂长走得一头大汗,指了指前面的一幢三层楼,气喘吁吁地说:“这前面就是招待所。”
王明悠悠然问道:“厂里效益怎么样?”
“不行呀!每个月都亏损,现在工资都发不出来了。”杨厂长擦擦脸上的汗。
“亏着钱你还坐别克?我看你应该骑自行车!”王明一句话噎得厂长半天说不出话来。
突然,王明的手机响了。他打开接听:“哪位?”
“你小子跑哪儿去了,还不回来?”是刘振汉的声音。
“我在棉纺一厂……”王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刘振汉果然提高了音调:“你跑到那儿干什么?”
王明瞥了一眼杨厂长,忙走到一边,压低声音:“回去咱再说……”
“混蛋!”话筒震得嗡嗡响。刘振汉显然发怒了。“你小子要敢假公济私,胡乱搞,你就别他妈回来!回来我扒你的皮!”
王明怯了,嗫嚅着说:“刘支队,我是在开展工作,没那事。要不,我回去再向你解释?”
刘振汉没有商量余地地大吼:“立刻给我滚回来!立刻!听见没有?”
话筒里传出一声脆响,断了。王明看着手机发呆,无奈地叹了口气。
杨厂长走过来问:“打完了?咱们快去检查吧。你看我这一身的事。”
就在这时,王丽敏风风火火地奔了过来。“王明,你怎么跑这来了?”
杨厂长赶紧拉住她。“丽敏,他要查招待所呢!我没时间呀,你给说说?”
王丽敏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咱们还有话,待会儿再说!”她把王明扯到旁边,低声问:“是为我的事不?准不是你哥叫你来的。你怎么这么傻呀?我这事本来人家挺站在咱这边的,你这样一来,不是和他杨胖子一样让人戳脊梁骨了?回去!这事嫂子有理,我会跟他论个长短!”
王明点点头,转身走到杨厂长面前,道:“今天有案子得赶回去,不查了。但是不定哪天我就过来看看,给我放规矩点,别整歪门邪道!”
“你看这话是从何说起?也好、也好……”杨厂长无端被王明戏谑一番,有气又不敢出。
“收了!”王明对那两个不明就里的实习刑警道。他走出几步又停住,转过身来。“我看,你把那辆别克卖了给工人发工资吧!心一歪车就行不正,别出事啊!”
杨厂长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董事长室里,聂明宇和张峰仍在商谈着公司的大事。张峰告诉聂明宇,和平中学那边已经来了电话,贺清明陪着女儿去了学校。他看看表说,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现在贺丹丹已经办完了手续。
“是吗?”聂明宇露出一丝微笑。“看来,中国还是可以高效率的。十二个小时,咱办了那帮人两个月都没办完的事!”
“市长都出面了,能不快吗?”张峰也得意地笑了。“董事长,那个女孩双腿萎缩,不能行走,是坐轮椅去的。咱们还真干了件好事。”
聂明宇问他:“贺清明那边怎么样?”
张峰正要回答,孟琳走了进来。他连忙站起来,谦恭地问候:“您好!”然后知趣地退出董事长室。
聂明宇抬起眼皮。“有事?”
“没事敢来你的办公室吗?”孟琳的语调里不无怨气。她从手袋里抽出一个纸包邮件,递到聂明宇面前。“我也很忙,但还是得亲自送来才放心!”
聂明宇接过,随手放到写字台上,并不看。
孟琳只好提醒道:“蕾蕾寄来的。她没寄给爸爸妈妈家,而是寄到了咱们的住处,想必很重要。”
聂明宇这才拿起邮件,仔细看包装。
孟琳笑笑。“放心明宇,没拆开过!”她站起身。“晚上回去吗?”
“可能回不去。”聂明宇端坐不动。“你的公司不忙了?”
孟琳百无聊赖的样子道:“天天捣鼓那些批文什么的,也无聊。晚上我准备去见个人,也许你不想我见她……”
聂明宇无动于衷地翻弄着邮件。轻描淡写地说:“你的话我听不明白。”
孟琳凄然一笑:“是个女的。”
聂明宇丢下邮件。“我更不明白了。”
孟琳狠狠地瞪了一眼他,快步走出。
聂明宇面无表情地看着孟琳“砰”地一声带上门,不觉笑了。他迅速打开邮件,里面是一盒录像带。他将盒带插人录像机中。
蕾蕾坐在一个装饰典雅的房间里,对着镜头说道:“爸爸妈妈,放心吧。旧金山还不冷,学校的环境很好,各方面都令人满意。妈妈要多吃些营养搭配合理的好东西,别老舍不得。爸爸工作上少忙点,多陪陪妈妈。还有,告诉爸爸,美国没电视里那样暴力,很安全的,让他不用担心。告诉你们一个消息:我下个月可能回去,学校的展览选在中国巡回进行,能和你们在一起两个多月呢,到时候再当面向你们汇报我的学习生活情况。”
聂明宇饶有兴致地看着,脸上涌出很欣慰的神情。突然画面一闪,变成另一间屋,蕾蕾由刚才欢快的表情变得沉重忧郁,她锁着双眉说:“哥,这是给你说的,别让爸爸妈妈看见。我下个月回去,还是想知道那个人怎么样了,他死了没有?”她说着眼里溢满泪水,咬牙切齿。“怎么也忘不了,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回天都……可我还是得回去。哥,你答应过我。你给我个信,我就要个心里踏实……”
聂明宇叹口气,抹掉后面一段录像,拿出盒带。他仰面斜靠在皮转椅上,双眼凝视着天花板,陷人沉思之中。
4
刘振汉在刑警支队分发着复印的匿名信。“大家可能都知道了,局长交给我一个案子。是一封群众的举报信,控告咱们市一家企业从事走私贩私活动。”
李冬问:“哪家企业?谁呀?”
刘振汉有些不自然,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哦,是龙腾集团……聂明宇。”
几个老刑警都知道刘振汉的根底,彼此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低下头不吭声了。
龚静不了解情况,所以,也就不知道深浅。“聂明宇?我好像听说过。”
马荃站起来从报纸架子上拿过一张《天都日报》,抖了抖说:“他可是红人呀!前几天刚刚在报纸上登了他的先进事迹!青年企业家,本市十大杰出人物……”
龚静这才忽然想起,接着道:“噢,对了。今天的早间新闻还报道他捐资让失学的残疾女孩上学呢!”
刘振汉听到后愣了一下。“是吗?他倒是爱干这些事情。”
李冬笑说:“刘支队,局座怎么让你来查聂明宇,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刘振汉尴尬地搓搓手。“其实,你们私底下都议论过,我也知道。我今天就给大家交个底。我是想回到咱刑警支队才答应下来的。”
办公室内再次沉默了。大家若有所思。刘振汉一个个看过去,似乎明白了什么。龚静和马荃对视了一下,也似有所悟,目不转睛地看着刘振汉。
“大家不说话,我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先表个态。我刘振汉的确和聂明宇一家私交不错,而且说实话,我也不太愿意接这个活。这都是我内心的实际想法。但是,一旦这案子开始调查了,我决不会有任何对不起警察形象的行为。大家可以监督我。”他说完坐下,看了看李冬。
李冬不能不开口了:“刘支队,你这么一讲,咱也就直说了。大家的确有些顾虑,怕你感情上过不去。不过,我跟你这么多年了,从来没见过你违心办过案子。但如果让我讲实话,我觉得这个案子没有查的必要!”
刘振汉一愣:“嗯?为什么?”
“我个人感觉,领导其实就不太想查这个案子。”李冬给了个耸人听闻的结论。
大家都吃惊地间他理由。
李冬胸有成竹地接着说:“刘支队你别生气。第一,明知道刘支队和聂明宇的关系,却让他来查这案子,这领导的心思还不明白吗?第二,什么是走私?去年一年龙腾集团捐助了三个希望小学,两个养老院。报纸广播电视天天宣传着,什么利税第一大户,全市改革开放富有开拓精神的典型。我就不信,领导能让咱们把这么个金疙瘩给弄死了。”
“就是。你们算算,光咱们局就有多少民警家属在龙腾下属的工厂里工作?这要把龙腾集团给查趴下,咱天都市得多少人下岗呀?说不定,咱们的工资里都有人家的钱呢!咱们还是省省工夫,破几个刑事大案是真的!”另外一个老刑瞥附和着说道。
刘振汉大口大口抽烟,默然无语。他不能不承认:他们的话都是有道理的,实际情况确实如此……
龚静并不以为然。“你们这样讲,我觉得有些偏颇。应该是事实第一!信上不是说有走私贩私什么的吗?可以去海关查他们的底单,再把龙腾公司的账查一下。最好还是查清楚,我们必须对法律负责!”
李冬不屑一顾。“你要能从账上查出聂明宇的间题来,我把李字倒着写!他是什么人,是人精呢!你想到的,他都想得到!我觉得不如随便查查糊弄一下,写个报告上去得了,最好别搅和进去……”
刘振汉瞥了他一眼,“李冬好像有情绪?”
“嗨,我没有情绪,就是说点实话。”李冬有些激动。“这种事干嘛叫咱们干?说白了,让咱们顶雷呢。查出是诬陷,大家高兴,还有功。但凡查出问题来,最后谁敢管?我听说光省级干部的亲属子女,龙腾就养着十来号,咱们还能把他们都抓起来?这不是开玩笑吗?刘支队,电力局你捅了一家伙,稍带着外贸整了整,结果弄出去扫了一个月的街。龙腾集团是市里乃至省里的金牌企业,万一惹了祸,还不得把咱们都发配到山里去看老林子?”
“是!就是!”底下一片赞同声。
龚静鼻子哼了一声。“怎么就是?照这么下去,还怎么执法?那我们还坐这瞎聊什么案子?也去偷抢扒拿得了!”
刘振汉很欣赏她的勇气,笑眯眯地注视着她。“嗬!我这出去一个月,李冬说怪话不足为奇,又带出个徒弟啊!”
大家都笑了。
“报告!”门口突然响起一声喊。屋里的刑警们都转脸看去,只见王明委靡不振地倚在门框上。
刘振汉狠狠瞪他一眼。“去体育室等我!”
聂明宇走进总经理室。小苪迎上前来低声道:“董事长,张总酒喝急了,胃部轻度出血,刚吊完水,正休息呢。”聂明宇摆摆手,示意小苪出去。然后轻轻坐在张峰躺倒的沙发前静静看着他。
聂明宇抚着他的肩膀说:“是不是太拼命了?我一直在想,在他一个处长身上这样耗费心机值得吗?”
张峰自然明白这是聂明宇在故意安慰他,于是,摇摇头道:“唉,不喝是死,喝也是死。只要您能平安无事,我怎么做都值得。”
聂明宇手上用力,亲热地捏了捏他的肩。
张峰感激地笑笑。“贺丹丹的入学事宜已经办妥。贺清明是个聪明人,应该懂得我们的良苦用心,至少今天他不会立案,咱们又多了一天时间。还有海关、码头、船务科的几个人都和咱们关系不错,要不然,这三十六辆车的案子一出来,再要抹平可就不好办了。”
聂明宇点点头,沉思片刻后说:“除这件事外,其他的事也要处理好。”他站起身。“我要琢磨点事,如果有急事,你知道到哪里找我。”说完走出。
张峰看着聂明宇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若有所悟,他明白“其他的事”是指什么。小茜走进来,把一块热毛巾敷在他额上。“董事长刚才交待,让您回去休息。”
张峰摇摇头。“赵志刚回来没有?”
小苪想了想,回答说:“好像没看到……”
张峰紧张起来,吩咐道:“你立刻去保安队看看!”
5
体育室里,刘振汉换上拳击手套。王明躲躲闪闪地在旁边磨蹭。刘振汉黑着脸,只是死死盯着他,也不说话。
“刘支队,我错了……”王明往前凑凑,忐忑不安地低声说:“以后改正!”
“让老百姓说闲话,不想干了!你嫂子也不干吧?换套子!”刘振汉斥责。
王明不敢回嘴,赶快换上拳击手套。
刘振汉继续教训:“以后懂点事理!我不唱高调,可是,你总不能欺负人吧?穿这身皮不是家兵家将!”
王明憋急了,一拳打出:“行了,别说了,我不干不完了吗?看嫂子受气窝囊!”
刘振汉猝不及防,被他一拳打倒,愣了一下爬起来。“你小子放黑枪。”他轻轻击出一拳道:“我是要和你商量商量匿名信的案子,你已经知道了吧?”
王明笑笑说:“你没回来,我就听说这事情了。”
刘振汉也笑了。“咱天都市真是无密可保。你知道了,有什么想法?”
体育室门外,龚静循声而来,躲在门旁侧耳偷听。
王明道:“我听到了一些议论,都是他妈瞎扯,对你,我还能不了解?我想,还是查吧,对上面总得有个交待。我见过聂明宇,挺佩服他,天都市有这么个人才还是很难得的。我想,他可能也会有点什么事,干这样大的公司,难免。既然上面让查,那就看看有没有啥违法的,总比他越滑越深好,你说是不是?”
刘振汉点点头。“我想也不会很干净,哪个企业能没有点问题?只是匿名信恐怕不是冲着聂明宇来的,你明白吗?我怕我和聂明宇都成为人家的棋子。不过,听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龚静在门旁听得直撇嘴。这时,李冬也走了过来。龚静小声地说:“哼,这就是传得跟神似的刘振汉呀?我看……”李冬连忙捂住她的嘴。
王明问:“你放什么心?”
刘振汉狡黯地眨眨眼。“我想弄个专案组,你来牵头。”
王明躲过他的一个勾拳。“你的用意我明白。可你为什么干脆不推掉呢?”
“这个……”刘振汉很为难的样子。“要不说,我猜这是个套呢?我怎么查呀?按理说,这案子我都得回避。”
王明双拳碰碰,跳着道:“我明白了。我并不休,可把我推前面,你总得放些权力吧?”
刘振汉一拳击倒他。“我可告诉你,我不出头,并不意味着不管!”
门外,李冬对龚静小声道:“明白没有,斗争需要策略。”
龚静颇不以为然地嘀咕说:“我看不出来,这策略有多高明!”
贺清明一身便服站在码头上,看着堆积如山的集装箱,好像它们全都压在了自己的胸口。直到这时,他才感到后悔,真不该来担任这个缉私处长。如果在机关研究室里继续做他的学问,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想着想着,他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不由地慢慢蹲下了身子。
这时,一个海关关员从他面前经过,仔细看看他。“哎呀,贺处长!您怎么自己在这儿?”
贺清明抬起头道:“没事没事,来看看。”
关员殷勤地说:“要不,我叫科长来?”
贺清明摆摆手:“不用了。我问你,这二十个箱子都是以电子元件报关的?”
关员答道:“嗯。好像是这样。”
贺清明直起身子。“我听说过两辆、三辆车闯关的。但是一下子搞三十六辆,胆子也太大了。”
关员道:“龙腾集团是省里的知名企业,可能是领导打过招呼。不然,他们肯定不敢这么做。您知道,三十六辆豪华车,那可是要杀头的!”
“杀头?”贺清明不禁怔了怔。他显然没把问题考虑到如此严重。
关员强调说:“如果真立案了,往公安局一交。这可是涉及一百多万美金的大案子,肯定要人头落地的。其实,我今天已经说多了。”
贺清明心里一沉。他的脑海里闪现出张峰拼命喝酒的情景。
他昏昏沉沉,也不知是如何回到办公室的,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坐着发呆。直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进来,他才如梦初醒,喊了声:“请进!”
刘建义匆匆忙忙走进来,嘴里大声说着:“贺处长,把电视打开,快打开!”他走到电视前,撼下开关。
电视屏幕上,正播着新闻。
播音员:今天早晨,和平中学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学生,请看现场记者的报道。
记者:各位观众。今天早晨,本市身残志坚的中学生贺丹丹终于走进了学校的大门。
画面上出现坐轮椅的贺丹丹。
记者:贺丹丹同学,你高兴吗?
贺丹丹:高兴,太高兴了。我以为我不能上学了。
记者走向贺清明:作为丹丹的父亲,您能谈谈感受吗?
贺清明:我没什么可说的。对不起。
记者转过身:贺丹丹的父亲太激动了。据我们了解,贺丹丹同学能上学,除了和平中学给予了很大的关心之外,和社会各界的共同帮助也是分不开的。我市龙腾集团为了贺丹丹的人学,向学校捐助了十万元,以交付未来三年中贺丹丹在学校的各种费用……
刘建义“啪”地关上电视。对贺清明道:“清明,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跟组织说?你也是,我们都可以帮帮忙嘛!”
“唉,我实在是……”贺清明皱皱眉。“我真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建义耸耸肩。“不过,龙腾集团的聂董和张总都是我的朋友,他们出面没有什么事情办不下来的。”
贺清明抬脸看了刘建义一眼。“刘关长,我有句话想问您。”
“请说。”刘建义在沙发上坐下。
“龙腾集团这么做,是不是为了那三十六辆奔驰?”贺清明盯着他。
刘建义一愣。他没想到贺清明会如此直截了当地问。屋子里出现了令人尴尬的冷场。终于,刘建义开口了:“小贺,材料我看了。我来也是问问你,有什么意见。”
“我刚刚来。”贺清明顿了顿。“没有经验,您看呢?”
刘建义皮笑肉不笑地道:“贺处长,这是你查出的问题,总该拿个意见。”
贺清明沉吟着说:“按规定……如果核对无误的话,咱们就应该立案报上级机关,然后将各种物证移交公安部门。”
刘建义腮上的肌肉抖了一下。“你准备这样做?”
贺清明从刘建义的神态里已经观察出他对此事的态度,于是再度绕开:“我还拿不准。您是分管领导。如果这样处理,您觉得妥当吗?”
刘建义被逼到了墙角,不得不表明态度:“如果你问我,我必须说:对于龙腾集团这个案子,一定要慎重。”
“您的意思是……”贺清明再逼一步。
刘建义点上香烟,长长吸了一口。“龙腾集团的背景是天都市政府。它的很多经营项目是政府特批的。这个集团公司是天都市最重要的经济支柱企业之一……”
贺清明打断刘建义的话:“有这样便利的条件,它完全可以从事合法的经营,为什么要走私呢?”
刘建义抖抖烟灰。“小贺呀,我是这么看这个问题的。如果走私是个人操纵的,那必须严厉打击。但是,如果是政府行为,是促进当地经济的,可能就不能那么简单地一刀切了。”
贺清明摇摇头。“海关是受中央直接管辖的,任何地方政府无权……”
“好了好了。这些我都懂。”刘建义不客气地打断,把香烟撼在烟灰缸里,站起身来。“我当了这么多年副关长,现在又代理关长,不需要你给我背条例。我只是把我的看法说一下。如果你非要立案,向上级汇报,我可以签字,决不会阻拦。我问你,我们工作是为什么?是为人民服务对不对?你想没想过,如果立案,你的确可以立功受奖。但是,一个优秀企业会因此垮掉。一批像聂明宇、张峰这样年轻有为的人才会断送前程。几万工人会下岗。地方经济会一撅不振……这是为人民服务吗?”
“这……”贺清明哑口无言,他的确没有想过这些。
“你再考虑考虑,想好了,咱们随时可以沟通。”刘建义说罢走出门去。
贺清明浑身的血像被抽空了一般,软软地瘫在椅子上。
6
龙腾集团保安队队长办公室里,赵志刚正匆匆忙忙地把自己的东西往纸箱里放。突然门开了,他大吃一惊,猛地转过头去。只见张峰身穿黑色风衣站在门口。赵志刚颤着嗓音喊道:“张总!”
“准备好了吗?”张峰说着把门反锁上。
“差不多了。”赵志刚从自己的椅子上把衣物拿开,让张峰坐。
张峰坐下,点了支烟,问道:“东西呢?”
赵志刚走到保险柜前打开拿出一个黑封皮的笔记本。张峰接过来,仔细地每一页查看了一番,点点头,放进自己的怀里。随后从兜里掏出一个存折。“我替你存了二十万,先用着。到了那边重新开个账号,没钱就给我打电话,我给你汇过去。等风声过了再回来,估计最多半年几个月的。”
赵志刚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说:“我想回家看看,成不?”
张峰沉吟片刻。“最好不去。”
赵志刚不太情愿地低下头。“好吧。”
张峰拍拍他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媳妇孩子。一会儿我就给她打电话,就说公司紧急派你出差了。等你那边安顿好了,我把你媳妇送过去。”
赵志刚显出十分感激的样子,频频点头。
地下车库的光线很昏暗。因为大多数车已经离开了公司,所以,宽敞的车库内空荡荡的。日光灯管一闪一闪地照着粗糙的白墙,显现一丝绿莹莹的色彩,使得四周的氛围颇有些阴森森的。
哗!一桶水泼到一辆黑色本田车上。穿胶皮制服的车库工人正上上下下地刷着车胎、底盘和车身。
电梯门无声地开启,赵志刚和张峰一前一后从电梯里走出来。赵志刚提着行李箱。张峰双手插在风衣兜里,快步走到车前。张峰弯腰仔细地看了看车子的清洁情况,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从口袋里拿出五十块钱,递给工人。工人接过钱,躬身道谢,提着桶走开。
赵志刚不好意思地说:“其实,车挺干净的,就是胎上沽点泥。”
张峰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刚弟,我说你这脑子就是缺根弦!”他说着弯腰在地上蹭了一下手指,站起身。“这点泥巴,将来就能要咱们的命!明白吗?”
赵志刚顿时有所省悟,连忙道:“我明白了!”
张峰擦擦手。“我就估计你想不到洗车,所以,在这里替你擦屁股。下午我就要检查全楼的卫生。”他说着指指散落在地上的碎泥块。“这些都会被冲刷干净。”
赵志刚由衷地佩服。“哥,你真是……太牛了!”
张峰苦笑笑说:“就这样还出娄子。”
“怎么了?”赵志刚问。
“跟你没关系,行了,走吧。”张峰推了他一把。
赵志刚把行李往车里一放,钻进去后从车窗里探出头,有些不舍的样子,道:“哥,我走了!”
张峰趴在车窗上。“不管将来有什么问题,公司给你撑着,明白吗?”
赵志刚很有些伤感地说:“哥,有可能的话,我还想回公司……”
“只要董事长在,公司就会管你,别想那么多!”张峰让开身子。
“……那你呢?”赵志刚似乎听出了一丝不祥。
张峰惨然一笑。“我?不知道能不能活过这次!”他挥挥手。“兄弟,走吧!一路顺风!”
赵志刚一踩油门,带着满腹的疑问将车开出。本田无声无息地滑出车库。
张峰默默地看着本田的尾灯渐闪渐远。站在空旷的车库里,他骤然间感到了孤独和些许的寒意。
海滩上,杂草丛生。黄昏的晚晖使得大海灰蒙蒙的,几片孤帆正向海边靠近。
一个电影厂家的摄制组正在拍戏,工作人员忙碌着做前期准备工作。摄像师在取景器中左右看着,总发现有一块新土。他吩咐:“置景,把那块土盖盖!”
一切准备就绪,导演发令:“安静。预备……”
短暂的静寂之间,突然有呼机声响起。导演大怒:“怎么回事?谁的呼机没关?”
录音师也喊道:“关上关上,正录着呢!”
导演又举起电喇叭:“预备……”
呼机声再次传来。导演急了,跺着脚。“谁呀谁呀?干不干了?”
道具寻找着,人们互相询问着,都说没开呼机。演员突然发现呼机声从脚底下发出的,顿时紧张得直跳,嘴里喊着:“导演!好像是这地下……”
导演带着大伙循声走过去,发现声音竟真的出自那片新土下。大家惊讶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手足无措起来。道具找来铁锹,一下下挖了下去……
两具女尸呈现出来。摄制组登时炸了营。人们大呼小叫,打电话的打电话,上车跑的上车跑,一片大乱。
7
刑警支队支队长办公室里,刘振汉站在窗前给花浇水,晚霞把窗玻璃映得通红。
王明突然闯了进来。
“我给你讲过多次,进来前要先敲门。”刘振汉把茶杯放在窗台上。“这些老规矩都忘了?”
王明呵呵一乐。“你要是不高兴,可以别让我去查……”
刘振汉转过身。“别卖关子了。什么事快说。”
王明变得严肃,煞有介事地说:“我把队里现有的人员分了两个组。一个组归你,负责查天天都可能发生的刑事案子。我带一组专门查匿名信。”
刘振汉笑道:“把我架空了?”
王明得意地晃晃脑袋。“既然我出头,我可把精兵强将都挑走了!”
刘振汉盯着他道:“我听听,你都把谁挑走了。”
“这几个实习生除了龚静我都要,他们敢想敢干,在天都没有什么社会关系和背景……”
龚静冲了进来,直嚷嚷:“刘支队,凭什么他们都进了专案组,我不能进?我在学校成绩比马荃他们好多了……”她委屈得要哭。
王明斜了她一眼。“一个女孩儿,先学学街边那些案子,慢慢来。你不是一直很崇拜刘支队吗?”
龚静咬咬牙,不看他,也不说话。
刘振汉道:“龚静对我还是有偏见呢!不愿意和我们这些老家伙做伴。”
龚静急得满面通红。“不是……”
突然,一个邢警风风火火跑进来,大声道:“刘支队,来案子了!”
刘振汉猛转脸。“说!”
刑警道:“海滩那边发现了两具无名女尸!”
警车风驰电掣般在通向海岸的公路上疾驶。刘振汉对坐在旁边的龚静道:“龚静,很快王明他们就要羡慕咱们组了。跟着我,有的是活儿干。你明白吗?他们是务虚,咱们才是务实。”
龚静已转怨为喜。“刘支队,我才不稀罕他们呢!从现在开始,我跟定您了!”
开车的王明转过脸来。“嗨!嗨!怎么说话呢?注意影响!”
龚静哼了一声:“刘支队,刚才别生我气。主要是来这么长时间了,天天倒茶,也没个正事。刘支队,这个案子咱们绝不能让王队插手,他们有他们的事,您说是不是?”她说着挑衅性地向王明努了努鼻子。
“王明,你又让新来的给你倒茶了?”刘振汉作严厉状。“回去给我倒几天!”
龚静很快活地笑。王明朝她撇撇嘴。
警车在海边草滩上停住。刘振汉等飞快地跳下车。龚静等人在出事地点迅速地拉了警戒线,许多渔民围着看热闹。
李冬相机啪啪地给尸体照相,龚静激动又有些紧张地作着笔录,王明指导着两个实习生用摄像机拍摄现场,刘振汉抱着胳膊默默地看着手下们忙碌……
张峰在总经理室里抱着膀子转圈,双眉紧锁,脸色晦暗。他突然拿起电话听筒,快速地德了两个号码,又犹豫起来。迟疑了一会儿后,沉重地放下了听筒。
小苪匆匆走进,低声说:“张总,刘关长说那个贺清明还是在立案与否的问题上举棋不定。”
张峰狠狠地骂:“妈的,这个书呆子,不识好歹!”他颓然跌坐在沙发上。“小苪啊,真要是立了案,事情可就大了!”
小苪回身把门关死,几步跨到他面前。“哥,要不然……”他做了一个杀人的手势。
张峰摇摇头。“他比不得一般人,那是条死胡同,万万不可!再说,事情要是已经泄露出去,杀了他也没用。唉……”他长叹一声。“我去见贺清明!大不了,我都顶下来!”他慢慢站起身,去拿大衣。
小苪看着张峰憔悴绝望的样子,不由心中一酸。他拦住张峰说:“哥,再想想别的办法……”
张峰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沙哑地黯然道:“还有什么办法?没有了!我都想过了!”他掏出一串钥匙。“如果我回不来,你把这些钥匙交给董事长。他在舞厅拉琴,没重要的事别打扰他。”他说罢拍了拍小苪的肩膀,踌珊着走出门去。
小苪带着哭音冲他的背影喊:“哥,这还不重要吗?你要跟董事长打个招呼呀!”
张峰像没有听见一样,突然加快了脚步。
奥迪车在海关大楼前停下。张峰慢慢走下车,抬头看着缉私处办公室的铝合金窗子。
贺清明此时正站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呆呆地看着桌子上的材料。刘建义的话不停地在他耳边回响。突然,电话铃响了。他一把抓起听筒,原来是丹丹。他松了口气,问道:“是丹丹,你在哪里?”
“爸爸,我用宿舍外的电话。学校说,过两天要给我住的宿舍也装部电话哩!”丹丹欢快地嚷嚷着。
“在学校习惯吗?不习惯就回家……”贺清明试探着问。
“爸爸,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我一个月回两次家。其他时间,我要在学校好好学习。”
“怎么?学校那么好?爸爸都不要了?”
“爸爸说得不对,学校好爸爸也好。好了,不多说了,同学要送我去图书馆。我就还想问您一句:您还让我上学吗?不会再退了吧?”
贺清明满脸苦涩。“只要爸爸能做到,一定不让你失学。”
贺丹丹高兴地说了声“再见”,便挂了电话。贺清明软软地瘫坐在椅子上,凝视着电话机。他终于再次拿起了听筒,拨通了刘建义的办公室。可没等对方讲话,他又放下了。
贺清明愣住了。“你……你来干什么?”
张峰双手往前一伸。“兄弟,我来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