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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你不觉得有人适合咖啡馆吗

就在韩羽被刺伤之后,原有按部就班的节奏被彻底打乱。

刘菲儿突然出现,梁天没有多余精力了解为什么,他满脑子是让混乱如何恢复先前的有序状态,因此要做的事情很多。

“我去医院照顾那个孤儿。“刘菲儿打理好韩羽的日常用品,瞅了瞅在吧台补充咖啡豆的梁天说道。

“嗯。”梁天哼了一声。

“大叔,刺伤那孤儿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咦?”梁天不明白“什么样的人”和被刺伤结果有什么关联。

“虽然早就知道那家伙迟早会被人捅上一刀,但还是很好奇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更让我好奇的是,没看过你埋怨或者发火。”

梁天神情恍惚地抬起头,一阵心惊,总觉得自己怕麻烦被戳破了。

“不擅长表现而已,再说,表现出来也解决不了问题。”

“唉,很可疑哦。话说,今天下午要和那家伙谈判是嘛。”

梁天脑中闪现出萧尧那张严酷的脸,他感慨人在瞬间之下展露出于平常几乎完全相反的嘴脸。刘菲儿嘴里嘟嘟囔囔混淆不清的词,手提帆布包背着双肩包转身走出咖啡馆。“不用担心那家伙,身上有个洞他都会好好研究研究,那是个没头脑幼稚的家伙。”

“没头脑和不高兴。”梁天脑中飘过这两个动画人物,年代久远的角色。

无规则开门时间的水母咖啡馆,今天只得继续休店一天,梁天前往吴恩的炒面店,乘着午休时间。

炒面店就在黑老大移动摊位对面,店面并不宽敞,左右相隔三排桌椅,墙上挂着菜谱,墙面泛着油光,但地面打扫得干净,墙上的风扇左右摇摆着发出‘呼啦啦’的声音。

“快进来,正准备开始呢。”说话的是黑老大,他对面坐的就是萧尧,梁天惊诧地看着背对着大门的他,萧尧已经恢复了绅士那谨慎矜持的微笑,从他的眼中并没有看出任何胆怯。

“小哥,就等你一个了。”

“抱歉,店里有些事,这就开始嘛?”梁天环顾四下,甜茶铺的罗金坐在萧尧身后的椅上抽着烟,吴恩站在店铺口铁板架后的摆弄着胸前已经油污满布的围裙,而一个人不禁令人寒栗坐在萧尧对面几乎一个人占了两人空间的杨嫂子。

“那我们开始吧。”

“好的。”萧尧显然底气不足地回应。

“简单地说,不搞那么复杂,我们也不是小市民一样的人纠缠不休,错也不是一个人造成的,这帮喝酒不安分的也皮痒了。”杨嫂子不动声色地厉声喝道。

“当然,当然。”萧尧连连点头。

看着萧尧,梁天就觉得人果然是不会变的。

“那个人还活着吧。”杨嫂子问道。

“还活着,活得活蹦乱跳的。”

“嗯,那就按照这上面的办。”

不管是怎样的要求,对萧尧都一样,梁天原本以为会争吵不休的场面并没有出现,他不过是作为双方的见证人,静静地看着杨嫂子将手中已经浸上油渍的协议书一条条询问萧尧,而他更像是一个无关此事的旁观者,可明明那把刀是在自己眼前闪过插在桌上,也是这样插进那个家伙的手臂上,看着已然恢复正常状态的萧尧,就觉得人果然是不可信的。

萧尧身体浑圆有力,皮相姣好,虽然这般形容男人不恰当,不知何时他就会像变形金刚那样瞬间变身,不管是萧尧还是乞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就像每只咖啡杯,即使有不同的形状,用起来都是【咖啡杯】。

所有人都等待着,卷帘门半掩着,无疑让萧尧感到孤立无援。午休的一个小时,最闲也最沉闷。店里的热度缓慢上升,不论是站着还是坐着的人都感到潮闷难耐,最终双方在几番讨价还价之后达成一致。杨嫂子宣布最后的决定,梁天有些无趣地离开,他似乎更在意的是另有其他。

韩羽在医院的病床上已快一周,医生描述伤势的语调令梁天以为他就快不行了,实在无法理解医生专业又冷漠的说出“差一点就捅上动脉了”时的不动声色,并非谎言或者夸大其词,却怎么也让人高兴不起来。

明明是一种万幸,可在梁天的眼里这根本就是一场灾难。刘菲儿突然出现在病房时根本也没引起韩羽的不适,一切都再自然不过。梁天有了一个更不靠谱的想法,韩羽从某种程度看,是完全忽视刘菲儿存在事实。刘菲儿爆发的热心助人也令梁天仿佛是在看《旺角卡门》,这就使得整间病房还有水母咖啡馆出现了一种暧昧晦涩自由自在和危险异常的气氛。另外一件事,韩羽躲开所有人,躲在病房阳台上抽烟,至今都找不到他藏烟的地方。

“再这样下去,只好把他赶到单人病房或者四号楼去了。”

“四号楼是什么地方?”梁天不解地问主治医生。

“我们院里的精神病院。”

“当然。”梁天不无讶异地回答。

梁天一直没有时间找刘菲儿问为什么她突然回来,究竟发生什么,不过就算是问了,她估计只会甩出一句:“大叔,老人家就是问题特别多。”所以,自己这就是自讨没趣。

盘旋在他脑子里的谜团不仅是刘菲儿,他脑中盘旋的是那个出现在湖南馆子里的那张面孔,那张丝毫没有瑕疵干净的脸。梁天日以积聚的古怪念头开始膨胀,究竟哪张面孔才是那个家伙,不会是个变装大佬吧。

整条街正是由这些游走在街上的人们组合的,那些小商铺还有满地油垢程亮的小石板,一不小心踩上潲水填满的石板沾一裤腿,就是这样的街道,和恒基广场那些西装革履高大而谨慎的街道不同,人们还保持着喜欢看热闹起哄而又远离一切危险本能的习惯。

梁天这天一早满脸疑惑地走进楼下的湖南餐馆,穿着简洁衣服的他异于平常,深情淡然得令人不由的全身寒颤。

一进门他就发觉除门口包子蒸笼和稀饭,没有人在吃钟水饺。到底还是古怪,他循着店里吃早餐客人的视线,发现乞丐闪进厨房的背影。

“老板,买单。”一位客人扯着尖利的嗓门喊着。

“人哪儿去啦,赶时间。”那个客人急躁地左顾右盼,发现无人搭理,只得对着门口正装包子的女人叫嚷着,那个女人麻利地说“对不起”收钱找零,转身对等着买早餐的客人询问“要买什么?”如神佛般稳重。

摆在面前是一人份的钟水饺,梁天总算能近距离看清楚乞丐的模样,足足一米八的个子,肤白唇红,像晨间露水的眼眸,这哪里是饭馆厨子该有的模样,分明是动漫里才会出现的人物,和那个蜷缩满脸伤痕的乞丐相去甚远。

“那个家伙可还活着。”乞丐发言问道。

“他能活个千千万万年吧。”梁天说。

“我可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说那个家伙,也是奇怪。”

“该奇怪的人是你才对吧。”梁天很想这样说,不过他嘴里都是钟水饺的细嫩的肉馅,味道真是好得没的说。

“为什么是钟水饺?”

“哎,这里还有饺子,老板,来两碗。”有客人看到心动马上点单,而乞丐无动于衷。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早餐只有这些。”解围的仍然是刚刚那个女人。

“搞什么嘛,明明就有,还不供应,有什么了不起呀,一个破店还摆出一副天皇老子的架势。”年轻的客人大声呵斥着。

乞丐依旧不理不睬,梁天眼角间关注这事态,若是又发生类似那晚的情况,他必须立刻调解。

“没事,像这样的客人很多。”乞丐小声地说,又是那个女人麻利地送走嘀嘀咕咕的年轻客人。

“我仍然对为什么是钟水饺一头雾水。”

“来这里的人都认为可以为所欲为,一旦不能如愿,立刻就会龇牙咧嘴。”

原本还存在的疑惑被消除了,店内恢复先前的忙碌,那个女人恍若无事继续询问着“要买什么”,一边麻利地取下空空的蒸笼。

“多亏有这样的帮手。”梁天说道。

“这是相互的。”

“常客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因为知道规矩了。”

“常客更加变本加厉,带着卖惨的好奇接近,达到最终满足感和征服感。”

“那个家伙,属于哪种?”

“那家伙很糟糕,跑到湖南馆子吵着要吃钟水饺,他还口气不屑地说什么‘餐馆就是满足客人’这样的废话,真得应该狠狠地教训教训他才不会那么嚣张。”

分明从他的脸上看到了飞扬的喜悦。

“不过,像你用乞丐卖惨来获得人生快感,才让那个家伙感到糟糕透顶吧。已经三十几岁,都这把年纪了,应该过了胡作非为的时候,可还这样随着性子,人生就要废了,没救了,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是社会的弃儿。人呢,本就应该不折手段抓住机会向上爬,这是礼貌,文明社会该有的基本礼貌。不过……。”

梁天从乞丐的眼中读到某种信息,突然惊觉,他们愚人愚己。

“不过什么,我们可不是做事像野小子没头没脑的,那都是故作逼格或脑袋真得坏掉混蛋会做的事,我们一不伤人,二不害人,除了瞎折腾自己之外,几乎是无害的蔬菜。”

“拒绝农药嘛。”

乞丐直愣愣地看着他,咧开那张可以用性感形容的嘴开怀大笑。

“刺伤那家伙的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今天梁天第二次听到同一个问题,表面上是相同的,其实并不尽然。

“你怀疑什么,担心他是自己撞上去的。”

“你这样想,你都会这样想,真是了不起哪!”

“感谢赞美,真心的。”虽然梁天知道无需这样虚伪,不过他觉得正因为如此,他必须要说实话。

乞丐递给梁天一根烟点烟又点燃自己手中的,吐着烟圈说:“你算是说对了,这不是他第一次撞枪口。那次据说还死人呢,好像和一个女人有关。”

看看时间,早上11点,上班高峰开始,蒸笼开始换新,喧嚣的人潮如海浪冲刷而来,即使在岸上,脚尖还是紧紧抓地。

梁天想着【得恢复才行】,才能像平常那样说一声“欢迎光临”。

水母咖啡馆彩色玻璃窗犹如海底反射阳光一般微微发光,顺着闷热的风,大街上整天轰鸣的空调压缩机的声音从窗户透进来。

韩羽回来休息已经数日了,梁天顺着彩色玻璃折射的光线引到沙发上,他并没有瘫在上面。

“没事了嘛?”梁天有些困惑地问。

侧着身靠在沙发背的韩羽抬起下巴。

“我是手伤了,不是肚子。”

“那就,全部了解了。”

“如果有事,你会怎样呢?”韩羽自己一惊,自己竟说着陌生的话。

“会去看海。”梁天简洁地回答,“搞不好,还可以给你带着上百只水母回来。”

“还真是经济实惠。”

受伤前后唯一不变的就是吞云吐雾。

梁天清理完吧台,从仓库拿出新鲜咖啡豆,开机烫杯做好准备,他今日让刘菲儿到店,此时估计她正在赶来的路上。从吧台出来回头看时,韩羽躺在沙发上仰着头抽烟,他走到沙发前,发现韩羽的嘴边竟有一颗痣。

“今天我安排刘菲儿帮忙,我有些事。”

“为什么呀,可是,你说你有事?”韩羽听了这话,还是抗议起来。

梁天脱下围裙丢在韩羽肚子上,拿着车钥匙驱车向二环驶去。

久违地他又做梦了。

因时间地点的限制,所有的生活细节都被迫一帧帧地滑过,而只有梦,所有的疼痛都是真切和深入的,那一层层如梯田般的瀑布中间的漩涡,隐藏着梁天不可言说的秘密。

他需要找一个地方躲起来,去找一个角落,不发一言,像个傻子。不与他人眼角相撞,躲开与某个熟人可能相遇的任何角落,他只需将自己彻底隐藏起来,让四周环形、表面、毫不重要的事物隔绝远离他,那不过是他匆匆而过的地方。在另一边,是可笑宗教色彩的玻璃、红色沙发、墨绿色书柜以及鲜花。梁天自己一惊,那是水母咖啡馆。他没料到这些竟已深入意识中,究竟何时发生,又是如何发生的,他就算剖开那柔软无力的表面,也已经无迹可寻了。

可悲的是没有这样的地方,梁天驱车在二环绕了半天,他只得悻悻地返回,便在航空路找到了以往他常去的碎碟咖啡。

“和期待背道而驰才是真相。“一踏入二楼吸烟区,梁天就看到热情打招呼的‘每天女士’袁玉。

“老板小弟,干嘛一副看见杀人犯的嘴脸。”

她一定是刘菲儿的姐姐,挑着嘴角肌肉像随时准备冲出去的冷水鱼,可为什么是‘冷水鱼’,梁天奇怪自己的脑中总会冒出这样不知所以然的字眼。

“你一个人嘛?“梁天说。

“不奇怪呀,我常常就是一个人,最近一直到这家店,虽然比水母要宽敞亮堂,沙发成排,咖啡品种也多,但真的我更喜欢水母。”袁玉放下的长发挽在耳后,连珠炮的说完。她那张记忆中落寞的脸庞如今已蜕变成如玉脂般的光彩,已然不同以往。

“莫非爱情来了。”梁天下意识内心里嘀咕着。

“总要换着花样来。”

“爱情也要这样?”

“莫非爱情已来了。”如果爱情来了,就意味着有人离开,梁天从袁玉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它从未离开过,为什么你会认为它离开过呢。”

这次换成梁天无言以对,爱情总有万般姿态。

“去水母咖啡馆,就是想换个花样。”

“啊!”

“想着能不能和哪个家伙,对下眼神,但就是没遇到。”

梁天想到那个马克斯,他可不像那眼神。难不成,梁天下意识调整了坐姿。

“不过吧,如果男人对自己挤眉弄眼的女人轻易就热络,那简直就是不人道。”

再次确定不是梁天自己。

“那个家伙真不像是现代社会的男人,不过我也确认过他不是Gay后,就判断他一定是有病。”

梁天嘟咕嘟喝了一大口咖啡,真见鬼的交谈,这是失速的前奏。

“我连和他说句话的机会都没等到。”

这口吻和某个人非常相似,梁天又再次调整了坐姿,他发现发髻渗着汗。

“你说的那人可是韩羽。”

袁玉表情微变,眼角余光从杯缘转向梁天。

“老板小弟,就觉得你这人喜欢装傻。”

想起两人曾有过的谈话,梁天愕然,不愧是水母,尽吸怪人前来。

“不是装,是真傻。”梁天一脸诚实。

“韩羽是装傻,他讨厌女人吧,那和咖啡馆格格不入呀。”

“有嘛。”

韩羽住在咖啡馆,本来就格格不入。

“我不漂亮嘛,像我这样骨子里就透出优雅的女人,比起那些俗不可耐对着男人搔首弄姿摆弄风情以为自己活脱脱就是‘西西里美丽传说’里的玛琳娜的人而言,我才是货真价实的。强者才有资格拥有稀缺资源,这是世间万物不变的优胜劣汰。现代社会和动物世界没有什么不同,只有最强者和最美丽的才能结合,那些平等,不过是一场虚幻。”

“所以,韩羽不在其列吧。”

“早就猜到,你是他难得的知音。”

“我们只是单纯的雇佣关系,都算不上是朋友。”梁天一点都不想和怪人扯上任何关系。

“你也是个怪人哪。”总是事与愿违,不知是不是那个梦的缘故,梁天感到晕乎乎的大脑始终没有聚焦。沉默突降并不意外,两人这样的对话也总是断断续续,他想伺机找借口离开,却因眼神无力脑中混沌不堪,竟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机会转瞬即逝,再难受他也只好耐着性子坐下去,袁玉那双仿佛沾染了陈年酒酿的浓彩,表情依旧是一副清凉冷调。

梁天对她这般欲求未满的女人,总是喜欢不起来。

袁玉一本正经的自以为是,梁天却觉得很有趣,原本会讨厌的也突然开始喜欢不动声色暗自观察,内心‘突突’地跳个不停,暗自喟叹道:都是一样的啊。

一本正经的人,或是五官始终保持着微澜不动,眼底却散发着畏惧的逃避和闪躲,或是反抗着不可深究的冷漠,如果是无知无觉的自恋,表情僵硬亦如内心的傲慢偏执,眼中夹杂着混沌与半透明的霞光,浸泡在嘴角那一抹微微上扬斜度的皮下。

梁天定睛看了看袁玉,她刚刚好扬起的一侧脸庞,确实是无知觉的自作聪明。

“你奇怪我今天为啥要说这样的话吗?”

“我应该感到奇怪吗?”

“那就还是会奇怪喽。”

“这么说,就还是有后话未说。”

“确实,不过是想到你那高傲不可一世的老板,窝在咖啡馆里根本就是个颓废的主儿,忍不住吐吐槽。”

分明是‘想而不得’引发的恶疾。真傻!梁天心想。

“嗯……,可以重新开始。”

“啊?什么。”

“没什么。”

重生是在毁灭中开始的,所以根本无需担心。梁天没有说出口,注视着挽着精巧盘发的袁玉。

“或许他认为被我这样的女人看上,对他而言是一种羞辱吧。”她轻挑眉尖,嘴角微微撇向一边,眼目之间向一隅望去,唇齿开合间听见一声女人的嗲声:“这里。”着实让梁天吃惊不小。

尽管是平日,碎碟咖啡依旧客人纷沓而至,顺着袁玉那酥软的一声寻过去,梁天看见楼梯口出现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那身影看见梁天也略微顿了顿身形,晃过眼前一排红色沙发绕过袁玉一侧便端正地坐在她身旁。

“有缘,也不过如此而已了。”

“也是,偶遇。”

“嗯,机率不大,想不到吧。”

“这,关系不大,不是嘛。”

听到梁天的回答,萧尧露出“完全就没想到”的表情看着梁天。

“你一直都在水母上班嘛?之前应该是做其他工作的,和现在这个工作肯定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

“你可不要狗眼看人低,人家之前可是在大公司上班的。”

“是嘛?”萧尧露出困惑的样子说。“可是为什么会到咖啡馆上班,这可不是什么正经工作,长此以往下去可是不行的……,都这把年纪了还这么任性,再这样就要后悔莫及喽。”

“为什么会后悔哪,这样不行,那怎样才叫行哪?”袁玉转头盯了一眼萧尧,很明显的暗示。“突然感觉好饿。”她打圆场的吐出一句话。

无处可去的心情喧闹不止,一阵难以抑制的苦味涌上喉咙。眼前两人暗示的、亲密,不言而喻具有着毁灭和重生。只是在这样的爱情中,缺乏纯粹性,也缺乏像水母那样的饱满度。怎么看,都更像是一场临时起意的逃亡。两人以同样的曲度轻蔑自然和虚空,彼此相连成一堵隔绝世间的墙,彼此互噬依偎抵抗,企图用他们生命的肉体去撞开现实的罩子。

他们知道梁天已经厌恶,萧尧翘着腿,像创业成功的老板那样扭着身体。

“我还没问过,那人可还好。当时如果不是他在我即将丧失理智时站在我面前阻挡,说不定我真会杀人,阻止了越来越坏的循坏。或许他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否则他怎么会就在那一瞬间站在了那里。仔细想,就根本不会是简单的巧合,这世间没有什么是巧合的,任何事物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套规则,上上下下摆动着。你以为看清了,但其实根本就不是你可以掌控的,所以一切的巧合都是有运行规则刻意的安排。”

“他就是碰巧而已,没你说得那般玄乎。”梁天看着窗外萎靡垂头的树叶。

“我看也是啊,住在咖啡馆怎么可能有所谓的预见性,他又不是未卜先知的占卜师,说不定他还真得杀过人哪。”

萧尧一脸无法相信的表情看着袁玉,那是热恋期才有的。他一定也意识到自己和袁玉相同的地方,随着这样的事不断发生,彼此心照不宣心领神会让他们觉得世界只有两人才是最般配的。而梁天这个角色,就是触发他们,让两人排斥身边的每一个人,让每个人都套在水母里。

这是受罪!究竟是因为被排挤在外受罪,还是在水母装聋作哑受罪,梁天真得不知道答案。他放弃思考死鱼一样翻着白眼,自圆其说而徘徊不止,撞上水母胞壁,脑袋里像回音一样一波一波折回,离婚之后他就无法分清许多事情,混沌不堪已经不是一句描述用语,而是他现在脑袋里上演的真实。

“杀过吧。”袁玉默念着,目光漂移,在沉默下,越加肯定的语气,只是想让自己的恶意装成无心之过罢了。

之后的闲聊,三人话不多,大家坐着越发无聊,萧尧对梁天说:“散了吧。”于是三人像夏日骤雨散去,当梁天开着车再次路过碎碟大门时,他看见两人如释重负乌贼般厮缠在一起。

又被讨厌了。梁天闪回,喃喃吐出不规则的“又一次啊。”咖啡馆是逃避的场所,所以他可以躲在沙发上被忽略。

踏上楼梯,梁天脚下轻盈,却满心狐疑地回头望着那楼梯口上方的水泥横梁。“莫不是走错了。”他下意识地问自己。虽然他知道并没有走错,可这错觉真实的令她不得不质疑自己的眼睛。

“原来这里这么窄,为什么之前都没发现。”

曾经相信的度量衡,也不全然可相信。

走进水母咖啡馆里,和他想象的一样,零散的两三人分桌而坐,韩羽不在沙发上瘫着,也没趴在吧台。

“你又回来了,这才不过几个小时,你是不是魂丢在这里啦。”从吧台下抬起头的刘菲儿皱着眉头疑惑的说道。

“那个家伙那。”

“唉,大叔你是专业保镖,我可不是保姆。”

梁天心想,真糟糕。似乎自那夜之后,他就被当成了那家伙的保镖,但也不至于这么夸张。他眼角流过四周,果然,水母咖啡馆变小了,色彩越加浓郁,就是那墙上的水母也不再像以往显得暴戾,它某个表面正在和自己连在一起,开始以某个匀速旋转,而没有炫目的光从那里面透出来,反倒充满了黑暗中唯一色彩的存在静谧,悄然变小的躯干跳动着和四周融为一体,这其中包括他本人。

就快到被人讨厌了,无论重新开始多少次,他确实反复经历着与以往相同的困境。

梁天小心地又一次看了眼那水母,转身离开,他想自己是知道可以在哪里找到韩羽,可为什么要找到他,梁天一点头绪都是没有的。

“大叔,你又跑了,记得晚些回来换我。”刘菲儿的声音消失在身后,像被什么迅速吸附回去。

到楼下梁天在超市买了包烟抽出一根点燃,虽已过了正午,不过阳光并没有半点消退的意思,他依循着韩羽每日的路线开始闲逛,每当这个时候,便是他思考【终究是如何走到这步】的时刻,他认为散步可以让大脑空出来做这样的思考活动,这和发呆产生的物理隔绝效果是一样的。即便在这个问题上已经思考了无数遍,他却喜欢探究每一次的开始,每一个折点,每个爆发点,虽然结局都一样,都走到无数次看清的那个‘又被讨厌’的自己面前,可每次的触发点都有些许细微的不同,只是每次发生后他都如同失忆般忘记具体的过程,几乎没有印象最深刻的某次,现在他脑海中能回想起的只是支离破碎的碎片。

比如有一次妻子因自己坚持要看自己喜欢的电影抱怨他大男子主义,他便责备妻子不似其他女子般温柔,妻子探出身体眉心微皱地质疑他的地位说:“你就是不能接受别人对你的批评,把善意想成是对你无辜的指责和否定,丢脸丢大了就开始折磨别人。越看重自己的家伙都是一群自私鬼,无可救药自命不凡的混球。”那日的结果不言而喻。

还有一次他无视妻子的想法安排旅游行程,妻子那张倦怠的脸,他试图从这些不同找到解决方法,就如同垂死挣扎的鱼般枉费力气,那些客观的认知如同一道羞辱的枷锁扣紧他的喉咙,一句轻描淡写的“你要自己迈过那个坎才行”总是起反效果,让他不断地否定问题本身,忽略掉全部,根据他的想法,下一次或许问题就不会有了,或者它自动就解决了。

像今天这样的厌弃感所造成的负累,自己快要喘不上气,只有走路才可以缓解,或者眼前突然冒出一个家伙,只要那个家伙不是什么一副理所当然的嘴脸,可能他脑袋里就会想到另一件让他大呼傻冒的事情。

于是,就在他走来走去的时候,他看到坐在川大荷花池旁石凳上一副傻样的韩羽。

“那家伙坐在那儿干什么哪,那眼神就像是在看死人一样。”梁天李科刹住这个念头,他突然不自觉抖动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被自己有这个念头吓坏了,竟然在盛夏黄昏像得了重感冒的人一般战栗不止。

“咳,你站在那里干什么哪,想不想听一个故事,据说这荷塘之所以开得如此茂盛是因为这里有死人,是个女人,应该是这所学校哪个该死男人的女朋友。”发现梁天的韩羽,邪魅一笑着说道。

再一次成功转移了没有答案以及解决办法的思考,梁天疲倦感从脚底串上来,他嘴里叼着的烟嘴湿漉漉地难再多吸一口,可他没有半点解脱,那个思考产生的无力感仍然在转动,似乎不甘心就此被忽略掉,而新生出的疑惑冲进这早已拥挤不堪的大脑,现在早已不再为了思考而思考,为了探究而探究的自我解剖时期。

“只是你都讲了结果,那过程也没什么可听的价值了。”这话似乎就是两天一直想要的答案也不一定,他确定得开始让自己相信这是最终答案。

“故事,只有结局可不能算是故事,你不听过程,怎么会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哪。就像你看一部电影,看到某一段的时候,你就很想知道结局是什么,难以抵挡的欲望在你耳边催促你,告诉你其实这很简单,只要动一根手指头按下快进键或者直接拉到结尾处,你的好奇心和猜测就会得到答案。于是你认为这很有道理,因为掌控权在你手里,所以你照办了,当屏幕里出现那画面的时候,你却新生疑惑,你不明白它在说什么,或者一个新的人物你根本不认识,你熟悉的那个主人公不知道在哪里,在做什么。于是你懂了,过早地知道结局并不意味着你得到答案了,你又回到当初那个时候,告诉自己老老实实地看下去吧,没有过程的结局是无意义的。”

“坐在这里不热嘛,突然想这荷花看上去妖性十足,奇怪的是,没在哪本神仙妖怪的书中看到荷花是妖孽。”

“真的!你这个想法十分有趣。”韩羽用手擦拭着耳际边的汗水,亮闪闪的。

梁天望着荷塘里为数不多的睡莲,几株似假花的睡莲挤在枝叶盘展的荷叶间,让原本空洞的眼眶变得越发失神。

”如果要在这里埋尸体,应该是件十分费劲的事吧。”

“不比抛尸荒野容易,不过谁会傻到把尸体埋在校园大门口哪?”

“一定是有难言之隐吧,或者他希望自己所爱的人变得清雅脱俗,不被世间淤泥所染。”

“会变成一个新的‘何仙姑’,这个初心很特别啊。”

“不错的结局,你今天思潮汹涌啊,梁兄。难道想到自己前世的祝英台,而自己含憾而终未能抱得美人凄惨的人生。”

“你可是伤好后便一刻不消停。”

韩羽轻笑一声。

“不过如果她知道自己是这样被人记住的,一定还是会感到很欣慰吧,毕竟像我们死之后都不会有人记得吧,什么都没留下来。”

难得一阵微风吹过,穿过两人轻抚过身后的柳树枝。

总有一天什么都没有了,全部,即所有都会随着这个‘我’而消失,那些曾经‘又被人讨厌’也会消失,再责怪自己又有何用呐!

终究会消失的东西,就继续保持原先那样吧。

“我说过‘谢谢’嘛。”韩羽这样低语。

“什么?”

“噢,就是谢谢你。”

“那晚饭你请喽,回去吧,不能让刘菲儿那个傻妞等急了。”

梁天起身拍了拍湿透的裤子,雨无声无息地飘下来,韩羽缩了缩头,回头看了眼荷塘,天边黑下来一片,唯独那荷花娇媚无比。

“我们写一部‘荷塘杀人事件’,绝对大卖。”

“无聊。”梁天拂开柳叶。

“只要活着就有可能。”韩羽快活的向前蹦了一步笑起来。“只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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