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剩下的男生还有女生全被安排在唐钢实习,就在阿路与大头去海边后不久。那是十月长假后的某一天,新的实训老师是一名刚从大学毕业的年轻人,大不了我们几岁,一副稚嫩的眼镜下,涉世未深的样子。我开始每天乘坐210路公交车,很早就赶到唐钢南门处,在一条几乎不间断生产的轧钢车间穿行,那里的噪音会随着生产线上不停行进的钢带变大,或者特别大。几乎十层楼高处的天车每一次行走都会发出越过钢带震动的警报声。从钢带处理车间里飘来的几乎窒息的硫酸味道,能让眼睛和鼻腔里一阵酸楚。点个名报个道,就可以一溜烟不见踪迹,每天唯一对你的嘱咐就是不要乱跑。我一个人待在时刻充满轰鸣的房间里,脚下是悬空搭起来的地板,地板下是数不清的控制电缆。工程机的风扇时刻把热量吹到屋子里,在十月的天气里,角落的中央空调竟然开着冷气。偌大的唐钢把我们几个男生,还有十多名女生打散分开,很是不负责的竟把我安排到了轧钢厂的PLC 控制室,我是一名学高压电的,竟然安排我在弱电室。和我一起的是两名数控专业的小女生,总是充满好奇的瞪大的眼睛,完全不懂世故的样子。班里的其他人则规规矩矩的分配到了变电站,我想着都这个时候了,有人还在眷恋着我。我开始变得沉默起来,不再遇见一个人就自来熟,用高杨的话说,上次见你时还是孩子,如今已满是抬头纹。
B 哥的位置在唐钢的最北边,与我所在位置,步行几乎要走一个小时,这企业很大。他说,那是唐钢的供电站,整个唐钢的用电全从那里转换出来,每天报道后就是做卫生,他总是说,他妈的地面都那么干净了,为什么还要拖地。班里的女生几乎全安排在了配电室,不是一级站室就是二级站室,几乎所有人都在抱怨,除了做卫生就是做卫生。
高杨告诉我,上次面试的结果是刻意安排的,他们内部已经商量好,不接受唐山本地人,这就是我与B 哥同时被刷下来的原因。其他专业的一名花钱托关系已经去海边的男性追求者告诉她,这是这个企业最后一次公开的面试了。所有的事情,在我的脑海里已经不会捎带起一点波澜。我开始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开始一个人过起这百般无聊的实训生活。
唐钢的南门口是一个畸形的大字路口,在那个勉强构成三角型的地段,堆满了卖早点的小摊位。我不用像正式工人一样按点报道,我可以在正式工人离开后从容的找一家,填饱在210路上承受颠簸与饥饿的肚子,观赏着那些下夜班后从南门出来的工人们。你可以从暗黄色的脸和白花花的脸上觉察出夜里睡觉与没睡觉的人样子。每一辆载重平板车满载还散发着热量的钢卷,每一次驶过,像极了老杨口中满是灰色的城市样子。这个世界永远也不会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我真的腻味了。起初,我在唐钢正门的食堂吃午饭,这是离办公楼最近的食堂,你可以从那些人的走姿看出谁的官大,谁更重要。潜意识里,那种人四周总围绕着一股强大的磁场,让你在很远的地方就能觉察到他,而被震慑到。他们总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乍一看总是心事重重,也许盘算着该算计一下谁,或者,不要被谁算计到。轻柔缓慢的移动,若有所思的半低着头,察觉到有人在旁时还能机警的用余光瞄一下,当他发现不是比自己官大的人后,不加理会继续前行。他们总是微笑着对待每一个向他打招呼的人,谁也不愿得罪,从容不迫的把很简单的词语说的充满力量。他们就是领导。
当我不能再承受腻味的时候,我像军训时那样,一溜烟的消失踪迹。上午还早,此刻回家还能赶上午饭,我早已烦透。当我沿着厂房向东往南门走的时候,我竟然看见了康晓文还有班里另外两名女生,她们正从厂房的东面往南门走。那个脑海里勾画了好久的已变得模糊的身影,竟然再一次出现了。她们很自然的扭头看到我,在南门口等我。我在想,那过去的两年我与她们三个人从来没说过话的,还真有些尴尬。
她们看着我,我说:“你们仨也逃拉,我就说嘛,这那是实习吗,整个一糊弄人的大骗子想出来的损招。”
她们中的陈佳说到:“反正也没人管。”
叶雅青说:“你干嘛去?”
我:“我就准备回家了,不伺候他们了。”
康晓文说:“别回了,今天我生日,我们买菜去,一会班里的其他女生也过来。一起吃吧!”原来她是天蝎座。
我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合适吗,咱们也不怎么熟。”
陈佳说:“别墨迹了,跟我们扛袋大米去,我们拿不了。”
我:“这没问题。”
她们在南门外不远的地方租了两间房,全当为实习准备的。陈旧的房舍,一看便知是那种长期供流动人口租用的,四周的楼房跟我家很像,大约同时在大地震后建起来。已经破烂不堪的外表,像是等待房地产商的一见钟情,四周聚集的低矮平房在诉说,轮也该轮到我了。
她们买了很多菜,在厨房里洗菜的空,班里的其他女生也来了。高杨看着我,惊呼我的消息竟然如此灵通。其实这是上天对我的眷恋。然后我一个男生,十多个女生。
我突然发现在男生面前,酱油瓶子也是女生的噩梦。这天开始掌勺的是陈佳,大部分菜品都是她的杰作。而人太多,一个厨房显然不能满足需求,在唐山人的组织下,在卧室里用电磁炉打开第二厨房,此时的主厨变成了高杨,然后,一个换一个,大部分人都想在炒菜这件事上露一手。一屋子学电的,一屋子炒菜的。不好意思白吃的我,在叶雅青的带领下,把房间里她们女生做不了,而又必须做的事情一一完毕。我居高临下换灯泡的时候,在一旁瞧着的康小雯与高杨感叹,老公一定要找个学电的。然后康晓文很高,高杨很挫。
在班里大部分男生去海边后,班里的女生不寻常的团结起来。在这之前,一直是本地人跟本地人混,外地人跟外地人玩,而此时她们不仅建了一个所有女生的QQ 群,还硬把我拉了进去。她们很少谈论去海边的人,只把事情顾于眼前。分散在整个唐钢的配电室里,每天在正式工的监督下不停地打扫卫生。我所在轧钢车间的配电室,就在厂房的北面,离我很近,而女生中唯一被安排过来的只有康晓文。我才知道。而此刻有这么多时间可以细细观察下这个深情的女子,我越发的对这个女子产生好奇。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把这个女子推到我的身边。
餐桌上,一群人不好意思先动筷子,在康晓文拿着盛满果汁等纸杯谢谢大家后,我品尝着陈氏家宴,眼睛不停地关注着康小雯。然后我发现,秦皇岛的菜品,跟唐山大同小异,还是离得近。康晓文却说,“鸭黄豆角”这道菜却是张家口没有的。她告诉我们,她父母在宣化钢铁公司的门口开餐馆,几乎所有闲暇的时光都在给家里帮忙,母亲最拿手的菜是“西红柿炒鸡蛋”,还会有人从市区跑来专为这道菜。我发挥想象力的优势,她家的餐馆会是什么样子。她本想一试身手的,可是陈佳说,唯独今天特殊。我想她也一定是一名炒菜能手。妈妈告诉过我,在她怀胎十月的时候,父亲几乎天天给她炒西红柿炒鸡蛋,而我也在长大后,特别爱吃这道菜。康晓文妈妈炒得菜会怎样呢!
外地女生中,提前租房子的不只康晓文一批,而几乎同时她们都在考虑着要开始打工挣钱了。这表面上的实习太过坑人,一点实际意义也没有,她们都打算不再浪费时间。高杨她们本地人做起了向导,利用各自的资源,还是可以找一些超市里简单工作,虽然她们看上去并不缺钱。我提醒她们,万一实习结束后,能留在唐钢呢,她们却集体陷入沉思。大部分女生从所在地走过来,几乎会花费一个小时的时间,所以她们平日里不会回住地就餐,只有康晓文会回来。她很自然的邀请我来这边一起吃午饭,我很痛快的答应。我心里的小鹿开始乱撞。突然脑海中一个声音提醒我,赵莉呢,你还在想赵莉吗。她,也许在另外一个男人的世界里了。我想起丹布朗在每本书前写出的叫“楔子”的章节,我的“楔子”,前部分是赵莉离开,后部分是康晓文出现。然后高杨很突然的问起去海边的大头的情况,康晓文却沉默不语。而我,也陷入了沉思。
多年后,我想起老杨说过的话,读书已经把我变成一个理想化的人,尤其在感情的世界里承受不了一丁点的瑕疵。
我开始期待与康小雯的见面。
本打算彻底放弃这糊弄人的实习,却因为康晓文的邀请而使自己严肃起来。第二天,我满怀期待,一改死气沉沉的过往,活蹦乱跳的走进唐钢南门,迫切的愿时间赶快走到10点。康晓文的身材确实很好,但,是那种匀称的好,中国古典里那种苗条淑女的感觉。当她向我走过来时,我越发觉得她与赵莉有很多想象之处,尤其都会让我产生那种心脏乱跳的感觉,总是让您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走吧,想吃啥?”她用很标准的普通话,我想起老杨总是说她的声音不好听,一点也不淑女,而此刻,我能感觉到她正刻意的掩饰自己说话的腔调。
我:“我是想啊,总吃你们也不合适,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掏钱买菜,其它的你们负责,我面儿奶儿,不好意思。”
她:“这也没几个钱,你能吃多少?”
我:“关键是我,不会做,帮不上你什么忙。”
她:“哎呀,没关系,也费不多大事。”
我们并排往市场走,我时常把头扭过去,盯着这个跟我差不多身高的女人,当我意识到,她发觉我在盯着她时,我找出话题,“昨天,陈佳这手艺不错哈,尤其那茄子炒肉,嘿,那叫一个地道。”
她:“得了吧,佳佳还一个劲的说呢,就茄子炒肉失败了,晚上我们直接给倒掉了,你还奚落人家。”
我:“你想啊,要是这道菜都说好,那佳佳的手艺是没挑了。”
她:“那还是不行啊。”
我:“你跟佳佳比,孰优孰劣啊?”
她:“我可没佳佳炒的好,你可要有个心理准备啊。”
我:“不可能,你妈妈都饭店主厨,你还能差吗!这叫龙生龙,凤生凤。”
她很认真的看着我:“那你可要失望了。”
当我站在厨房门口,安静而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炒菜时也没有觉得她会让我失望,尤其在窄小的厨房里第一次感觉到了家的温暖,这算得上头一次家人以外的人为我做饭。我渐渐的享受起在她身边时能感觉到的家的温暖。然而,她终究让我失望了,但却不是在炒菜这件事情上。
她:“要不我把昨天佳佳炒的剩下的,热一下。”她很难为情的说到。
我:“不用啦,我不挑剔的,这也不难吃啊,有人给我免费做,我已经求之不得了,哪里那么多讲究。你想多了。”
她:“在家比这强多拉。”
我:“在家,你妈妈会在旁边给你指导吧?”
她:“对啊,但是也不能差这么多啊。就感觉不是我了。”
我:“那,在家的时候,你肯定能炒的特别好,这都不是你了!”
她:“唉,再也不炒菜了。丢死人了。”
我:“我守口如瓶,打死我也不说。”我停顿一下,“再说这也不难吃啊。”
屋子的陈设老旧不堪,被拖布托出纹理的地面一尘不染,这让我想起了儿时生活过的地方。这两间屋子的布局却跟我现在生活的地方很像。
她一副恬静从容的样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我狼吞虎咽吃着东西,其实说不上难吃,也许是她过高的要求自己吧。她吃的很少,一锅菜被我消耗大半,而她还不停牢骚着没拿出真本事。昨天我们一群人吃饭的那间屋子,门一直关着,她说,还有一个合租者,今天就会回来。那是一个被人保养在这里的二奶,包养人时常开着一辆红色的奥迪在晚上赶来,她们总会在夜间听见让人难堪的声音,而后在午夜,男子会匆忙开车离开,每一次移动车子会把窗户外的狭小空间照的通亮。急躁的油门加速声会激起四周野狗的愤怒。其实是那女人整租的这两间房,而且只会在与男人偷情时才会至此,觉得不合适就把另外一间再转租出去。康晓文抱怨着,为了离唐钢近才找了这间房,结果被心机二奶狠狠的敲了一笔。她们三个女人独自完成行李的搬运,有男人跟没有男人都一个样。
我想象着,并用力感觉着,在她身边时实实在在的有一种家的温暖。
我:“你是天蝎座?”
她:“对啊,你研究星座啊。”
我:“瞎看。”我巨蟹座,巨蟹座天蝎座,绝配。但,她已经名花有主了。
她:“他已经一个礼拜没有联系我了。”当我们一通沉默后,我一下子僵硬起来,我知道她说的是大头。而此刻,他与阿路应该还在海边,愉快的过着正式上班前的日子。她放下抱在双手间的水杯,换了一副口气又说:“对了,为什么你跟赵莉要分开啊?”
我一惊,又把思绪转换过来,“我这叫望夫不成龙吧,你也知道,我这会,连个工作业没有,我自己都养活不起,怎么好养活人家呢。”
她:“也不是啊,不会永远也找不到工作吧,她是这样的女人吗?”
我长叹一口气,“喜欢了她这么长时间,我才发现我根本不了解她。命吧,我想这都是命吧。”
她:“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我们一起沉默,也许同时在想着那个伤了我们心的人。她,她是那种温柔,温柔到让你忍不住想把肩膀靠过去让她靠在上面的女子。
然后,一阵沉闷的汽车刹车的声音,康晓文说,对门的二奶回来了。她把门合上,我们一起听着窗户外,汽车门闭合的响亮声,伴着楼道里传来的走路声,汽车离开,门很轻快的打开,一点也不忌讳这间屋子里的人,直到二奶走回自己的房间,仿佛人死了一般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离开,她送我出来,我们都没有再回实训场地,在楼前一条小路里,一条野狗出然出现,我被吓一跳。她:“原来你怕狗。”我转身时,她竟然还站在那里。
康晓文说过,看着我离开时,我的背影会显得特别孤单,一副落魄凄凉的样子。
我总是想,其实老天爷是公平的,他在给你一些东西之前,都要先拿走一些东西,尤其越发珍贵的东西。然后我真的将赵莉抛在脑后了,开始满脑子里都是康晓文。
高杨告诉我,下学期的奖学金即将发放,一个学校级别的,还有一个国家级别的,因为班里大部分男生都已经上班,辅导员想把这些钱平均分给剩下的同学,我想了想,四五百吧。B 哥想着,叫上班里剩下的所有人一起吃个团圆饭,不管是外地的还是没说过话的,算是统一战线的确立吧,然而,我不想。高杨的想法同B 哥一样,我突然发现我开始变得冷酷起来了,不想做哪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了。康晓文则显得无所谓,吃与不吃本没有什么影响。末了,高杨提醒,禁止外传。
慢慢的,我每天抱着个安全帽乘坐公交车跑去唐钢其实只是为了康晓文。慢慢的,康晓文甚至不再去唐钢报道一早买好菜其实只是为了给我做饭。我们完美的配合着,谁也不愿打破这成规。
时间一到,当我到达她临时住所时,门开着,最明显的是从厨房传出来的煤气灶正在喷火的声音。我悄悄地走进去,二奶的门关的严丝合缝,康晓文一个人在厨房大兴火器,一个手还拿着电话,用老杨阿路聊天时的专用语言说着什么,我完全听不懂。我悄无声息的站在厨房门口,发觉老杨说她声音粗糙一点不假,她专注于锅里的菜与电话里的人,而我渐渐意识到那是她母亲时,我感觉到的还是温暖,真的能让你整个身体热起来。
我:“那是你妈妈?”
始终没有回头的她,明显被我吓到,“你吓我一跳,进来也不说一声。”
我:“看你那么认真,没好意思打扰你。”
她:“进来多久啦?”
我:“就在你放糖的时候。”
她:“还好,不是太久。这道菜,忘的差不多了,问问我妈。结果还被她说了一通,还说我一点也不像她。”
我:“本来啊,女孩子一定是像爸爸的多。男孩子像妈妈的多。”
她:“我可不能长得像我爸,难看死了他。”
我:“那是什么把你制造的这么漂亮?”
她:“我妈妈好看啊。”
我:“那就是你爸爸个子高。”
她:“对,我爸爸高,我妈妈好看。但是我妈在炒菜上面的优秀基因,一点也没有遗传到我身上。”
我:“我觉得,也不是那么重要。毕竟时代不同啦。”
她:“那什么重要?比如”
我:“比如,善良,温柔,像太阳一样可以给人温暖。”
她:“赵莉?”
我:“你提她干嘛!”
她无语。
在餐桌上,我:“你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下次记得把门关好了,有坏人的。”
她:“我知道啊,特意为你留的,平时我都关的好好的。”我又一阵温暖。
她:“今天这菜怎么样?是不是跟前几天的不一样。”
我:“真的好吃多了,看来,饭店的主厨就是不一样。”
她:“那当然,都做了好多年了,没人说不好吃过。”
我:“这菜,不光可口,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暖。”
她想了一下说:“你是说心里面?”
对
我:“还有谁曾经让你这么用心对待过,就是在炒菜这方面。”
她想了一下,“你是第一个。”
我:“大头没有过吗?”
她:“你提他干嘛?”她停顿一下,而我在等她回话,“一直没机会,瞎玩了,时间就过去了。”
我:“那我真幸福。”
我们很流畅的交谈着,完全没有理解不到位,或者错位的感觉,而就在一周前,我们才互相对彼此说了第一句话,有一种认识你很久的感觉。
天蝎座的人,身上总是散发着一种温暖,以一种任何设备都无法计算的波幅释放着。
金刚休班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说是见个面,就在舍长租的房子里,我猜测,黑妹已经搬过来了。我知道他家的经济条件不是太好,还有一个弟弟,父辈们都在务农。在宿舍时,他就是最节俭的那一个,从来不会乱花钱,从来不上网,从来不买学习以外的书,简朴到永远是那几件衣服。海边的工作服是一种有些发亮的天蓝色,当海边的天气特别好时,一群工人背后是湛蓝的天空,可以把工作服的蓝陪衬的特别养眼,一种清透干净的感觉。其实我很喜欢蓝色。唐钢的工作服是一种灰色,很像老杨口中的城市污染严重时四散在空中的那种灰,不管做陪衬的背景如何,总有一种埋汰的感觉。当我再一次见到金刚时,他仍然穿着工作服的蓝色上衣,配着一条黑色裤子,好吧,很有领导的派头。
我:“天天穿这工作服,你都没穿够啊。”
他黑了,似乎每一个去海边的人都黑了。他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笑。
我:“看你那傻样,咋这高兴啊?”
他仍然不说话,而我从那笑容中体会到一丝狡诈。
我:“是不是黑妹也在?”
他不笑了,“你咋知道的?还想给你个惊喜呢。”
我:“惊喜,黑妹能给我啥惊喜?是又黑了还是肚子大了?”
他:“你给我死去。”
也许是吃的好的原因,他胖了。
他:“你是不知道,阿路还大头这两人焊死在公寓里了,这两家伙,大头给老杨折腾的够呛,本来老杨在码头,夜班就不能睡觉,白天还跟大头瞎玩,老杨整个人憔悴的。那家伙。”
他:“阿路是天天的折腾流氓,给流氓折腾烦了就去我那,妈的,逼崽子。”
我:“他们也没地去啊,还要花钱。”
他:“这两人,那家伙。”
他:“你也不来看看,还有B 哥,你说,一晃都小半年没见了。”
我:“这不见面了吗,这也不挺好的。”
他:“去海边看看啊,那边环境老好了,空气那个新鲜,那家伙,夏天也不热,就是他妈的风贼大。”
我:“我啊,去哪干嘛,人家大头跟阿路是主人,人家怎么造都行。我是外人,不行,我面儿奶儿。再说,去了多酸啊。”
他:“认识你两年也没发现你面儿奶儿过,这会面儿奶儿起来了。”
我,长叹一口气,“唉,今非昔比啊。还有比我更惨的人吗?”
他:“你啊,就是盯着辅导员,使劲给他买东西,其实很多事,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他:“你说你两,我听说,B 哥两口子也分开啦?你说说你们两。”
我:“我们这叫同甘共苦。得啦,快找黑妹去吧。”
第二次迈进舍长租的房子时,已经明显的认不出来,上一次还是尘土世界,而如今,已变得整洁有序。我想象着黑妹过来多长时间了。
黑妹身前系着围裙,一手还拿着一只产子,我们一进门她就从厨房窜出来,身后还带着鱼香肉丝的菜香。
黑妹:“呀,张帆来了,快进来,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快进来,你们先坐,别客气啊张帆,我先炒菜,一会就好啊。”她还是老样子。
我撇嘴看着金刚,“肚子没大,太让我失望了。”然后我满世界的寻找尘土,太让我失望了。
客厅的茶几上已经摆着两道菜,还有一凉菜,沙发上铺着一张布,盖的严严实实。金刚招呼我把脱下来的鞋,放进旁边的鞋柜里,换上拖鞋。凉台上晾着很多衣服,有男人的有女人的。凉台的一个角落堆着几个行李厢,窗户根下摆着十几盆花草。金刚说:“黑妹喜欢。”屋子飘散着黑妹炒菜的味道,不停地刺激我的味蕾。焕然一新的同时,俨然一副家的样子。
黑妹把最后一道菜端来,“好了,都做好了,我把米饭也端来。”
金刚在卧室换了一身居家服,“行呗,这菜,我媳妇老牛了,在未来星张师傅那,可没少偷手艺,那家伙。”
黑妹:“你看人家张帆,白白净净的,利利索索的,你再看看你,回家还穿着工作服,黑的,都快赶上我了。”我们同时大笑。
黑妹:“张帆,别客气啊,都是唐山菜,刚学的时间不长。”
一副老夫老妻的样子。
黑妹:“张帆,工作有着落了吗?大头跟阿路天天的在海边公寓泡着,你说也没有个不好意思。我还想去看看呢,都没我地住。”
黑妹:“没事,以后要你的地方有的是,不用担心,我们女生是费劲了,啥地方也不爱要我们。”
黑妹:“你跟赵莉分开啦,赵莉多好啊,我都不明白你们这些帅哥靓妹的想法了,为什么啊?”
黑妹:“B 哥跟思文也分开了,唉,我就说,你们都咋想的啊。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黑妹:“你说,我在家好好的,金刚非要我过来,还说房子都租好了。我一来,你是不知道这里有多墨迹,都不是人待的地。”
黑妹:“你说,我一个人,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我们班里就几个女生还都回家了。金刚上8天班然后回来休4天。这8天就我一个人。”
黑妹:“我一个人整收拾了3天才弄干净。过两天还要找工作去,他那点钱交了房租就没多少钱了。”
黑妹:“他们那边物价还高,他手里也没几个钱,我是能省就省,能不花钱就不花钱。”她一脸埋怨着,金刚傻笑着。
我:“你们好多长时间了?”
他们面面相觑,“去年十一月吧?。”“十月”“差不多”
黑妹:“差不多十一个月了。”
我:“老夫老妻了。”
他们竟然羞涩的一同低头吃饭。我跟赵莉,也是十一个月。
黑妹去厨房的空,金刚说:“这老娘们,就憋得,一连8天也没个说话的人,上次我回来,那家伙,那嘴,半天没闲着,就听着就行了,都没我说话的空。”
这时候,突然收到一条短信,是康晓文:你在干嘛?有时间吗?下午能来我这吗?
我:我在金刚家里,离你那里不远,怎么了?
她:咱们见面聊好吗?我想见你。
我突然热血沸腾。
我:“哥们,临时有点事啊,吃完了我就走。”
金刚:“我擦,卧室有扇窗户掉了,我自己弄不了。”
我:“我说你突然找我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