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忙碌的一天,晚上收工后,苏紫桥挎着一箩筐的青菜萝卜,蹦蹦跳跳来到后院。
“小驴子,你最近很乖啊,是不是看我太忙,所以不忍心麻烦我啊?”她蹲下,摸摸驴子的脑袋。
小驴好似能够听懂她的话一般,竟然点了点头。
她开心地笑起来,取出筐里的青菜,喂到小驴的嘴边。
小驴的喉间发出咕咕的声响,好似也很高兴。她拍拍它的脑袋,将手里的萝卜也喂给它,看见小毛驴吃得香,她更觉得开心。
东方逸说过,这头毛驴虽其貌不扬,但却很有灵性,看来,他说得确实不错。
小驴子和她相处已久,已经对她有一种特殊的依赖和信任。
突然间想起东方逸,那个温雅的男子,不知现在身在何处,如果能再见到他,她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幸运的自己,总是可以遇见好人。
世上虽尽多欺骗,但真正好心的人,还是很多的。
比如东方逸,比如冷筠,比如方盈……
唉,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多愁善感起来了,苏紫桥揉揉脑袋,站起身来。
走到槐花树下,一个青色的身影,在浓重的夜幕下,显得凄清孤寂。
望着他的背影,她忽然发觉,他竟然瘦了那么多,如果在大街上相遇,她恐怕要认不出他了。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回头。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她突然有种心悸的感觉。
没来由的……疼痛。
“你怎么在这里?”她走上前,与他肩并肩而站:“夜晚风大,你身子不好,还是回屋去吧。”说完,就想去搀扶他。
他微微一侧,避了开来。
她的手顿在半空,连他的一片衣角也未触碰到。
她也不生气,收回手,笑道:“怎么?病成这样还要逞能?”
他苍白的面色,染上一抹沉痛:“如果我没有病,你还会这样对我吗?”
她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转过头,紧紧盯着她:“告诉我,会吗?”
她微垂眼帘,望着脚下粉白的槐花,轻声道:“如果你是健康的,我必定不会再见你……”
她说的声音很小,小到几乎要附耳于她的唇边,才可以听到。
但是,他却听见了,而且听得清晰,听得明白。
即便这是他早就料到的结果,心间还是不免惊痛。
伤害是一瞬间的,可是伤口,却是永恒的。
“为什么要这样?”她突然开口。
他不言语,过了良久,才微微笑起来:“因为我喜欢啊,喜欢的事情却不能去做,很是遗憾。”
她不解,这样的林墨琰,不是真正的林墨琰,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的变化如此之大。
月光在地上投下一轮斑驳的影子,她缓缓转过头,凝望他:“回去和公主成亲吧,我……已经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
他的身子,猛然一震。
幸福从来都是短暂的,就像绚烂至极的烟花,美丽的时刻,会让你感动地忘记呼吸,可是一旦结束,徒留的碎片和硝烟,只能像指间沙一般,从指缝间流走,任你再多努力,也是徒然。
那样的伤痛,比从来没有得到过,更让人绝望。
因为,没有得到,就不会在意,一旦得到,便再也放不下。
他,已经不能自拔……
“若是我,执意留下呢?”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也可以这样固执。
她惊讶地看着他,好似第一次认识他,那种不信任的疑惑,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林墨琰,我不喜欢开玩笑。”她嗔怪道,好似他与她之间,只是说起了一个笑话。
他看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股哀怨在他眼底静静流淌,过了很久,他才将目光转开,“果然……聪明起来了啊……”
为什么?她不再……相信他了呢?
慢慢地,她转过身,轻扬的衣角,带起槐花的香甜,浓郁的芳香,如同一个不真实的梦幻,在梦中,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发生,有的,只是甜美的回忆。
“回去吧……”她低低吐出一句,神情黯然。
“知道吗?玉庄已经不存在了。”他静静说着。
心口一震,她捏紧双拳。
“我卖了玉庄,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他说得很轻松,好似他失去的,仅仅是一吊钱而已。
“是吗?那……太可惜了。”她深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迈出一步。
手臂,骤然收紧。
她回头,他的眼睛,执拗地盯着她。
“可不可以,给我一个……”
一语未尽,天空中忽然爆出一声巨响,“轰”的一声,将整个天际都照亮。
与此同时,数名黑衣人凌空而至,雪亮的剑光,反射着清冷的光芒,与柔美的月华,融合一体。
苏紫桥大睁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齐齐向自己攻来的黑衣人。他们,显然想要自己的性命。
青色的身影,像流水一般,与那几名黑衣人纠缠一起。
她暗自镇定心神,四目环顾中,寻找最为合适的藏身之处。
脚步刚刚迈出,一道黑影,如迅雷之电,向她疾疾射来——
白衣一闪,黑色像一道流星般,蓦然坠落。
江寒月奔至她身边,焦急道:“有没有受伤。”
她摇摇头,目光却投射到一袭青色衣衫上。
这时,听到动静的几人纷纷赶出,四人联手,黑衣人渐渐呈现败势。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又一批黑衣人赶至,本以为是前一批的后援,可他们的攻击目标,不是苏紫桥,而是明煜!
这些人的功夫比之前的黑衣人要高明,手段也更狠辣,苏紫桥见明煜左右受制,再也顾不得自己,连忙命其他人去帮助明煜。
这不是开玩笑,皇帝要是在她这里被杀,她就是有一千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于是,江寒月和雷迦赶去帮助明煜,唯剩一个林墨琰,在帮她抵御攻击。
这些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对她和明煜下手,是楚柏岩,还是萧袁,亦或是……
形势的混乱,让她的脑子有片刻停滞。
就在这一刻,一道寒光携着杀气,向她飞扑而来。
血气的弥漫,让她终于回过神思,林墨琰一脸愤然,忍不住对她大吼:“你脑子坏了,这个时候发呆!”
她不会理他,目光四下焦急地寻找,然而,除却一片混乱,她什么也看不到。
“展儿,展儿在哪里?”她心急不已,想要冲进房间去寻找方展。
手腕一紧,林墨琰用力拉住了她:“他一定是躲起来了,我们先离开这里,等一切平息了他一定会去找你。”
“可是……”她答应过永远不抛弃他,现在为了自己逃命,将他丢在这危险重重的地方,这难道就不算食言吗?
还未来得及思考,一只手臂绕过她的纤腰,身子一轻,她已经腾空而起。
身后的黑衣人紧随而至,二人在林间小道上飞速奔跑。
带着潮气的风,在耳边簌簌而过,她抱紧林墨琰。
心口阵阵抽痛。
对不起了,展儿,就让她自私一回吧,毕竟,她还不想死,也不想……让他死。
身后的黑衣人终于被甩掉,林墨琰脚下一顿,一股火烧般的剧痛,袭上心口。
强忍着痛意,他将她轻轻放下。
“他们……应该追不上……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呛起来,肩头亦跟着猛烈颤抖,她听得心惊,那种几乎连肺都要咳穿的痛苦,让她撕心裂肺。
“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事啊?”她俯下身子,将他抖得厉害的身子,拥进怀里。
这样,就足够了。
如果在这一刻死去,起码,她会怀念他。
而不是,憎恨着他。
尖锐的疼痛模糊了他的意识,他靠在她的肩膀,缓缓闭起眼睛。
黑墨般的琉璃,逐渐失去光彩。
“啊!怎么这么多血!”她大叫一声,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的后背,裂开了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似乎是刚才战斗中,被黑衣人砍伤的。
血,不停地向外涌出,她慌了神,只拿手掌去堵住那些越流越急的鲜血。
红色,从指缝中溢出,染红青色的衣衫,幽静的夜晚,似乎也变得猩红。
她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绝望过,他这是……要死了吗?
死,多么容易的一件事啊,可是,却要让她来承受逝去的痛楚吗?
不,她是自私的,她不要承担那些痛苦,人生还有这么长,她要快乐地活着,绝对不要伤痛。
“起来……快起来……”她将他扶起,背在背上。
夜晚,还有那么长……
可是他的生命,已开始流失。
她要快,要比任何事物都要快,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她要让他睁开眼睛,沐浴在最明媚的阳光下。
终于,在天亮的前一刻,她赶到了不远处的扬州城。
一家医馆,门扉紧闭。
她咬了咬牙,上前敲门。
“谁呀,一大早就来吵人。”一个慵懒地声音从门内传出,似乎声音的主人还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中。
门“吱呀”一声打开,留着山羊胡的男子睁着一双朦胧的睡眼,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她心中焦急,哪里还能任那山羊胡打量,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
“喂喂喂,你这人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我有让你进来吗?”山羊胡不满地抱怨。
将林墨琰放下,苏紫桥问:“你是大夫?”
山羊胡拈着嘴边的小胡须,傲然道:“那是自然。”
舒了口气,苏紫桥将山羊胡拉到林墨琰身前,道:“快,快救他!”
山羊胡撇撇嘴,望着伤势严重的男子,眉头紧皱:“哎呦,伤得可不轻。”
“对,对,他伤得不轻,所以你赶快救他啊!”苏紫桥急得快要抓狂,偏偏这山羊胡还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嗯……”绕着林墨琰转了一周,山羊胡道:“这个伤……恐怕银子得花不少。”
苏紫桥一怔。
银子!
“这样吧,你先交个定金,五两银子,不二价!”山羊胡说着,向苏紫桥伸出手。
好一个贪财忘义的小人,苏紫桥气得两眼发红:“救死扶伤,悬壶济世,这是为医者的天职!都说医者仁心,你怎么能一味看重钱财!”
山羊胡不以为然道:“大夫也是人,也要吃饭,也要生活。没有钱,你让我怎么活?”
“你先救他,然后我再给你把钱送来!”
“你的意思是你没钱了?”山羊胡陡然拔高了声调。
苏紫桥冷汗淋淋,小声道:“是。”
“那我可不救他,我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山羊胡说着,就要将她赶出门去。
看着林墨琰惨白如死的面色,伤口处汩汩流淌的鲜血,她仿佛能看到他的灵魂,正在一点点消逝。
不能,绝对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她甚至要跪下,向这名只看重钱财的大夫下跪。
可是,那样他就能救林墨琰了吗?
目光,不经意撇到一张圆桌上,桌面零散着一堆用来包药材的纸张,纸张的边上,放着一把小小的裁纸刀。
她几乎想也不想,一把取过那支小刀,冲到山羊胡身边,手臂一抬,锋利的刀刃,便抵上了山羊胡的脖子。
“你若是不救他,那就一起陪葬吧!”
山羊胡害怕了,他抖动着双腿,语不成句:“那个……那个……你别乱来,我……救他,救他。”
“快救!”她微一使力,刀锋在山羊胡脖子上划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只要你治好他,我绝对不伤害你。”望着山羊胡颤抖的双手,她轻言道。
皇宫,御花园。
看着休闲赏花的楚茗,楚柏岩脸色不是很好。
“公主呢?”他问。
纤手一伸,折下一株开得正艳的海棠:“急什么,公主贪玩,溜出皇宫而已。”
“什么?公主出宫了!”楚柏岩大惊。
将海棠缓缓凑近鼻尖,楚茗笑道:“是啊,出宫了。”
楚柏岩的神色,变得更是难看:“怎么我一点也不知道。”
似乎赏够了那支海棠,楚茗将它随手一抛,绽放中的花朵,就这样落在泥土之中。
“公主的鬼点子很多,怎么可能什么事都让您知道。”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拭净手上的花汁。
“我一直在派人监视她,她不可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离开!除非……”他目光古怪地望着楚茗。
“没错,就是我。”楚茗点头,眸光中闪现一丝冷绝,“我要的,绝非那样简单,明珊离开,恰好可以帮我找到答案,若是我输了,我便再也不计较那些,如果……事实如我想象中的一样,那么,属于我的一切,我都要一一讨还回来!”
“你想怎样?”半晌,楚柏岩才问。
眼光,落在那支残败却还未凋零的海棠上:“我要出宫,亲眼看看那些所谓的****,是不是真的值得让人付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