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落日西斜,炎热的暑气逐渐褪去,换来丝丝凉风。
桑青坐在低矮的屋檐下望着远方发呆。
“顾执笔,卑职奉节帅命令,前来接您回节帅府。”
桑青认得,这人是节帅府里书房前站岗的将士,活活的不苟言笑的“门神”。
行乞三天,官都不想做——这话果真不假!在医庐有爹娘疼,有哥哥关心,还有卫戎探望,什么也不用干,每天睡到自然醒,多么美好的事。
我才不要回什么节帅府!况且那天还让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冲锋陷阵,差点死在黑衣人手下,想想就来气。
“麻烦差大哥你转告节帅,我还没好呢?你看我这只手动都不能动,我的头也好晕。”
桑青没好气地回答,一边说一边做扶着自己额头,好像头很疼。
“是吗?我怎么听着你中气十足。”
崔昭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背后,负手而立,冷峻帅气的脸上似笑非笑,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微笑弧度,让人猜不透他到底是什么心情。
“节帅……小人的头真的好晕,不宜舟车劳顿,你看医庐到府中相去甚远,您看,容我缓缓?”
桑青声音越来越小,声如蚊蚋。一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确很虚弱,二是因为节帅的眼神越来越冰冷。
“既是头晕,我自然要体恤下属——”一把扛起桑青,大步走向门外的马车处。
马夫早已摆好马凳,桑青从节帅肩上挣扎下来,只觉得后背的伤口隐隐作痛,不敢与他作对。
“节帅,小人的头忽然就不晕了,我自己走。”
心中忿忿不平,心中早已暗骂了千遍万遍,但只得一脸堆笑地上了马车。
节帅看他满脸假笑,表情古里古怪,仿佛知道她在心中嘀咕暗骂,轻勾住桑青的下巴,温软如玉地道:“我突然觉得耳朵发烫,你说是不是有人在心中暗骂我?”
感受着他温热的气息,听着他温柔的声音,桑青吓得打了个激灵。这厮难道会读心术?这温柔的声音,慈悲的假笑,不会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吧?
“咳……怎么会呢?节帅您这么好,谁会那么没良心骂您呢,准是有人想您了……”
桑青想摆脱下巴那只修长的手,不料那只手反手就揪在了自己的脸上。
“疼——疼——”桑青脸急忙凑过去,避免自己的脸再次“惨遭酷刑”。
节帅不觉放松了力道,将头凑到桑青耳朵边上,轻声道:“是吗?”
“是,肯定是啊!”桑青揉揉自己的脸,摆脱了桎梏,腾地与节帅摆出了安全距离。
崔昭紧紧盯着桑青的耳垂,上面果然两个极小的耳洞,若不是像刚才那样挨近观察,是极不容易看出来的。微微眯着眼,内心愈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桑青意识到节帅是看到了自己的耳洞怀疑自己的女子,这一步昨日父亲和哥哥商议过对策,遂胸有成竹,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清了清嗓子道:“节帅,您很好奇我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会有耳洞吧,哈哈,很多人都笑话过小人,那是因为小人刚出生时,差点一命呜呼,幸而存活下去,但是仍是身体孱弱,家里人怕养不活,于是就找大师算命,那个大师说必须破相方可保全性命,小人的爹娘想啊,破相了以后娶不到媳妇可怎么办啊,所以就想了个好法子,效仿女子在耳朵上戳了两个洞,这样啊,阎王爷的黑白无常分不清男女,也索不了我的命……”
桑青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方觉自己用力过猛了,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是吗?还有这样的说法。”崔昭摸着下巴,直直地看着她,捉摸不透那表情,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
二人回到府中,伺候节帅吃过晚饭,桑青赶紧回到自己的房内,背上的伤口因为被扛上马车时挣开了一点,又痒又痛。
脱掉衣服,拿出金疮药,想抹上去,却发现手无论怎么样都够不着伤口处。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外面传来了节帅的咳嗽声。
“需要我帮忙吗?”
门应声而来。
自己回来得匆忙,竟忘记了插上门栓,桑青暗恼。
“不用了,节帅——啊——非请勿进,这是,这是小人的房间。”桑青赶紧拉上衣襟,用手紧紧勒紧领口。
“嗯,非请勿进,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个节帅府是我的。”崔昭饶有趣味地盯着桑青,慌乱结巴的表情让他兴致大好。
“节帅——别过来——”桑青伸出双手,拼死抵抗,却触摸到崔昭结实的胸膛,摸到的地方甚至可以感受到里面贲起的肌肉。
“别怕,两个男人,擦药而已,除非——”
崔昭拿走桑青手中的金疮药,缓缓打开药瓶,故意不把话说完。
除非什么?除非你是女的?桑青自动脑补了节帅没有说完的话。
完蛋了,这厮肯定是试验我,若是我不答应,反而让他更加怀疑,说不定直接叫人把我拖走验明正身,不如镇定与他周旋,还有一线生机。
“脱就脱,都是男人嘛……”谁怕谁?
桑青松开自己衣襟的那一刻,脸还是热得红了起来。
背后传来金创药凉悠悠的感觉,以及略带粗糙的指腹摩挲的触感。桑青闭上眼睛不去想象背后的画面,但脑海中却不由地浮起以往亲密接触的画面。
没有等到金疮药抹完,桑青已经觉得自己两颊红得都要燃烧起来。
“你说这个白色的布是为了裹背上的脓疮,这么白嫩的皮肤长了疥疮,真是罕见……”崔昭手指插进背后的裹胸布呢,突然用力一勾,桑青只觉得胸前勒紧,心已经跳在嗓子眼去了。
“节帅,小人的是顽疾,大夫看了也说稀奇,只长在这个位置……”
桑青感觉自己都不信这鬼话,声音微微颤抖,绝望地闭上眼睛。脑袋里闪过一句话:顾桑青,女扮男装,祸乱军纪,斩立决!年仅十六,殁。
“哦——这可真是罕见的病。”崔昭眼里充满笑意,像极了狡猾的狐狸。随即手指一松,桑青觉得胸前一阵轻松,过度紧张后一下放松,桑青觉得自己的脚似乎踩在棉花上,站立不稳。
“你的脸怎么了?”崔昭慢条斯理地把金疮药瓶盖拧好,递给桑青。
桑青一把接过金疮药,用手扇风,心虚地道:“小人这是热的。”
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幸亏节帅没有怀疑,亏得没有下一步行动,不然真的撑不住了。
崔昭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愈发觉得这个试探有趣,不如慢慢试探。
猎物已经在陷阱里了,不心急捕捉。
节帅走后,桑青即刻插上门栓,反复检查了多遍后方才放心地上床休息。躺在床上,想着上中学时学过的《木兰诗》,“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花木兰替父从军,与伙伴们同行十二年都没有被发现,自己才来到军营几个月,应该也没有被发现吧!
而且还记得文中这样写到“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木兰不用尚书郎,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课本里皇上定是个明君,还给木兰记了很大的功,但愿自己也能像她一样,平安地度过这军中生涯。
另一间屋子里,崔昭带着好心情进入了梦乡。梦中花开满树,落英缤纷,自己还是那翩翩少年,自己在一旁习武,另一个娇俏的少女在一旁荡着秋千,那银铃般的笑声和着落花,一同飘散在温暖的春风中。
“阿萝喜欢和昭哥哥在一起。”少女仰起头,挺翘的鼻子来蹭少年的下巴。
“不害臊!”刮一刮少女挺翘的鼻子,少年表面冷峻,内心全然也是欢喜。
“那你喜欢阿萝吗?”少女天真的问。
少年突然觉得脸有些发热,为了避免被对方瞧出端倪,收起长剑,转身要走。经过树下的时候,折下一朵娇嫩的桃花,转身想要为少女插在鬓角,却发现那少女竟又是桑青,一脸娇羞,笑吟吟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