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眨了眨眼睛,眼前是一片黑暗,但是还不至于像盲人那样,只是一片虚无,连黑暗都看不到。
“闪……瞎眼?”
女孩的话语里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疑惑,但是那不断眨动的眼睫毛却着实挠得殇手心痒痒的。
“嗯。”
殇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是他已经把手收了回去,因为怜的眼睫毛实在是,太长太长了,长得他的心都有点痒了。
“所以还是闭着眼睛的比较好。”
殇恍惚间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苦口婆心的老妈子一样,但也确实,这是为了怜好,殇觉得,可能怜看清楚眼前一幕的时候不会有多大的情绪波动,但是相比内心一下子是无法接受的。
毕竟,本来自己被迫提前接受这样的事情就已经挺不可思议了,虽然现在已经麻木得可以做到面无表情了,但是当初受到的心灵打击还是……
一言难尽。
总之……
怜还是乖乖的闭上了眼睛,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殇的身上的怨念感,虽然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但是也不妨碍她听从殇的意见。
殇又一次伸出手捂住了怜的眼睛,他还是不太放心,眼前的这个场景他六七岁的时候接受了,但是是强制性的,不知道十岁左右的怜小姐能不能够接受。
又一次感受到眼帘上的温暖的触感的怜:……其实,殇先生,我并不是一个好奇心强盛的人地说……您真的不用这么防备着我的。
嗯……除非,如果现在此时此刻,有一份机密文件摆在自己面前之类的?事实证明,怜真的想得太多。
而且话说回来,就算殇的手里真的是机密文件,殇也会直接给怜看得,没错,殇就是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怜眨了眨眼睛,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毕竟对方都这样坚持了,本来好奇心就没有多少,这下子也就没什么兴趣了,对方不想让自己看到的话,自己也不会有机会看到的。
但是,总觉得,如果睁开眼睛的话,会看到什么不太好的场面……
“怜小姐还是先睡觉吧,还有……”
殇说到这儿的时候,可疑地顿了顿,但是紧接着就无比自然的继续道,“马车太过颠簸,吵醒你的话,还是跟我说一声的比较好。”
其实他原本是想要说,如果那两个人发出的动静太大的话,会吵醒你的。
但是想来想去,电火石光之间,还是选择把原话咽回肚子里。
“……不必要的。真的。”
其实殇的精神也不比自己好多少,估计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没有休息好,然后又因为种种的事情,估计他自己的睡眠时间也不比自己长多少。
怜闭着眼睛,眼镜也不再眨动了,只是眼睫毛还是随着马车的前行而一颤一颤的,虽然很轻微,但依旧足够殇察觉到。
殇的手很温暖,他这个人似乎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温暖的地方,单单只是靠近他,都可以在冬日里拥有一个暖炉。
殇的手也不例外,覆盖在闭上的眼帘的时候更是如此,有些酸涩的眼睛在陷入黑暗之后就开始好起来,在感受到那份外来的温暖的时候,毫无疑问就更加舒服了。
虽然怜一向都是不乐意麻烦别人的,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眼睛此时此刻感到非常的舒服。
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感受的怜并没有觉得很新奇,只是尽自己全身的力量,去感受那种温暖,很罕见的,从不曾有过的。
不知道是不是怜得错觉,暖流顺着怜的眼眸一圈一圈的打转,让怜只觉得自己的眼睛更加舒服,整个人似乎都放松了一些。
或许是自己在胡思乱想,但是怜就是莫名的觉得,可能是殇在用这种方法,借机让自己放松警惕心吧……
果然,还是用眼过度了啊……
“殇先生也很疲惫了吧。”
怜淡淡地道。殇眨了眨眼睛,笑得有些奇怪,单单只是听他的笑声的话,怜都能听出其中不可言说的苦涩感,“按理来说,的确是的。”
“……殇先生也需要休息的。”
按理来说的确是的,换句话来说就是,现实之中并非如此,好吧,怜承认自己很想要殇先生能有一个好的精神,不然的话,会猝死的。
至少自己现在无法眼睁睁看着,唯一一个能够理解自己的孤独的人,就这样离开自己,但是自己貌似没有这个资格说这句话来着……
而且为什么殇先生的话里,从头到尾,都蔓延着一股子我听不懂的苦涩感?怜实在是心生无奈,可是对方又不让自己睁开眼睛。
殇的嘴角挂着一抹苦涩的笑容,但是如果他没有笑出声的话,看不见眼前的一切景象的怜,是意识不到这一抹苦涩的。
说实在的,其实本来出发的前一晚上他就因为一些事情没有睡好,还做了好几个连环噩梦,第二天早上的时候还是掐了自己几下才有精神了些。
然后晚上遇上怜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很疲惫了,但是没办法,他伪装的可谓是滴水不露,即便是怜也只能察觉,不能确定。
然后那天晚上他仅仅只是睡得比怜多了半个时辰而已,如果不是之前在联盟之中被莫逆行强迫着做过这一类的训练什么的,估计早就撑不住了。
如果不是因为今天中午的时候,那一伙人出来拦路,估计殇已经睡着了,说起来,能够让他如此艰难又艰辛地撑到现在的究极原因,还是因为此时此刻正在马车外腻腻歪歪的那两个人。
没错,就是那两个让他无比怨念的人。
他们两个的狗粮,硬是把这两天只喝了一碗粥的殇给塞撑了,虽然是精神粮食,但是还是撑得要死,于是乎,殇能够撑到现在,也全靠肚子里那些基本上消化不掉的狗粮。
快疯了啊……
这两个人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啊……
殇苦涩的咽了咽口水,却发现枕在自己腿上的怜坐起了身来。
在殇略带惊讶地目光注视下,怜睁着一双带着淡淡水雾的冰蓝色眼睛,毫不掩饰的盯着自己看,并且用淡淡的,却带着一丝慵懒的视线,认真道:“殇先生,你和我,都很饿了。”
殇抽搐了一下嘴角,啊,被看出来了,不过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情,毕竟一路上他自己都能察觉到自己的肚子咕咕叫的声音,更别提离自己的肚子最近的怜了。
“唔……就快要到了吧……到联盟之后就有吃的了,如果实在是饿的话,现在下车时买点东西也还是可以的。”
殇微微扭头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窗外,此时此刻,街上还算是热闹,一些小摊还没有走,似乎是在赌还会有人来,毕竟,还有那么多东西没有卖出去。
“……还是不浪费殇先生的钱了。”
“是啊……怜小姐你还不起的。”
殇用那一贯的,带着笑意的声音说,怜看着那双染上了点点笑意的眸子,不由得愣怔,清澈,清澈得过分。
似乎是察觉到了怜不太对劲的目光,殇又一次扭过了头,却在看清楚怜的神情的那一刻,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神经同样如此。
衣裙血迹斑斑,如果仔细闻闻的话,可以闻到空气中蔓延开来的那些血腥味,破碎的衣裙,由一开始干干净净的纯白,变得有些灰扑扑的。
冰蓝色的长发沾上了几分泥土,血在上面凝固了,显得杂乱而惹眼,苍白的小脸上有一条小小的血痕,在面如金纸的小脸上,几乎是一瞬间就能吸去所有的注意力。
心口处的那道伤口被殇用药膏涂抹,现在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不得不赞叹一下药膏的能力,纤细的过分的双腿跪坐在硬硬的马车上。
光着脚,脚上绑着绷带,但是明明是新的,却偏偏又染上了几点红色,殇几乎是下意识的想:什么时候的事情?还是说伤口又裂开了?
殇和怜的岁数虽然相差不多,但是很显然的,殇比怜高大了不知多少,殇的衣服披在怜的身上,衬托的怜愈发娇小玲珑。
偏偏就是这幅狼狈的样子,将那份楚楚可怜衬托的淋漓尽致,但是殇看到的不是怜的可怜,她的气质和身材让人忍不住想到这个词。
但是实际上,怜本身,并不适合这个词,或者说,“可怜”不应该出现在她的身上,“可怜”这个词配不上怜。
如果非要说的话,殇只能给出一个评价——高傲。
那是常人无法理解的一种高傲,自己的一切都不曾在乎,自己不算是是生是死都没有任何关系,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她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哪怕清楚地明白自己有多弱小。
那是一种,哪怕世人看着她的目光再如何鄙夷,再如何讥讽,也不曾在乎的高傲,这样的高傲,的确是,值得让人赞叹的。
可是高傲的背后,是无尽的失望,对这个世界的失望,对自己的失望。
将自己置身于世界之外,不让自己再踏足一次这样的世界,人世间的腐败肮脏竟是让她看了个透彻,失望渐渐化作不会出现一丝一毫的波澜的平静。
这样的世界,是配不上她的高傲的,但是却足以将她所有的希翼都打磨成绝望。
几乎是电火石光之间,殇的脑子里就出现了这样的话,别人会觉得怜当真是一位绝世美人,但是殇看着这样的怜,一时之间竟然只觉得心慌。
那样冷漠,而没有一丝情感波动的视线,她这个人,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她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摇摇摆摆不曾坠落,但是抓不住。
永远都不会让你捉住,有一种她随时随地都可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错觉感,冷漠而冷酷的眼神,从来就不存在任何情绪,怜这个人,她于这个世界,于这腐败的世界,灰色格格不入。
意识到怜并没有将视线转移到帘子外的那两道身影上,殇稍稍松了一口气,但是还是下意识地用手盖住了怜的眼眸。
“……殇先生……”
“非礼勿视,小孩不要懂那么多。”
“殇先生,没记错的话,您和我一样大来着……”
“……甭管了,总之别看就是!”
殇刻意压低声音,有些恶狠狠地道。
似乎只有当自己触碰到她的那一刻,在自己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肌肤的那一刻,才能彻彻底底确认,那断掉的风筝线现还在自己的手里。
怜又一次感受到了眼帘上的温暖的触感,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她的精神其实早就已经处于绝对的放松状态了。
殇是唯一一个能够让她卸下所有防备的人。
风筝落下来了。
其实,早就说过了不是吗?殇成为怜继续存在这个世界的羁绊,而殇要为他的任性发言做出的代价就是——同样把怜当成羁绊。
实际上,这所谓的交易,或者说是交换,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意义可言,甚至有些荒唐,但是这两个人就是这样,达成了一个共识——
至少对方还没有离开之前,自己也不能离开。
所谓羁绊,便是束缚,起源于自私的束缚。
酸涩的眼睛得到了片刻的休息,虽然说,看到的一切都是黑色的,但是也好过刺眼的光明,因为他是温暖的,却没有那样让人产生暴露的错觉感的刺眼。
怜绷紧着的身体渐渐放松了,因为眼晴看不到,此时此刻她的听力比往常的时候都要好了几分,她隐约之间听到了大只是从自己身侧传来的……
嗯?
怜心生疑惑,那种声响她从来都没有听过,一时间竟然是没有猜出来,但是如果非要说的话,一片水声?
怜不能确定。
怜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把殇的手从自己的眼帘上拿开来,“怜小姐,我劝你一句,不要看的为好。”
殇无奈的声音在一次回响在自己的耳边,充满了无奈和疲惫的感觉,怜的手微微一顿,她用一贯的淡漠声音道:“殇先生,请休息。”
殇愣了愣,这样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似乎有点奇怪,但是常年和莫逆行待在一起的他,此时此刻居然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您的精神,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怜冷清的声音还在继续,殇忽然之间只觉得头疼,今天的事情算是够多了,这样奇奇怪怪的对话,让他觉得脑子疼。
“好吧好吧……”
察觉到手心的痒意,殇无奈,即便是捂住了对方的眼睛,殇似乎也能感受到怜冷漠而坚定的眼神正紧紧地盯着他看,若是他不乖乖按对方的做,估计就要被这么一直盯着看。
身体懒散地向后仰去,后背靠在了马车的木板上面,又冷又硬的,但是殇并不在乎,相比起脏兮兮并且落满灰尘的土地,这块木板至少还算是干净的。
一只手靠在脑袋后面,让自己的躺姿舒服了一点之后,殇勾唇一笑,对着怜轻轻吹了一声口哨,笑容中带着些许调戏意味,“怎么,……要躺我腿上吗?怜小姐?”
“……”
怜沉默了。
一时间,整个马车的气氛一瞬间陷入了沉寂,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外面腻腻歪歪的那两个人,已经停止了日常撒狗粮行为。
恢复冷漠的暮若清面无表情地推开某个差点把自己亲到窒息,此时此刻还一脸惨兮兮并且无辜地看着自己的人。
殇一时间有些烦躁,不仅是因为突然静下来的气氛,也是因为怜冰凉的小手正扒拉着他自己的手,并且成功地扒拉了下来。
怜扭头看了一眼帘子外面的情况,她虽然听不出那是什么声音,但是至少能够听清楚方位,不过,现在应该已经没有刚刚殇不想让自己看到的东西了。
看着马车帘子外面那两个轮廓有些模糊的黑色身影,殇闭口不言,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放在大腿上,一双眸子半睁半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怜一脸的冷漠,到也看不出什么失望之情,披着殇白色的,对于她来说明显宽大了好几份的衣服,一双冰蓝色的眼睛水汪汪的,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殇,不说话。
一反常态的安静,衬托着马车外那两个人不对劲到了极致的对话,显得热闹而荒凉。
殇的烦躁越来越重,外面那两个人,一点也没有注意到马车内不太对劲的气氛,愈发接近冰点。
所以说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殇颇为烦躁地想。
“……怜……”
殇想要开口打破这尴尬的局面,但是下一秒他就张着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哪怕是一个标点符号都无法做到,不过他整张脸的表情,都可以用一个“!”来概括。
怜轻飘飘地,躺在了殇的腿上,一双冰蓝色的眼睛眨了眨,显得有些无辜,但是殇却身体僵直得无法动弹。
“……谢谢。”
半响,怜如此说道。
殇:……我能说些什么?我还能说些什么?所以这种诡异的局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喂!这样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怜小姐你不想着如何挽救一下气氛,还想要尝试尴尬的极限吗!
“……为什么?”
同样是半响,殇才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一脸的一言难尽,满肚子的话憋得有些难受,但是看着依旧面无表情的怜,他居然只能憋出来这句话。
“腿上的话,比较适合当枕头。”
怜一脸认真。
我……
殇差一点被噎死,不过说实话,为什么他心里面还有一点点小庆幸?殇再一次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因为太过疲惫坏掉了。
“好吧好吧,怜小姐,我实在是拿你没办法了。”
殇用颇为无奈的语气这样道,毕竟,怜这制造尴尬气氛的能力,强的一批。
怜看着殇那双无奈的暗红色海洋,冰蓝色的眼睛又眨了眨,嘛,海面又一次倒影出了她。
殇看着那双冰蓝色眼睛,心里突然就产生了一股安稳的感觉,就好像,那根断掉了的风筝线,缠上了自己的手指,紧紧的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