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
因为各种琐事和牵绊,去黄柏塬走走的念想竟然一直搁浅至今。还好,甲午之秋,受市文联组织的“到群众中去”文艺志愿者下乡活动之邀,终于让我有了一次和它尽情亲昵的机会,乃至于回来都好几日了,我依然沉浸在那一片山水明净、奇峰怪石、树木参天的秀美风景之中,仿若做了一个和香格里拉有关的梦,不愿醒来。其实,黄柏塬原本就是秦岭深处的香格里拉呢!
一
那日,在行政广场举行过授旗仪式之后,我们乘坐的大巴车开始缓缓驶向太白。半个钟头后,繁华喧嚣的小城已在我的身后越来越远。不一会儿,山路开始蜿蜒,山势开始陡峭,巍峨绵延的秦岭山脉葱茏的姿态,在我眼前满满地铺开来。
一直以来,我是很喜欢走秦岭的,走得不厌其烦。尤其是炎炎盛夏,身处被水泥和钢筋紧箍起来的两居室燥热难耐时,总会拖家带口驱车至秦岭纳凉,我喜欢那里的山风习习和绿水悠悠。置身其中,深深呼吸和沐浴着山涧里到处弥散的草香、花香以及挡也挡不住的清凉气息,感觉好极了。
时值浅秋,这里的天蓝蓝的,云淡淡的,蜿蜒迂回的盘山公路紧贴着万仞群山。路的一边,一条蜿蜒的小溪缓缓流淌着,空旷的山谷因了这叮当悦耳的水声有了几分灵气。白花花的水咕咕响着,明澈,干净,清甜,仅仅多看几眼,都会使人身心皆欢喜呢!还有,我喜欢看车窗外一簇簇在薄凉的风中恣意怒放的野雏菊和打碗花。它们是秋天最漫长的主角,那红的、黄的、紫的花儿开在纤细羸弱的枝干或藤蔓上,虽然有些卑微、细碎和素净,可它们却懂得内敛和沉稳、朴素和寂静。
你瞧,在这漫山遍野中,就是这花儿,它们远离尘世纷扰,不使人云集而观,虽然比不得仪态万千的清荷,可它们兀自将根扎在这土里,热热闹闹、旁若无人地开着,点缀着山里的世界。
越往山里边走,一棵棵树、一株株草、一藤藤蔓,从岩下爬上去,又从崖顶垂下来,枝枝蔓蔓的,硬是把裸露苍白的山石织就成一片葱茏的绿帘子。远处,斑驳的树影,黝黑的枝丫,像一幅幅美丽的水墨画。近处,三三两两简陋的农舍坐落在沟壑山洼之间,可见悠然自得的山鸡觅食、牛羊漫步、山民晒太阳,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在这里很自然地融合在一起,透射着岁月的恬静与安详。
二
去核桃坪,那里有一片原始森林。
之前,听同事说这里的原始森林极其茂密和旺盛,走在木质的羊肠小道上,浓荫遮天蔽日,很清凉,又很幽静呢!
只是,从太白县通往核桃坪的路并不好走,说九曲十八弯一点都不为过。等我慢慢靠近这里时,映入眼帘的是成片的核桃树、栗子树,还有不多的茱萸树,随意散落在河谷坝子间,无比茁壮地生长着。
核桃坪的农舍很简单,白墙黑瓦,大多数人家是用木栅栏围成一个庭院。房前屋后,依然是种着很多核桃树,最粗的要两只胳膊才能环抱。
眼下,是核桃即将成熟的季节,满树翠绿的,圆乎乎的核桃迎风而舞,田间菜畦碧绿,地头渠水环绕,垄埂折折弯弯。偶尔,会从那些简陋的农舍里传来几声母鸡下蛋的咯咯声,鸡儿一叫,连墙角蹲着的几只羊,也开始跟着“咩——咩——咩——”,软软地叫了起来。
这声音,和着风,应着水,在胥水河四十里的川道上空飘荡。这样一番场景,很容易使人想起陶渊明的诗句“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曼妙意境。
终于,成片的原始森林阻挡了我们前行的路,我们也开始了对这片原始森林的探寻。要说的是,核桃坪的树很有特点,它们几乎是切着山长着的,山有多高,树就有多高。而且,这些树大多生长在岩缝或石头窝里,不管粗的、细的、高的、矮的,似受了某种神圣的使命驱赶,棵棵挺着身子,笔直向上生长着,仿若极力在向我诠释这没有泥土孕育的植物也有旺盛和不屈的生命。
这样的树,在核桃坪的原始森林里有很多很多。它们站在这里,像极了父辈艰苦跋涉的一生,经历的是沧桑,留下的却是丰盈,怎能不让人感动呢?
再向上走,还有更为惊奇的发现。在我面前,时不时地会看到一棵老树,长着长着,从中间分两枝出来,无斜杈,无旁枝,如桅杆一样直上云霄,人称“和合二仙”。我盯着看了很久,仙气没看出来,心中倒是生出一抹温暖来,这并蒂的根,独立的杆,多像两个血脉相连,各自繁衍,却永远同心的兄弟,在尘埃深处相伴相依。随后,看到那一棵一根三干,更是粗壮林立,高大挺拔,称作“桃园三结义”,好友们纷纷结伴在其下留影,以期深厚的交情似它们一样,源远流长。
在核桃坪,最神奇的莫过于那棵百年奇松了。其曲枝遒劲,势若盘龙,被称作“松大爷”。据说这里的乡民,一旦婚事一波三折或者难尽人意时,只需来这里虔诚地叩拜几下,一线相牵,古树为媒,即可成一段美好姻缘。起初,有些疑惑,但当我看见在树下,那黝黑粗壮的枝干,缠绕在一起,牵绊在一起,我有几分懂了。
沿着木质栈道一路上行,左右两侧的松树、桦树密不透风,隐天蔽日,像是走进了天然氧吧,令人浑身上下舒畅而惬意。
在这里,人与树木,树木与自然,和谐生长着。尤其是当地的老百姓,对核桃坪漫山遍野的原始大森林有一种难以诠释的热爱和敬畏。一路上,我们会不时看到三三两两的护林人,戴一顶红帽子,一根粗木棍当拐杖,从一片林子出来,又钻进另一片林子,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守护着这片林子,如同守护着自己身体之外一道天然屏障。看着那满身的尘土,满脸的沉静,我在想,他们守护的,或许是一直以来埋藏在心底的庇护神。这一点,我从山上一些长相比较奇特的树木上看出来了。
你瞧,我眼前的这一棵树,粗如从前碾麦子的轱辘,它长在很大的一块石头上,树根紧紧地抓附着大石,裸露出来的几条根脉,突兀着,朝四面平铺在石头上,树与石相惜相容。老百姓亲切地叫它“木石缘”,像是要告诉子嗣,在大自然面前,在天地、草木和人之前,所有的遇见都是缘分。我与它这般的相遇,是不是也是一份缘?
四十分钟后,开始下山。风声渐起,松涛阵阵。我的四周,这些历经百年、千年的老树古藤,依然从容地站在这里,安静地诉说着人与自然无法剥离的亲昵。
三
大箭沟,如藏在我心中,久未寻得的清秀女子,我终于徜徉在它的怀抱里了。那日,我一路走,一路看。看着那些清澈的水、裸露的石,水清清,石涟涟。从来写字俗得掉渣渣的我,忍不住在微信里诗意地写下一句:原来,这里的山石和清泉,永远是一对深情相拥的情人。
我陶醉了。醉在这植被丰茂的山岭里、千姿百态的古藤树中,醉在这三叠瀑布的神奇和炫彩中,更醉在那些一声又一声的清脆鸟鸣中,醉得不知深浅,不知归路。
还是先说说那里的水吧。它们依着山势,沿着隐没在林荫深处的木栈道逆流而上。我仰着头,看不到源头在哪里,但它们在我面前呈现出来的碧绿清澈和迥异姿态却深深吸引了我,让我不由得感叹,大自然的曼妙和风情。尤其是在这里,我所一直钟情的绵延秦岭,就是一道道屏风,那些一条条从山谷中跌落而下的水,被左阻右挡后,自高高低低的岩隙中咕咕流出来。
这些水,一会儿似小家碧玉,婉转叮当;一会儿似成年男子,沉稳安静;一会儿又似青春热血的小伙,激荡蓬勃。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将自己的脚步停驻在那些细细的,绵柔的水边,看他们汇集在一块块五彩斑斓,犹如整块石砌的河床上,形成大大小小的湖面。宽阔处,水面平静,映着岸上的青山翠木,无数条鲑鱼自由游弋着;稍窄处,浪花飞溅,犹如轻纱,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再说说这里的石头吧。它们就像一阵乱斧劈成的,大小不一,形态各异,却在这水的深情缠绕中,呈现出绚丽多姿的水之韵。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秦岭的山石,就像北方汉子,永远掩饰不了一种最原始的粗犷和坚毅,生硬和古板。而在这幽深翠绿的大箭沟里,我分明看到了石头的清秀与圆润、柔情与安闲。你瞧,那些石头,颜色多样如青白、红黄、灰黑。姿态更是纷繁多样,仔细看,有的安闲横卧于水底,有的缀满了翠生生的藤条和枝蔓,更多地,顺着蜿蜒的河道随意攀爬着、裸露着,一直延伸向上。
在这里,水和石就像两个永远的情人,很深情地拥抱在一起,一路百转千回,一路佩环叮当。浸在其中,仿若走进了一幅瑰丽多彩的山水中,怎能不酣畅淋漓呢?你瞧,我的身边,男女老幼,或于贵妃潭和七彩石前摆着各种妩媚的姿态留下倩影,或成群结伴戏耍于太上老君的水帘洞下笑声轻扬。这种闲适欢乐的场景,总让我感动。
四
夜晚的黄柏塬是安静的,静得只有风声、水声和树木摇曳的呼呼声,偶尔,几声虫鸣,几声狗叫,回响在空旷幽深的山谷中。
歇息在农庄。农庄里有一座长亭,外墙石头砌了30厘米左右,剩下的篱笆围城里,盛开着牵牛花、丝瓜、打碗花,碧绿的叶子和藤蔓密密麻麻地缠绕在一起,空气里弥散着花香、草香和久违的泥土气息。我们坐在亭子里,亭子顶上罩满了柴草,有草庐听风的意境。我喜欢这种意境,多少回,我都在憧憬,三五知己,围炉夜话,该是多么美!
清晨,应该是画眉婉转清丽的歌声轻轻唤醒了我,隔窗望去,整座小镇罩在一层薄薄的云雾之中。我急忙起来,顾不上洗把脸,一个人走出歇脚的农庄。
晨光熹微中,这古老幽静的镇子也正慢慢地苏醒过来,由于昨日疲于赶路和逛风景,只匆匆从镇子穿梭而过,不曾留意,原来这座小镇,四面环山,绿影婆娑,苍翠欲滴,竟然似身处在一片茂密的天然氧吧。
镇子上很安静。一座座很整齐的、极具岭南民居风格的瓦舍将我的眼球紧紧吸引住了。那些“人”字形农舍,从屋檐到房子四周,自上而下裹了一层层粗细匀称的原木,远远望去,几分古朴幽静的感觉油然而生。镇子最里面,偶尔也有白墙灰瓦的老屋子,随意散落着,更为简洁和平和。让我意外的是,这些老屋子,高矮不一,参差不齐,很容易使人回到一种久远的时光深处,仿若这些时光里,没有纷争,没有尘嚣,没有杂沓。这些房子和乡民,各自平静而寡淡地生活着,既不过分疏离,也不过分腻歪。
我从一家大门紧闭的老房子前经过,门前几个圆木桶,里面种了一丛丛叫不上名字的花儿。那花儿的叶子淡淡的绿,花茎生得纤细柔弱,却高高托住几片散散的、洁白素净的花瓣。我从来没见过这种花,自觉惊奇。这时,门开了,出来一位年迈的大叔,他用和蔼的口气告诉我,这花的名字叫“玉簪”。
看我依然纳闷,就笑着说,玉是玉石的玉,簪,就是你们女人头上插的簪。
哦,我终是懂了,深深笑了。
渐渐地,镇子上柴门吱呀吱呀陆续开了,脚步声,说话声,鸡鸣狗叫声,此起彼伏,一些人家的烟囱里开始冒起了炊烟,蓝蓝的,向着远山幽幽而去。据说,到了夕阳西下,乡民们锄禾归来,坐在各自的屋檐下,生一盆柴火,熏几串腊肉,煮一罐猪蹄,酿一坛玉米酒,那些山里的晨曦和黄昏,就这般过去了。只是,我未曾亲见,只是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