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一大早,大个子就同本村的十几个人带着行李拿着工具上路了。这里边有他的二叔和他们的直接领导——大队支书周宽富。大个子的行李装在一条蛇皮袋里,包括一床被子、一床单子、一张芦苇席、两个白瓷碗、一双筷子、一双大个子父亲穿过的半新布鞋、两双草鞋,一袋子母亲起早蒸的包谷面馍,还有一把铁锨。草鞋也是大个子母亲和二姐昨天晚上赶着打的。在大个子去修路这件事上,大个子母亲一直不同意,无奈大个子一直在跟母亲做工作,反复强调自己有能力去,而且能够保证自己的安全——他一直紧跟在二叔后边,二叔答应全天候照顾他。即便这样,大个子的母亲还是不放心,她又专门两次去支书家,央求支书看在大个子父亲的面子上照顾好她的儿子。大个子的母亲平时也不怎么信神,但就在大个子走的早上,很早就起来,把高凳子放在院子中央,上边放着装满麦子的升子,然后虔诚地跪在凳子前,把裱点燃,待裱快燃尽时用力将其向空中扬起,再把一把子香点燃插在麦子中。一切程序做完再叩三次头。烧裱、点香时大个子母亲在心里一直不停地向神祈祷保佑儿子平安、保佑丈夫好起来。她承诺以后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上香,供奉祭品。
大个子一行人扛着行李先是到了丹江桥头,在桥头等给工地拉料的拖拉机。约摸过了半个小时,拖拉机来了,但是仅工地的东西就几乎占满了车厢。拖拉机还没有停稳,人们就拿着行李冲了上去,司机和支书赶紧召唤大家把行李放好。大个子看着只有一张席大小的拖拉机箱,心里想着这怎么能坐下这么多人?而且人们的行李放上去之后已经高出车厢外栏一尺多,人坐上去不会跌出车外?迟疑之间,大家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大个子和二叔还是迟缓了些,只能坐在靠车后箱部位,遗憾的是手没有地方可扒,且连站立的地方都没有。二叔和另外一个年龄比较大的长者提议给支书说太挤了坐不下。支书最后同意了,大个子、支书、二叔还有那位老者下车等另外的拉料车,让这辆拖拉机先走。他们很快就坐在了另一辆拖拉机上,但是前提是到了之后帮他们扛东西。
拖拉机烟囱冒着浓浓的黑烟,发动机发出强烈的噪声一路向东而去。约摸二十分钟很平坦的土路跑完后,车突然拐向北钻入到了一处重重大山之中。路况越来越差,到处是碎石而且凹凸不平,车颠簸的非常厉害。大个子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已经颠簸的掉在肚子里了,整个人被抓起,又极迅速地放下,一会儿向左,又突然向右,连屁股都已经被这恶作剧般地折磨无法忍受了。整个人高度紧张,注意力高度集中,因为谁都说不清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大个子很庆幸自己没有坐在前一辆车上,否则,这样剧烈的颠簸,又是那样的拥挤,更兼无处可扒,那就太难受了,说不准真会出什么意外呢。路面也越来越窄,只能很勉强地通过一辆拖拉机;路边的大石头随处可见;路的两侧不远处偶尔还可见一两处民居,只是那房子也显得非常陈旧。路是靠着左侧的山蜿蜒而上。很显然,路是刚刚修了不久,靠山的里侧是人工直削的90度的坡面。山坡上满是碗口粗的树木和杂草,郁郁葱葱的,倒没什么担心;但陡坡面上有些石头看上去有些松动,好似随时要掉下来。大个子很担心那些石头掉下来万一就砸在拖拉机上,那后果就无法想象了。路的另一侧是石块砌起来的刚刚成型的石链,石链大约三四米高。石链的外边是三四米宽的河床,一股碗口粗的水缓缓地流淌着。路几乎也是沿河修建的。路面上随处可见一些足有四五顿重的巨石,还有一些木料。拖拉机在路面上左右穿梭,有时候右边的轮子就踩着石链的外边子前行。别人不知道感觉怎么样,但是大个子总是提心吊胆的,生怕轮子悬空,翻到河里或司机师傅稍有不慎,必会酿成大祸。
大个子似乎是很淡定的样子,一言不发,好像很醉心地欣赏着沿途的风景。只是二叔几次提醒大个子要扒牢。
路面越来越陡,拖拉机也显出了不堪重负的样子。发动机发出来的“突,突突”声一阵紧似一阵,那情形真像八九十岁的老太婆在剧烈地咳嗽、喘气;那烟囱冒出的黑烟可以用遮天蔽日来形容了;但即便是这样,拖拉机依然跑的非常慢,似乎还没有人步行的速度快。很快的,大个子看到了坐在前一辆车上的人都下车步行了,而他们刚刚乘坐的拖拉机还在他们的身后忙着追赶呢。
路是在峡谷中艰难缠绕着,两侧都是高入云天的大山,数不清的山头一座紧挨着一座。看到的都是密密麻麻的树木。大个子的头脑中突然有一个疑问:那最远处的山头上可否有人去过?是不是自己已经到了一大片还未开发的原始森林里?
拖拉机在山路上艰难爬行着,大约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后,停在了山坡前的一处人工开挖的开阔地。这片开阔地大约有八九十个平方,整齐的搭建了两排草房,很显然这里应该是一处修路工人的临时安置点。拖拉机停了下来,司机师傅说到了,让大家下车。大家似乎还有些不舍,司机师傅说前边的路不能走了,再者也没有办法调头,只能到此为止了。
前边的路确实不好走了,满是石头和沙土,准确的说那是刚刨开的路的轮廓。
大家很快找到了自己的行李。由于接“料”的工人还没有到,支书只能先安排大家除过自己的行李外,每人再扛一袋子东西。二叔先给大个子抢到一袋子蔬菜,里面可能装的是大白菜;大个子抢到的是一袋子面。对于大个子来说,两个大袋子还有铁锨,可怎么拿呢?不过,大家近乎是一样的,总该有办法吧!
似乎是看到大个子有些为难,二叔告诉他,先别急,把两个袋子捆在一块,那样好拿。
只是,拿什么捆呢?大家搜寻前后并没有发现有绳子之类的东西。
稍后,大家七嘴八舌地提议让支书去就近的工队借些草绳之类的东西。支书去了后一会儿,还是两手空空的回来了。
看来大家只能全靠自己了。一些年龄大的人开始环顾山坡,希望能有所收获。很快的,有人在背面的小山坡的阴面找到了一片藤。大家兴奋极了。
很快的,大家把自己的行李和要拿的袋子就捆好了。这次可让大个子大开眼界了:人们把藤条利用的非常好;有人把两个袋子竖着捆在一起,再环形用藤条捆好,背时放在肩上,就好像一个简易的背篓一样好用;有人把两个袋子捆在锨把的两头,直接好像是一副担子;有人把两个袋子捆在一起,直接扛上。大个子在二叔的帮助下,把自己该拿的两个袋子也捆成了背篓的形式,然后手可以解放出来。
又是大约一个小时的艰难步行,大个子他们终于到了住宿的地方。大个子早已经是汗流浃背、精疲力竭了——背负七八十斤重的东西走这样长的上坡路,在大个子确实还是第一次。而大部分路程,大个子都是依靠意志在支撑。他知道:如果连这都支撑不了,那自己如何在这儿呆下去?而且岂不让人笑话!他告诉自己:已经走在了这条路上,再苦再难,即便是付出怎样高昂的代价,都必须坚持下去,自己无路可退!
营地是在一处山梁上,看得出来是对开挖出来的路面进行了再扩展。营地的选择也应该是经过了一番心思的。选择在山梁上,夏天雨水多一定程度上能够减少或者避免山洪的危害。说营地实质也就是六七米宽、几十米长的一段路面,沿路搭建了十几个草庵子。大个子仔细看那草庵子,确实还搭的不错——每个草庵子都由四根小碗粗、四五米长的木料搭建而成,首先把木料粗的一端深插入地下,另一端两两以三十度左右的夹角捆绑充当庵子的底架,也就是柱子。在架子的顶端、中间、离地二尺处分别用木料再架三道梁;然后每根木料上重叠式的搭着捆成小把的蒿草,成排的蒿草交互叠压,据说可以遮风挡雨;在底层的两根木料中间铺上木板或者木棍,上边再铺上干草,床就成了。据说这样的床睡起来还是非常舒服的。按要求,这样的一个草庵子至少住三个人。最里侧也有一顶长方形的草庵子,那里是厨房,不同的是庵子的顶部多了一层牛毛毡,似乎是“保证”庵子不能漏雨。
很快地,大个子他们就被安顿好了。大个子、二叔,还有坐同一辆车的老者安排在同一顶庵子里。把干粮放在庵子的里边,铁锨和别的不太要紧的东西放在床下。席、单子、被子三个人的在一块公用。床铺好之后头向里,脚向外一试,感觉还是不错的。不过,大个子、二叔、老者同睡一床,还是有些紧张。三个人紧挨着,顶多只能有一个人平躺着,想要翻身看来是很困难了。
午饭是每人一碗米饭,一勺子调白菜,米饭汤随便喝。
大个子的肚子早已饿的瓜瓜叫了,三口两口米饭和白菜就下肚子了,似乎还没有品尝出菜是酸的还是咸的。二叔好像看出来了大个子的心思,提议他喝一碗米饭汤,同时建议以后吃饭不能那样狼吞虎咽。不过,大个子是利用热汤又泡吃了一个自己带来的包谷面馍——馍被分成许多小块,经过热汤一浸,有些“软化”,吃起来还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