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戎国飞雪。那是戎战胜胥的第七年,前几日听闻胥国国内传出的消息,说乔将军之女已故。
大雪纷飞的季节,又加上故人已亡,温旻站在宫院内,仰头看着落下的雪,一旁跟着忧心忡忡的柳成荫。
柳成荫好几次欲言又止,看着温旻这副模样,却总是与温柔搭不上边的模样,却还是把都到嘴边的关怀生生咽了下去。
她只是把外衣放在了一旁的侍女手中,转身回了屋里。
温旻记得乔龄喜欢雪,特别是当他初到胥国时那年下雪的时候,她似乎格外喜欢雪。小小的、稚嫩的脸庞在望见雪时,总是流露出比平时更深几分的欢欣雀跃,让温旻每次都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把快扬到嘴角的笑意敛去。他现在甚是后悔,后悔当初他总是自傲,后悔他当初的嘲弄,后悔他当初不能接受敌国的她。
若世上有后悔药,温旻定是会第一个买来的。
他离胥的那天,他明明白白地看出了乔龄眼底的难过,他故意将笑容露得更灿烂些,他以为这养在深闺的乔小姐定会哭闹着求他别走,那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借着所谓的好心情首次用宠溺的语气去安慰她,也算是了却他自己的一个心愿。可是乔龄没有,她眼圈红了,却没有求他。
温旻那日坐在马车上,随着马车渐行渐远,眉目间的寒气也越来越逼人。
他回国就想着要把戎国发扬光大,抛开一切儿女情长,去报仇,去完成父业,去了却前人遗愿。只是他没想到胥子川和乔龄,会一起找他来和谈。
他那日看到胥子川轻轻地、生硬地搂住乔龄的肩膀,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一切都可以用妒火中烧这个词来解释。他发了疯一般冷嘲热讽,直到乔龄脸色苍白,低头抿唇,许久都说不出来一句话。他瞥见胥子川眼底一闪而过的愤怒,他望见乔龄的落寞,他注视着他们成双的背影。那是年少立帝的戎旻帝第一次感到落魄无依,那是他第一次感到累意。
他感觉他失去了,所以他变本加厉。
他是对的。可如果没有那一次的冷嘲热讽,他和乔龄,或许还有机会。
再见就是成亲之日,他不知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竟请来了胥子川和乔龄。他瞥见乔龄的失落,瞥见她的离开,望见胥子川眼底的轻蔑,看到乔龄的轻笑,心里更不知是生出了什么意味,比苦涩更苦,像是有一把刀,再刺他的心脏。后来胥子川轻蔑地一语道破,他娶柳成荫,只不过是因为她和乔龄有着相同的背景,若抛开姓氏和长相,听起来似乎就是一样的人。
所以他娶了她,温旻深知,当他娶柳成荫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胥子川永远地得到乔龄了。
他接二连三地去找胥子川,原意就是挑拨。他想战胜胥子川,并非情场,任何手段他都能使用。所以他在手下的驱使之下用了毒。他没想到,乔龄会为了胥子川舍命。
温旻苦笑,有一片雪落在他的鼻尖。
他不光在情场上输了,在战场上更是。
他输得彻彻底底。
温旻曾无数次后悔过自己做的决定,若不用毒,他们三个都能好好活着,哪怕一直都剑拔弩张。现在用了毒,两阳一阴。
他叹了口气,转身回房。
他亏欠乔龄太多,同时亏欠柳成荫也太多太多了。
柳成荫也是个好姑娘,只是没有得到他的赏识。
等温旻进了屋,柳成荫似乎已睡熟了,浅浅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卧房中响着,淡淡的,像是春日湖面被风吹开的一抹涟漪。
温旻愧疚至极,不光是对她,亦是对她,亦是对他。
“孤亏欠你太多了。”他语气里的愧疚显而易见,“亏欠他们,也太多了。”
“孤现在可谓是负债累累啊。这债,下辈子再还吧。”
“若是能以我命,去换她命,我亦愿意。”
“可是孤还有你。孤不能丢你一人与人世啊。”
“孤的债,下辈子要是换不清,那就下下辈子,直到还清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