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瓦乌黑,灯火高挂。若此时站在王宫的城墙上俯瞰,不难发现处处笼罩着的都是萧瑟寒意。
翊宁宫的遂心湖上,几十个人有些艰难地将七个直径约为六尺的大型圆鼓摆上临时搭建的台子,浮在湖面上的台子顿时因为圆鼓的重量而摇晃起来。
遂心湖边上的水榭里,霁王李燊斜靠着须弥榻,看了一眼湖面上的圆鼓,闲敲了敲黑玉通透的棋子。
“陆汶洲?”
从旁伺候的宦官福海轻扇着香炉,“是,陆汶洲这老狐狸将毕生所学都授于了他的侄子陆沉,本以为陆沉摸爬滚打会比陆汶洲圆润,岂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陆汶洲更甚。”
李燊没说话,盯着一名衣着露肩露肚露长腿的女子跃上大鼓,当她的赤足踩到鼓上,圆鼓“咚咚”有节奏地响了几声。
福海顺着主子的视线看去,只见那名红衣女子抱着琵琶在台上摆好姿态,须弥后舞动起来,跳跃间轻薄的纱料衣裙随着摇曳,腕上绑着的长长红色纱带随风飞舞。
她指尖拨弄着琵琶,脚下的鼓声跟琵琶的音律相融合,转身在鼓上转圈纵身朝天际一跃,白皙修长的双腿在空中一字并开。周围所有人都看得入神,就连霁王也不禁为鼓上舞动的女子默默地站起了身。
福海见迎势而上,说:“王爷,朱大人得知王爷近来心绪烦闷,特地去南境找来了当地有名的鼓上舞为王爷解闷。”
“朱大人?”李燊略顿,看了福海一眼,面上瞧不出高兴不高兴。
“是刑部朱大人,”福海俯首,毕恭毕敬。
李燊没在回话,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遂心湖上上几乎与乐声相融合的女子,她落到鼓上脚尖踮着鼓面,妩媚的眼弯着看向水榭里的李燊,一手抱着琵琶一手将腕上的红纱带甩出,红纱带随风飘向水榭方向,留下阵阵香味。
福海不敢揣测李燊的心思,一直俯首候着,直到一曲毕,李燊收回了视线,做回了须弥榻上。
“听说他把江宅的人都抓到诏狱了?”他端起了宫女刚倒上的茶,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
“这……”福海闻声,忙不迭地跪到地上,“朱大人奉命彻查玉蟾被盗一案,许多证据指向了大理寺的江大人……”
“放肆!!!”
李燊的震怒伴着“咣当”一声瓷杯落地的碎裂声传来。
福海缩了缩脖子,后背全是冷汗,暗暗后悔不该贪图小便宜为人出头,惹怒主子。
“王爷喜怒。”
李燊站起身,看着福海畏畏缩缩地跪着,“你可知他犯了本王哪条大忌?”
“王爷……”
“本王限他半月之内把案子结了,否则下一个进诏狱的人就是他!”
李燊放下狠话,甩袖走出了水榭,不再与之多言一句。
***
菁州城外的驿站里,寒东雪坐在房中无精打采地撑着下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烛台上的烛火,不知在想什么。
她沉声叹口气,首次尝到了颠沛流离的滋味,竟是这般苦涩,从前怎就没发觉呢?
从前居无定所惯了,这会儿被通缉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为什么这次会觉得如此……难熬?
也不知穆箐跟顾云朗是不是已经会合,还有陆沉……
想到陆沉,寒东雪心里不免的升起愠火,捕捉烛火的指尖一下就将火苗拧灭了。
混蛋,明明一身武功难逢敌手,却偏偏喜欢作死……
漫不经心地随手摸到被她丢到一旁的火折子,可当她拔塞正要燃起烛火之际,院里的灯笼下竟闪过一抹身影,速度极快。
她顿时警觉起来,双眼在看见外头陆续闪过的黑影,借着不易被察觉的缝隙朝外看去。
驿站黑暗的院中,四五个高大的黑衣人握剑站在那儿,手中的利剑被灯笼映得发出寒光,锐利得让屋里的寒东雪半眯起双眼,听到那个愤怒将黑面巾扯下的男人冷酷的声音。
“一定要找到他们,否则我们一个都逃不掉。”
“是。”围着他的四个黑衣人弯着被颔首领命,然后纵身飞跃离去。
寒东雪将一切看在眼里,表情有些凝重,可就在此时,那个为首下令的黑衣人却转首环顾一眼四周,凌厉的视线由她所在的位置一扫而过。寒东雪心“咯噔”一下乱了节奏。所幸,那人并未发现什么,冷哼一声后便离开了院子,消失在夜幕之中。
寒东雪听着,那一声冷哼声音很轻很低,却宛如索命阎王。
糟了!
她暗叫一声不妙。听他们的话,目的绝对是陆汶洲叔侄无疑,且看这几人的身形各个都是练家子,下盘稳的人轻功绝对不弱,虎背熊腰肌肉结实的徒手臂力绝佳,陆沉跟成锋倒还好,但多了个病秧子陆老头……
那老头配合倒也罢,不配合,还不得拖累死陆沉?不行,陆沉那个不惜命的……
她不敢想,忙不迭地进了驿站另一间房,只是还未稳住,就被一人捂住了嘴,扶着腰往珠帘后边带。
“唔!!!”
闻着一身酒气,寒东雪也知道是陆沉,拧着眉看了眼左腰腰侧的手,如果眼神如刀刃,只怕陆沉此时已经身首异处。
“别怕。”始作俑者毫无反应,低低在她耳边安抚着。
柔和沙哑的声音响彻在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寒东雪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顿了顿。
直到窗外闪动的人影消失,陆沉这才松了手,真欲侧头,脸颊便被“啪”一声扇了个正着。
“流氓!”
寒东雪气得脸上的热气要冒烟,咬着唇气呼呼地瞪着陆沉愣住的表情。
陆沉舔了舔后牙槽,沉沉地叹了口气,“下次动手前能不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岂料寒东雪听了后怒气更盛,“你还想有下次?”
“你不要蛮不讲理,就刚才的情形,我若是……”
“若是如何?”寒东雪厉声打断他,“要是他们不走,你是不是,是不是就……”
陆沉无言以对,终于领教了传闻中的蛮不讲理,只得摊摊手,“行吧,我确实无意冒犯。”
“哼!”寒东雪负气转身,暗暗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再跟陆沉说一句话!
是死是活,与她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