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三人连夜赶回菁州时,雨珠乱跳,马蹄踏进淤泥里,泥点迸溅。他们没有直接回陆宅,而是去了城郊的一座年代久远的寺庙,进了一间禅房里。
寒东雪本该直接回“肆”去跟穆箐见面,但见他们如此焦急,就没有立刻走,而是坐在禅房外简陋的遮雨棚下闭目休憩,空气中弥漫着的都是那些草药煎煮的浓郁苦味儿。
不多时,寒东雪听见一连串嘶哑痛苦的咳嗽声,激烈得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震出。她睁眼,见陆沉推门而出,严重尽是疲惫与担忧。
许是没想到寒东雪会在外面等候,在与她视线触碰时,脚下顿了顿,随即扭头对在他身后出来的一名布衣少年说:“你先去煎药。”
那布衣少年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寒东雪,星眸掠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被他平复。他立刻转开了视线,超陆沉颔首,“好。”
说着便退了下去。
陆沉沉默走向寒东雪,连日的疲惫让他面色有些疲惫,“要进去打声招呼吗?”
他反手指了指身后的禅房。
寒东雪看着他,本想摇头,思索片刻后还是点点头。她虽没见过陆汶洲,但跟陆沉如今也算是相识一场,好歹也到了这里,作为后辈不进去打声招呼确实也说不过去,更何况陆沉他……
“好。”
本以为她会拒绝的陆沉眼中有一瞬惊讶,但是很快就又被他其他的情绪覆盖。他点点头,领着寒东雪进了充满了中药味儿的禅房,心情有些阴郁。
寒东雪隔着珠帘,冲里边躺在塌上偏头咳嗽的人影双手作辑,弯身垂眸:“晚辈寒东雪拜见陆前辈。”
咳嗽声顿了顿,榻上那已经瘦得不成人形的身影总算侧头露出了正脸,即便已经面露病态,却严肃依然,正绷着一张脸隔着珠帘看了须弥寒东雪,然后不知哪来的力气推翻了榻前矮几上盛满了还冒着热气的汤药的瓷碗,“咣当”一声打碎裂在了寒东雪的面前。
“就是你,带着他一起胡闹的吗?”
谁都想不到陆汶洲会突然暴怒,更没想到他会当着一个陌生人暴跳如雷,仿佛要吃了寒东雪一般。
陆沉皱着眉将寒东雪拉倒身后,无奈又疲惫地皱着眉:“叔父……”
陆汶洲却怒火中烧:“你不要叫我!!!”
这一情形跟寒东雪想得不一样,她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就又听陆汶洲咳得惊天动地,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她反手挣开陆沉,悄咪咪地抬头看一眼陆沉,却不想与他的目光对上,只能硬着头皮用口型问他:“你叔父怎么了?”
“没事。”陆沉安抚地笑笑,接着又肃着一张脸去看陆汶洲,“叔父可知,此次能把玉蟾顺利的拿回来,靠的就是东雪,她对我们陆家恩重如山,从前叔父教我们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叔父自己都忘了吗?”
好不容易停住咳嗽的陆汶洲要被陆沉气得灵魂出窍,他怒瞪陆沉,只觉得自己不久后归西无法去面对早逝的大哥夫妇,他们将儿子交给他,他却没有好好地教养,造成今日之错。
“我没忘,是你忘了,”他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试图跟陆沉说道理,“是你忘了那一年的痛,才会又去触碰那些不该再去触碰的,都城,你数年前发的誓都喂了狗了吗?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你说你再也不会涉险踏进都城半步……”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气越喘,大有下一刻就要归西的趋势。
作为旁人的寒东雪总算从他们的一言半句中知道了来龙去脉。六年前一定发生了什么对陆家打击特别大的事情,从而导致这几位朝中数一数二的人物隐退,陆沉应该还答应了陆汶洲从此不再去都城,更不会跟官府有任何接触……
她皱了皱眉,不免为陆沉不平:“前辈,即便是他先违背誓言,那也是为了解前辈身上的毒才进了都城……”
“你别说话!!!”陆沉反手就要制止她,却已经来不及,塌上的陆汶洲听了此言,气得七窍生烟。
“你!!!”陆汶洲已经要说不出话,颤抖着指尖指着陆沉,“我都这副年纪、这副身体了,还需要你冒险去?我要是知道你们这么为我着想,我就是一头撞死,也绝不拖累你们半步。”
“叔父……”陆沉无奈又心痛,“您非要这样吗?”
“是你们这些不孝子逼的!”陆汶洲气急,靠着软枕大口大口地喘气。
陆沉深深地看着他,随即低声道:“您先休息,待会儿陆澈会进来。”
话音落下,拉着寒东雪便出了禅房。
雨已停,院中久违修缮的地面坑坑洼洼地积着水。
寒东雪挣脱陆沉,面上有些不好看。
“抱歉,我叔父他……”
陆沉也知此次寒东雪受的委屈是被迁怒,诚意十足地道着歉,但眼前一向好强的女人却没有立刻回他的话,而是抬头瞪了他小半会儿。
“我发觉你们家都是神经病!”须弥后寒东雪得出结论。不管少的老的,凡是出自他们陆家,就不正常,他是,成锋是,现在陆汶洲也是。
“我叔父说话是不注意分寸,抱歉。”
“行了行了。”寒东雪朝他挥挥手,“难不成我还要跟一个病人计较?”
听她如此,陆沉才松了口气,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说:“对了,我这里一时半刻也抽不出空,酬金我会让成锋送到穆掌柜那里,你放心,在这一方面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我信你。”寒东雪点点头,才欲转身,却又想起了一件事,又回头:“玉剑山庄那边有动静,近日你们还是小心些。”
陆沉望着她,点点头,“恩。你也小心。”
寒东雪扯扯嘴角,转身离去,身姿依然潇洒。直到身影不见,陆沉还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心头宛如堆砌着石头。
“大哥,她是谁?”
陆澈的声音从他身旁传来。
陆沉回神,看了一眼身旁端着药的布衣少年,淡淡说了句:“以后没有交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