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瓦乌黑,灯火昏黄。
温知礼斜靠着须弥榻,修长的指间夹了颗黑玉通透的棋子,一下一下有规则的敲打在棋盘上,不知在想什么。
刚掀了珠帘进来的海琼静静等着侍女将香炉点燃,才朝她挥挥手示意退下,待房中无人,才凑近到棋盘前。
“你信他不信?”
“陆府从前也是将帅出身,只是后来没落了两代,”温知礼闲闲看他一眼,“到了陆汶洲这一代好不容易光耀了门楣,却不想是个耿直性子,连带地教出的侄儿也随他。”
“而且当年走得还不风光。”海琼垂眸沉叹,“我依稀还记得叔父说过,陆沉是他见过最狂的一个年轻人,但凡大偃要是多几个这样偏执的人,也不至于会落得如今这样。”
“话是这么说没错,”温知礼拢了拢身上的白衫,“试问世间能有几人能做得到在最风光无限时与霁王作对?多年夙愿未完成,还搭上了爱妻的一条人命。”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陆家上下会突然性情大变,宁愿当个居无定所的流民,也不愿意再为朝廷效力。”
温知礼沉默半响,说:“我只知与霁王有关。”
“霁王?又是霁王!”海琼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口,“当年我们海氏一族差点儿就全死在他手上,好在有陆大人……”
“所以你刚才问我,信他不信,”温知礼将棋子落下,淡声道:“我不是信他,我信的是天道轮回。既然我们不能去做那个拔刀的人,那就借他之手,为这天下磨出锋利的刀刃吧。”
***
“这次来得不是时候,下回得选在九月,那时溪山的枫叶正红,远远看着整座山都是红的,煞是好看。还有碧兰轩的酒,那个季节来也是最好的,能尝得到他家的桂花酿……”
坐在客栈的椅子上,寒东雪没精打采地听着陆沉的喋喋不休,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酒杯出了神。
她可以很确定的是,今夜是第一次见温知礼,但为何,他会带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而且她总觉得,温知礼此人,绝非表面给人的那样文质彬彬……
窗外阴云遮月,屋里灯火摇曳。
寒东雪只觉眼前一亮,她抬头,见成锋不知何时将烛台移到了她的跟前,正摸着略带青茬的下巴盯着她。
“看什么看!”她偏头躲开他的视线,那边的陆沉已经站着自斟自饮地喝了一杯。
他冲成锋扬了扬下巴,成锋直起身,啧啧称奇,“回来后就开始魂不守舍,我你们是去见了哪家的狐狸精,把魂都勾没了。”
“少在那儿冷嘲热讽。”寒东雪有些恼怒,寒着脸瞪他。
成锋向来有挑事儿的本是,而寒东雪又总是能将矛盾放大了看,这两种人不管什么时候争吵起来,陆沉都觉得很是要命。
他数不尽这一路第几次调解,颇为无奈的出声:“行了,都别吵吵。”
那两位当事人却很是默契,瞪了对方一眼,然后别扭地转身看向别处,背对着背谁都不乐意搭理谁。
陆沉给他们斟满,醇厚浓郁的酒味儿顿时充满整个房间。他最后为自己倒满,却没有立刻喝,而是执着酒杯晃了晃,说:“温知礼那里估计已经没什么问题,就是……”
“你们去找温知礼了啊?”成锋表情复杂地看向陆沉,像是在控诉他的无情。
随即又像是想通了什么事,恍然大悟又带些心有不甘,有意无意地瞥了眼寒东雪,凉凉道:“难怪,某人回来就像是丢了魂一样……”
“我看你是皮痒了!”
话音未落,寒东雪拍案而起,还未来得及喝的酒被惊得洒出来些许。
“怎么?要揍我?”成锋亦是一点即燃,积累了数日的脾性一发不可收拾,挽起袖子恶狠狠走近她,“别以为老子打不过你,老子那是让着你……”
寒东雪迅速摆开架势,“我什么时候让你让了?明明是你技不如人!你要是能将练就口头上功夫的时间花费到拳脚功夫上去,也不至于谁都打不过!”
接着她又慢吞吞地加了一句:“若是看我不顺眼,今夜你就能报仇。当然,你确定你能的话!”
成锋怒火中烧,纵身而上,刚劲有力的一拳打出,却不想击了个空,他一击未中,又迅速带着拳风横扫而去,却被寒东雪劈头格挡,双方相碰的手臂被震得发麻。
“贺家拳法?”一旁正欲劝架的陆沉眼神犀利地看出寒东雪的招式,立刻退后两步,观战起来。
寒东雪心一惊,趁成锋因陆沉的话而侧目的缝隙凌空一脚,扫堂腿又快又狠,逼得成锋退无可退。但成锋怎么说也是陆府陆汶洲的弟子,加上体格上又有占尽优势,抬臂格挡,轻易就架住了寒东雪的腿。
他只需要往前迈开,寒东雪就会因为下盘不稳而处下风,但寒东雪可非一般女子,被架着的脚突然使力往下压,迫使成锋手臂受力,紧接着将她抛向空中。
寒东雪放落地,还欲还击,面前却突然闯出一人,她还尚未动作,双手便已被人制服。
那方成锋也没好到哪儿去,才跳起要跟她“决一死战”,就已经被人擒住了小腿,往床上一扔,“砰”一声发出好大声响。
“打够了没有?”陆沉松开寒东雪,站在两人中间怒斥。
寒东雪面不改色,微讽:“那你要问问你那位小舅子,想不想继续!”
“你!”被扔在床的成锋很是不爽,“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究竟是谁得了便宜?”寒东雪冷哼,“谁输谁赢一目了然,还用得着打吗?不服气?不服气我们可以再来一次!”
面对颇有再次打起来趋势的两人,陆沉只觉头疼欲裂,“你们前世是挖了对方祖坟吗?这么好斗!”
“哼!”寒东雪别开脸,嫌弃至极。“谁跟他有前世!”
“哼!”成锋也冷哼,“谁倒了八辈子霉前世跟她认识!”
“你说什么?”寒东雪再次拍案而起,那力道像是要把桌子震塌,“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我怕你吗?”成锋咬牙切齿瞪着她,各不相让。
“行了行了,先办正事!”陆沉一手挡开成锋,另一手轻轻推了推寒东雪的肩,前者顺着他的力道坐回了原位,后者背对着他们冷哼一声,背着手咕哝了一句。
“好女不跟男斗,尤其是粗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