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下课时间,袁臻和一群小朋友在楼下玩耍着,教室里一个小孩儿坐在后排擦着汗写着作业。
“哎,你怎么在这里啊”
“文老师好。”
“你是叫……李梦吗?还是……老师记得不太清了。”
“文老师,我叫袁梦。”
“袁梦,很好听。你读几年级了?”班级里的孩子一个个地走了,只剩下十几个大的小的,宛如一个托儿所。
“五年级了。”
“哇,你都五年级了,你在写什么啊?”文心凑过脑袋看看。
“抄诗,在我的笔记本上。”
“什么诗啊?”
“就是你上课时的给我们讲的诗《热爱生命》啊,我还没背会。”
“啊,其实不要求你们会背,只要你们好好欣赏一下就可以啦。”
“嗯嗯,可是老师我还是想背。”
“好吧,你是个好孩子。”文心看着她坐在最后一排工整地写下汉字,“你一个人在上面要不出去玩玩吧?”
“不用了老师。”
“怎么了?”
“我胖怕出汗,还是不去了。”
“没关系啊,运动是为了你们的健康,再说了你现在还小,胖不代表什么,只要健康就好了。”文心愣了一下,这个女孩儿一直固执地坐在后排独占着地盘儿……
“我还是喜欢坐着学习,文老师,我很喜欢你的语文。”
“是吗?”
“是啊,我觉得你讲得很有趣,我们老师从来不讲这些。”
“那你们老师讲什么?”
“讲字词听写、念课文、背课文,然后做题……”
上课铃响了,孩子们蜂拥而至。文心说了一句“袁梦,我会记住你的。”看着向霖站在讲台上,便走了。
文心走出教室,窗台上热风偷摸着进去,文心身子斜靠着,在那清亮的窗棂间她看见了一个黑瘦黑瘦的男孩,旁边坐着那个胖胖的女孩儿咬着笔头记着笔记。两张课桌间还有一条橙色的粗粗的荧光线在那日头下闪着光,文心瞧着,那是“三八线”啊,不知道那歪歪扭扭的线条是谁画下的。
一所学校集散了一群老师和孩子,到底谁先忘了谁呢?
文心时常会去教室里逛逛,一个男孩儿会问:“老师你知道吗,我看过《上写五千年》。”他在老师的夸奖中讲着有趣的历史故事,袁梦也过来了,她谨慎地凑进来,对着文老师说,“老师我也看过我也看过。”
那是文心第一次看到这群年纪不一的孩子围着自己讨论着地理、历史、文学……或许还不是这样,只是平原山地、山顶洞人、《热爱生命》……
第二日的早自习,文心迷蒙着眼,一句句地教导着他们念《声律启蒙》,自由时间里,孩子们竟然争先涌后地来到文心的面前,说“老师我要背诗!”,文心的屁股刚一坐下,长长的队伍便排了起来,最小那个刚刚上幼儿园的孩子左一个拼音右一个空手指戳着纸,“老师,我还不会背。”
“没关系啊,你现在还不会认太多字,等你长大就好啦!”
“嗯,谢谢老师。”
以前的文心或许不知道,现在她发现世界真的是两个世界,而自己也慢慢变成了两个自己。
这个下午体育课举行了拔河比赛,双方孩子们的较劲和比拼点燃了孩子们的激情。
“我们还要玩,还要玩。”
“老师老师我也要玩。”
“老师老师我们这队要袁梦,她力气大。”
“老师,我们再来一次吧!”
“好好,这样你们这次一边七个人,袁梦这组呢,还差一个人,就让文老师来好不好?”
“不好,文老师是大人,力气大!”
“那这样吧,文老师去黄飞强这一组吧。”
“好好好!这样才公平。”
“那我来啦!”文心高兴地从观战一方加入了孩子们的队伍,她牵着那根满是毛刺儿的粗绳,几股绳拧在一起在文心的手中转动摩擦,似又回味着记忆里的那胖胖双腿摩擦着的隐秘的痛感。袁梦在前方试着劲儿,脸色涨得通红,突然绳子一松,后面两个男孩儿放手了,这边一使劲儿一众人险些栽倒。
“啊,怎么了?”张老师询问着那两个甩着手往一旁走的男孩儿。
“不玩了不玩了,好痛,手都红了。”两个男孩呼着小手坐在廊檐下扇着风。
“你们都先原地活动一下。”
“给我看看,先看清你们的情况,免得破皮受伤了难受。”张老师安抚完众人的情绪弯下腰对着男孩儿说。
站在一旁的袁臻忽然走了过来,对着两个木愣的不愿说话的男生严肃地说,“给我站起来!”
那两个男孩儿愣愣地看着这个为他们遮着光的巨人,一米七五的高个子严严实实地挡住了眼前明晃晃的光亮。袁臻低头瞧着那摊开的只是微微泛红的手,又看了看他们瘦弱的身躯,开口说:
“你们两个的手只是泛红,这是很正常的,你们是一个团队,你中途突然放下了绳子,你想到了你的伙伴吗?他们因为你不仅输了,而且还有可能因为你们受伤。”
两个孩子呆站着,瘦弱的身躯发着抖。“拔河比赛,你们最需要的是团结,是坚强!我不希望看到哪一个同学中途退出!”袁臻的话就像是珍珠洒在了宝箱里,一颗颗溜圆的珠子在碰撞间听见其掷地有声的响亮声。
“好,我们再来一局再来一局。”张欣欣缓过神来,推着两个孩子回到队伍,“快回去吧,这次要学会坚强哦!”
虽是一群不大的孩子,就连那个幼儿园的小女孩儿都抓着那根绳子吃力地拉扯着。赢了的人齐声欢呼,输了的人意犹未尽……下课铃声响起伴着唏嘘、追打、哭闹,孩子们的童年继续上演。
下午放学,按照安全协议,孩子们是要家长接的。向霖站在教室门口在名单表上打一个勾,送走一个孩子。吊扇还在歪歪斜斜地转动,底下坐着的一个男孩儿扭扭捏捏地趴在课桌上。
“哎,你是叫……何小亮吗?”向霖站在门口对着名单找到了唯一没有打勾的名字,叫他。
“嗯。”那个男孩抬头看了老师一眼,板凳歪斜使身体前倾后靠,自顾自地玩着。
“可能是家长有事儿……”文心在旁边猜测。
“你的家长是谁啊?我打个电话问问。”
“我奶奶。”
“你记得你奶奶的电话号码吗?”
“嗯,156………”何小亮探着头,看着走近的老师拿着手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按着。
手机放到耳边,没有接通。
“你跟我们下去等,这里也太热了。”文心在一旁听着机械的女声,说道。
男孩回身收拾着书包。
“走吧,跟我们下去吧。”向霖打了三个电话,仍然没有接通,便轻轻拍了拍何小亮的脑袋。“文心,你关下后面的灯和风扇。”
“哦哦好!”
何小亮和向霖并肩走着。灯熄,风扇转得越来越慢直到停住,文心跑了出去。何小亮和向霖刚走到楼梯拐角,镜子里还有两人一高一低,一大一小的身影。文心连忙跟上,拐角处忽地瞥见一块镜子,她摸了摸脸,黑了几圈,也瘦了,脸上的油光像是燃尽的蜡烛,粘在脸颊的青春痘像是夜空中的星星。那个男孩儿拐角进了楼下的办公室,似乎还有一声“老师好!”传进楼道。
文心急匆匆地拍了拍衬衫的衣襟,便下楼去了。她从那个镜子里忽然闯进、又忽地消失……墙上的镜子一动不动,只剩下那“端言行,正仪礼”六个字紧紧框在红色的塑料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