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思悠悠来恨悠悠——”我乖乖地坐在奶奶身边,一言不发,竟被这咿咿呀呀唱念做打的戏迷住了。不过我看的是故事,奶奶却痴的是自己……
家里还剩下的一个已经坏掉的老式挂钟,这时“咣——”一声响,时间的悠远与绵长将戏中的文心拉到了奶奶身旁。坏了,陈陈刚好在老家,她和陈陈约定好了,得去找陈陈拿书!
文心不忍打扰奶奶,猫着腰绕过奶奶偷偷摸摸地走了,刚走出堂门便撒开脚丫子一个劲的狂跑。
“唉,你跑去哪啊?”
“奶奶,我去陈陈家拿书,一会儿就回来!”
“唉,这孩子……戏如人生呐!”电视机前花旦的羽衣霓裳,命运的起承转合一一在吊着皱纹的奶奶的脸上呈现,浮光掠影如戏一般。
文心跑到梁上,穿过小道,猫到了橘子林右侧,一阵喊“陈陈!陈陈!”突然想到了陈陈妈妈不想两人“团伙作案”,撒野乱跑,又压低了声音叫了一声。
正是因为势均力敌的友情让家长们暗中较劲,就连饭都得比人家都吃两碗。
没人?啊,估摸着陈陈可能被爸妈接到镇上去了。书呢?
在一楼的窗户边沿上满是杂物堆放着,一本薄薄的《意林》显然已经被翻了个遍,书角微微卷起,书页舒张开来,一页页蜷起的弧就像是秋天的飘散的云,风一吹来云散了,书开了,正是人反复阅读的一页。
文心将它拿起,看到四下无坐,便夹着书走到了橘子林里。
“芥川龙之介……橘子”书的里侧还留下了一竖细小的指甲划痕,仿佛看见了陈陈趴在上面转着笔阅读的身影。
文心席地而坐,背靠着一棵挂着红色的硕果的橘子林。
“这一瞬间,从窗口探出半截身子的那个姑娘伸开生着冻疮的手,使劲地左右摆动,给温煦的阳光映照成令人喜爱的金色的五六个橘子,忽然从窗口朝送火车的孩子们头上落下去......苍茫的暮色笼罩着镇郊的道岔,像小鸟般叫着的三个孩子,以及朝他们头上丢下来的橘子那鲜艳的颜色——这一切一切,转瞬间就从车窗外掠过去了......”
下面还有一句字迹娟秀的批文,陈陈写的。
“新苞绿叶照林光,竹林茅舍出青黄。无人享,有人在场。”
文心无意识地轻轻念出那一行墨色小字。东坡性爱橘,文心顿悟其中真意。
“香雾潠人惊半破,清泉流齿窃初尝。有人想,无人在场。”文心亦爱橘,望陈陈能参透情意。
“没笔啊,怎么办?”“算了回家好好再写!”
“给!”
文心猛地一惊,有人?!
这片橘子林没有多加管理,枝繁叶茂地傲然成长着,已经很多年了。旁边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杂树将阳光一片一片的分开,再将它串成金线缝补进林叶之间。
“笔。”
少年手拿着一只铅笔,将隐在大树后面的身子拖了出来。见文心眼睛滴溜溜地看着自己一副惊恐的样子,也没有接过铅笔。从橘子林中走来,那树梢挂着的小果俏皮地碰碰他的脑袋,一个个地擦身而过,就像是秋天的一场艳遇。
文心忘了站起来,直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孩儿。似是发觉到面前这个人坚持不懈地想要把铅笔递给自己。文心忘记了自己常有的拒绝,呆呆地接过了面前那只彩色铅笔。
低头伏着膝在那行字的下面写下了刚才的那两句词,顿了顿又加上了“”正当文心思绪游离,想着怎样起身开口,再道别致谢。
“给你!谢谢!”文心坐着,少年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半米之处。一支彩色铅笔,两端执手相看。文心眼里的少年,肤色偏白,眉目清淡,眼睛望着低处,黑色的发懒懒地耷拉在头上,浑身一副神思倦怠之意。一身素白衬衣外搭黑色风衣,深蓝色宽松牛仔裤,脚踩白色运动鞋。
文心抓住铅笔一端微微蜷缩的手指吸引了少年的注意。几秒后将它接过来放在兜里,才抬头,视线往前看看了面色微红的女孩儿。
少年眼中的文心,红色的卫衣衬得皮肤更加白嫩,浅色的牛仔裤出现了几条勒痕,双腿爆发着有力的力量支撑着文心站了起来。少年盯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一个多头的女孩儿,堵住了她要仓皇而逃的步子。
“你喜欢苏东坡?”
“嗯!”文心一直纠结着到底叫“同学”,还是“哥哥”,所以只能暂时应付着这个问题。
“你想要成为王朝云?”
面对这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问题,文心本想忽视,但念在她最喜欢的诗人身上她还是决定打开话匣子姑且聊上一聊。
“谁要成为一个失意男人背后的苦命女人啊?只是喜欢又不代表拥有。”文心说着便笑了,露出了几颗牙齿,就像是外公早晨给他做的那枚煎蛋里的蛋白那样亮堂和温暖。
少年没有答话,文心也觉得没多大意思。便准备道别溜了。
“我叫武念。”文心听着她的自我介绍,停下步子转身开口。
“呃…嗯…那…我叫文心!就“文心雕龙”的文心!”其实爸爸妈妈是说“心肝儿”的心,但她不好意思对着一个陌生人说出口就自动转换了一个文雅的说法。
“文心……”文心看见面前这个少年纠结的神色,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痛苦地似是陷入回忆之中。
文心又不着急走了,好奇使她对面前这个男孩儿表现出了莫大的欲望。
“你是这个村子里面的人吗?我以前没有见过你唉。”
“不是,我刚暂住。”文心听着他断头断尾的回答,大概知道了这个少年不爱多说话以至于让她得将句子自动补充完整。
“那你来这里是……吃橘子?”文心小心翼翼地试探。
“不。”武念淡淡地回答,看着面前这个女孩儿往前一步步地挪着,脸上满是巨大的好奇和求知欲,就像是一只永不满足的偷懒儿的猫咪。
武念忽地一笑,文心也抿嘴笑了。涟漪不禁漾起,似小时候文心上学时脚上沾染的晨露,不经意沾染却湿润了衣裳。
“画画。”补充道“来这儿。”
文心顺着光线一眼看尽了那远处的画架和画本。“好吧!那我不打扰你了!再见!”
文心转身拿着那本书走了,但心在悄悄咚咚作响,她终于逃过了叫“哥哥”还是“同学”的难题。赶快回去,她要去告诉陈陈她的“艳遇”,而且还是个温润如玉的帅气小哥哥哈哈!
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转过身对着武念,大喊着“画累了也可以吃橘子啊!橘子不要钱!”
跑远了。
“再见!”顿了顿又生涩地唤道“文心。”
穿过橘子林,一颗橘子砸到脑袋滚了滚圆润的身子躺在地上。武念将他捡起。坐在了木制板凳上看着眼前画纸上的火红的橘子林,忽然不知如何下笔。
画累了吃个橘子。武念剥开橘子壳一瓣瓣地吃着如月牙般的橘子肉,挤压间冒出的汁水渐染了手指和画纸……武念看着那丛林的绿色之间的一点点金黄。
抬手认真地画着这副未完的画。
在满是暗色的背景里,火红的橘子张扬地跳动在纸上。林间,橘子皮汁点染的金黄色之处略加几笔,亚麻色的发丝好似绕在了树上。一抹红色的身影慢慢浮现,少女却只有模糊的轮廓。
画纸下角武念擦掉了原来的留名。郑重写下“武念”二字。
暮色已近,鸡鸣已起。武念收拾着工具,带着画和橘子皮往远处的小屋子里去了
武念刚走,陈陈从镇上回到家。放在窗台上的书不见了。陈陈会心一笑。
“陈陈,去橘子林里摘一小篮子回来,我上次吃了一个还蛮甜。”
“没想到树子不由人,没有我们管的橘子还反倒是疯长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树子长大不由人啊!”
陈陈听见妈妈的吩咐,到厨房拿了个菜篮子就往离家不远处的橘子林走去,摘橘子去了。
“咦,这里怎么有只彩铅笔?”
有人在这里画画吗?这也不像是自己的画笔啊!
“陈陈快点弄几个了回来,吃完饭写作业去!你看看文心,人家一回家就写作业看书!”
“哦!知道啦……”
年少时我们是砝码,怨这杆秤总是不平;
年长时我们是称了,叹这砝码心不由己。
陈陈挑挑选选一小筐橘子,同这支漂亮的彩铅笔一起带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