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的楼梯间,乌七八糟的墙壁上贴满了小广告,灰色的脚印零散地分布着,底下白色的墙灰沿着沟槽铺满。
“咔——滋——”于子山往楼梯下望了望,四下转了转眼珠,回过身放心地上了三楼,将门锁上贴着的小名片移开,沾在白色的墙壁上。开了锁,关好门。房子依然还是如初的模样,窗帘紧紧拉住,偶有几缕幸运的光线射进来,在墙壁上照出几个洞。于子山将沙发上的白布扯开,灰尘满天铺开,手扇了扇,坐在一角,靠着破烂的沙发背,仰天望着白色的吊顶,缓缓嘘出一口气。
阔别近三年,于子山从不敢回来,这一带的景色和人事都很陌生了,只有行人道边的银杏叶在发着芽,青绿色的如一把小扇子在微风中摇曳中,鸟雀一行行地如电线一般错落有致地排开。只敢小坐,更不敢拉开窗帘透光。
于子山走进自己的房间,看见半开着的衣柜和墙壁上挂着的吉他,那个夜晚也如这般的宜人,她就靠在我的床头,我坐在那椅子上,抱着吉他为她弹奏着,她睡得很熟,我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脸蛋,不敢作乱,急急退开。他
抱着那把吉他,轻轻擦拭着吉他,却不敢拨弄琴弦,只是隔空地扫了扫。看着床头的位置,灯罩发出了柔和的光,下面还零散地贴着小时候泡泡糖的刮刮卡通图。
时间不早了,本是交完一笔货才能有空出来,于子山轻轻放回了吉他,揉了揉眉心,转身出去。微弱的灯光一展展的熄灭,整个屋子又恢复了以往的安宁,关门声轻轻响起,于子山抬头见到对面老旧的门上贴着五花八门的小名片和小广告,四处看了看,戴好黑色的鸭舌帽便走了。
“咔——滋——”脚步声微不可闻,墙壁上那张被贴好的小广告在轻微的振动下落了地,旋转着停在路中心。这,于子山看不见了,早已下楼。
“说什么花园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
“思悠悠来恨悠悠,故国月明在哪一州——”
“咿——呀呀——”楼道里好似隔着时空遥遥传来唱念做打的声音,咿咿呀呀,活现姿态,蚊虫四处飞动,好似伴着曲子舞蹈。于子山听不分明,再听,骂声从门缝里钻出来,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响起。楼道外面,巷子向下,一处小店还开着,映着招牌上“云记米线”半明半暗的四个大字,于子山走了下去,米线店还是那么小,老板挽着裤脚,摘了围裙,搬着外面支好的桌子。
云老板抬眼便见一个戴着帽子一身黑的男人站在前面,吓了一跳拍了胸口,仔细擦了擦眼睛,才见是:“哎呀——崽子?”
“你叫谁崽子呢?”
“啊啊,不好意思,不是说你。”
“还有米线吗?”
“有有,今儿最后一碗了!”云老板嘀咕着,擦了擦手,将桌子放下,请他进去,“不是小道啊……”
“一碗小锅米线,加点辣。”
“好嘞。”云老板擦了擦手,向里面的老婆子喊了喊,“像……真像……老婆子,最后一晚!加点辣!”
“这都收摊了。”老婆子从窗口里探出头,说着,“对了,信你得好好保管。”
“知道,知道!”老婆子将头缩了回去,云老板擦了擦汗,将收银台上的信摸了摸,压在了账本下。云老板转身为客人倒着茶水,一边和老婆子说着,“这信啊,我看都堆了两年了——你说崽子也不回来,这都人间消失了。”
“听说啊,去了汉州搞大生意去了,不回来了。”
“你又知道啊?我可倒是听说——”
“你个死老云,不准乱说话!”
“这邻里都知道,你还要咒他!不知道念叨些好的——”
“我看啊,保不齐婚都结了,孩子都有咯!”
“是啊,当初那个女朋友水灵着呢——”
云老板将茶水端在他的桌上,后脚老婆子出来将盘子端给他,摘下围裙便直直地往外,扭着屁股两手鼓着拳往家里去。
“你收摊啊,我电视剧来了。”
“唉——这老婆子——”云老板笑呵呵地将盘子端给他,“您慢用啊。”
帽子搁在一旁,于子山大口大口地嗦着米线,热气很快遮住了视线,鼻子微红,一直埋进米线的小里,抬起来擦了擦热烫的眼睛,又埋进去,机械地重复着动作,很快如解决任务般碗就见了底,拿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拧了拧鼻子,一言不发将帽子戴上,走到收银台。
“怎么,小伙子,味道不错吧?”
“……嗯,还是……记忆里的。”
“哎哟,那敢情好,老顾客了,以后啊,常来!打折!”
载道拿出一张百元大钞,云老板一边说着,一边找补着零钱。忽的载道望着后面的酒水架子,抬了抬下巴说道:“要瓶矿泉水。”
云老板笑了笑,从后面的高架子上拿下一瓶水。“你这是……眼睛都辣出水儿了。”
于子山盯着账本下的黄色信封,抬手便将那信口捏住,摸了过来,顺势抹进兜里,抬头便接过他递过来的水。
“是啊,好久辣得没这么畅快了。”他拧开盖子,急急喝了一口。
“来,找你的零钱,这水啊送你的。”于子山忙要推辞。
“看你啊,像我的儿子,拿着吧。”云老板拍了拍他的手,将钱推了过去。
于子山捏着瓶子的手一顿,右手轻颤了一下,接过了。外面的街道更加寂静,偶尔几个歪歪倒倒的醉汉经过。于子山左右看了看,低着头准备绕着小巷穿过。
“云叔都在啊,常来啊——”
于子山身子一僵,放在兜里的右手紧紧地捏住信封口,左手将帽子压得更低了。
云老板手里拿着账本,瞥了瞥底下空无一物的桌板,嘴角扬起一抹笑,很快走了出去,看着黑夜里不断穿行的压着头的男人,眼神幽深:“小崽子——”
夜深深处,云州的四季单调而又漫长,在这样的热浪里一阵急促的急救铃穿破了整个闹市,急急地从老小区冲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躺在担架上被不断地推行,前进——前进——快了……一只脚梗在生死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