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啊——”
酒吧里一个高大的男人走出来,脚步有些虚浮。獐子河边往里走,穿过河边的夜市,再往黑了的巷子里面走,便是这家酒吧,在各式各样的闪着亮光的招牌前,它显得有些晦暗。闪着的小灯泡裱在窗旁,重金属的音乐声振动着地上的灰尘。
华子一拳踢过去,谁知这男人也不输其下。在这嘈杂的环境里,小打小闹总无伤大雅,灰尘四扬,光影旋转,月色投射在行人洗手的水槽边,他仅挨下最后一拳,连连后退,适可而止。扶着热腾腾的墙,冲着下水沟干呕,将酒水吐个干净,神志也有些清明。
“二哥?”
“滚回去,收拾东西明天就走。”
“成了?!”
“嗯。”
“二哥,不愧是二哥啊!您放心,我这去保证完成任务。”
刁龙攀着他的肩膀,为他熟练地装上烟。烟雾缭绕,月亮又被眼睛蒙蔽。
“资料的事儿谢了。”华子也没拒绝于子山的亲近。
“二哥,什么事儿?”于子山晃着腿,一个痞子模样,吊儿郎当地叼着烟,“最近这脑子不顶用,就记得您的消息绝对是第一手的。”
“走了。”华子深深地瞥了他一眼,打过招呼,掐灭了烟便走了。
“二哥,明儿见啊。”他挺着脊背脚步铿锵着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于子山收敛了笑容,含笑将地上的烟头捡起,从后巷消失,月色一直追随着他,直到上了马路,又与路灯混为一体。
一栋老房子里,一闪一闪的老式声控路灯早已不听使唤,他一改昨日的破洞牛仔裤和T恤,换上了工作的正装。在洗漱间里,电动刮胡刀在运作着,随着流水的清洗,一个男人的容颜逐渐清清晰地浮在镜子里。
一年不见,他的五官更加硬朗,身形有些瘦削,肤色更黑了些。眼睛炯炯有神,定住三秒,他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的是一根不起眼的银制项链。
小小的吊坠是五瓣花的形状,中间点缀着金色的花蕊,他指尖仔细摩挲着。
“对啊,我的家乡在双庆市橘凤县,那里种着漫山遍野的橘子树,每到夏秋,树枝上开满了橘子花。”
又到夏秋了,一年已过。他捏了捏坠子,便将它放进黑色的小盒子里,关进不见天日的角落。
男人转身走出这间屋子,踢踏踢踏的皮鞋撞击地板的声音绵延起伏,在逼仄的楼道里,他高大的身形稳步向前。
“哒——”
“咔——哒——”
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
“是。”高大的男人搭上车直接奔赴云州国际机场。
四小时后,机场大厅里,温辛一眼瞧见了高大的男人拥卫着的女人。一身复古的黑色裙子配上同色系高跟鞋在人群中显得格外亮眼。
”温总,人到了。”秘书在一旁轻声提醒,温辛调整着表情,做着最大幅度的笑容。
“任总!”温辛身后跟着秘书,给了迎面而来的女人一个拥抱,“大驾光临大驾光临!”
“诶——老朋友好久没见面了。怎么你还亲自来了。”
“这不是想早些见到你嘛!”
“可不是嘛。”
“走吧,上车,今天咱们吃正宗的汉帮菜。”温辛瞥到后面跟着不苟言笑的男人,调笑道,“哟,任总,你可不老实,什么时候换了个人呐。”
“瞧,怎么就忘了,他是我的助理华子啊。”
“哎呀,我的错。那今天咱可得好好叙叙旧,我啊,自罚三杯。”几人顺利地坐上商务车,奔着汉州最为著名的汉帮菜特色庄园而去。黑色又低调的商务车疾驰而过,没入在晚高峰的车流中。
宽敞的车厢内,温辛和任红相对而坐,手里各自端着一杯红酒相谈甚欢。
“温总,您的眼光真是好,这一看呐,汉州可不比之江的市场小。”
“唉,这不管去哪啊,都是想惠泽一方,这企业家啊,根本就在这儿。”
任红的红唇碰上了红酒,品味着口舌之上的美味,一个好的舌头也能像厨师一样烹饪出可口可喜的菜肴:“这不愧是之江生物的当家人,晚辈受教。”
“什么晚辈前辈的,这市场是公平竞争,今天分的一杯羹保不齐哪天就被夺了去。”
“不瞒您说,我这来见您,可是下了番功夫,不过啊,都比不得您这内行人。”
“你可比我年轻,后劲儿足得很。”
“您放心,我这后浪可不敢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说笑了。”他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又举起酒杯隔空敬酒,以求见谅。
温辛坦然接受,浅浅地小酌一口,声音沉沉的:“死不死倒不打紧,就怕一不小心惹了祸。”
“是,这方面我可得好好和您学习学习。”气氛又活络起来,像是被疏通的筋骨血脉,在这个车厢里,两个女人各自谋算,步步试探。
“我小时候啊,就一直喜欢一个生物学家,叫什么来着?”后方的华子适时地补充,“达尔文。”
“对对,达尔文,他啊,讲的是物竞天择,优胜劣汰。温总,您侵淫多年,应该有所见解吧?”
“到了。”
黑色的车子平稳地停下,温辛一身优雅的职业装,迈着沉稳的步伐下车,回头盯着她,做了个“请”的姿势:“任总,请。”
“谢谢!”
“今儿就让我一尽地主之谊吧。”大方的笑容在脸上展现,温辛率先领头。
“呵。”
“红姐……”华子紧随其后,一番耳语。
“让他小心。”
高跟鞋和皮鞋声互相交错,配合默契,舌头尝的是汉帮菜,齿间玩儿的却是美人心。
地铁站里,标准的女声播送着站点,在人群中文心生拉硬拽被挤了上来,下一站“什字口”。
文心在推搡间抓住了扶杆,距离着去年的那个日子越来越近,她总是不自觉地回想。
时间磨损了你的容颜和爱情,连我都已经分不清是爱,还是执着。
“喜欢你,也是我的非常时期。”
“我的非常办法。”
“文小心,偷花小贼。”
“喂——”
“不准看我。”
“不看你看谁?”
“我这个人呢,最大的特点就是记忆力强,我很会记仇的。”
那一句句话都在无限地放大,我的耳朵快要炸开,陷入木楞的沉思中。
你的房间,你的梦,你的心曾经都为我打开,我将痛苦和痛苦的秘密统统丢掉——丢回阴沟——藏在角落——扔给自己——我以一个你爱的模样爱着你,当我原形毕露的时候,你就要离开——一年前我不知不觉地等到了分离的时刻,一年后,我不声不响地等到了等待的节点——
我要等你,我要用我的时间来为你的生命加码!我用着自己的办法,去等待这长长的,没有尽头的非常时期,我等了你近一年,我要继续等,一直等,等到死,用我的爱死死地缠住你的影子,这就是我的报复!
手指不自觉地摸着脖颈间的银坠子,眼泪逐渐悄悄地落下,滑入头发。耳机里忽然轮转到了那首歌,是我们正式相见的时候……
你偏要这样,在我不知不觉中,悄悄的消失吗?呵,真是一字不差。
我紧紧抠着耳机线,另一只拿着手机的手泛着无血的白色。我真没出息……一声哂笑展开,我抹了抹脸,“什字口”到了。
恍惚间,我抬起头就见他走来,努力地睁大眼睛,在人群的缝隙中找寻,凭着记忆找寻那个人。
他又消失了,是他!高大的男人穿着黑色休闲服,带着帽子,手提着小巧的电脑包,低着头往前走,露出一个侧脸。
慌张的神色在地铁站里奔跑,拥挤的人潮,你的空间,像是一朵逝去的橘子花,那么令人痴醉,又令人枯萎,褪色。
“对不起——”
“让让——”
我小心地尾随着,抱歉的声音都不敢大声。
他步履匆匆地往前走着,但又不失方寸,不理会旁人,独自成行,就像……就像一场上演的深海谍战。他忽地出了地铁站,出人意料地埋头拐了个弯,好似知道那是公共卫生间。
停了。那是一场梦吗?还是时而发作的幻觉?我不死心。
隔壁女厕排着长长的队伍,我控制好自己的眼睛,大胆的小心翼翼的往男厕所里瞟,一次次地换位,一次次地等待……
是你吗?
是你吗!
紧绷的弦忽地断了——头耷拉下来,脚尖相互无聊地踩着,心灰意冷之际,一个高大的男人从我的余光里窜了出去,是你,我知道,是你!
我用力地摆放好自己僵硬的双脚,极力往前奔跑,手紧紧地攥着那个男人的手臂,然而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和一双莫名其妙的生冷的眼睛。眼睛被刺得生疼,心里一噔,整个世界都好似在下坠,我直直地往前走,搭乘电梯,出站,完成着所有人的流程。
天边的云霞滚滚,空气里笼罩着淡薄的青雾。文心埋着头,耸着肩膀,眯着眼睛,身体丑陋地安置在公交站台的座椅上,偶尔的汽车鸣笛声令她一惊,一批批新鲜的行人穿梭。
繁华的巷口,我再也找不到那个眼神,那种心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