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宇在对方球门上不远的地方,接到了胡鹏的传球。他正要踢射,被对方从脚下把球夺走。(2)班的球迷都揪着心,关注(1)班夺球后的变化。而高宇被这种横刀夺爱的打法激怒了。他死死盯着对方,寻找反攻的机会。一时间,球场上出现了你争我夺的白热化状态,并且展开了一场互不相让的短兵相接。看台上,人们都屏住气息。啦啦队还没有大呼小叫起来。球场上出现了一种可怕的寂静,一种引火索决燃尽时引爆TNT之前的可怕寂静。
(1)班球员突破了禁区。这次,胡鹏把握住机会。千钧一发之际,一记射门。球箭一般射出去了,但却冲向了看台。球所到之处,把(1)班女生吓得抱头鼠窜。球没射进去,但使(1)班的啦啦队乱了阵脚,算是鼓舞了(2)班的士气。(2)班啦啦队手拉手唱起了:“噢——噢——,你何时跟我走?”歌唱时,女生中喊得最高的是赵梅,可以说十分嘹亮,而又底气十足,班里所有男生都得服气,其次是朱星星,她喊的有声有色,嗓音尖俏中带有颤动,直击人的心鼓。
场上最受感动的是郭禹。他认为朱星星是在为他而呐喊助威。他想起上次的事来。他受伤后,她第一个赶上来察看。他摆出一幅拼死防守的架势来,但无奈场上角逐大多在对方门前角逐。因而他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悲凉感觉。众目睽睽之下。再没有比无事可干、无可奈何更可怕的事情了。朱星星的眼神里似有某种期待,他能看得出来。这时,他听到一阵手忙脚乱的响动,似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门就被攻破了。面对一记激射,他竟一时懵在原地,没有采取一点行动……
朱星星突然在台上僵住了。她木偶一般盯着郭禹。他低了头,接受着这末日般的审判。“你怎么回事?以前打得好好的,今天是不是有什么毛病?”高宇质问他。这一切,更让郭禹受不了。“刚才直眉愣眼的家伙是谁呀?简直一个活宝!”外班的人在议论。他脸上发烧,一直到下半场,都打得很累。他真想现在就跑掉,但他不能够,他只能拼下去。除此以外,他没有别的出路。他发现朱星星从看台上下来,然后走到他跟前,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好打。不要因为一次失误而背上了包袱。”朱星星的话,让他振作起来。他刚在球门前站好,一颗球旋风般地冲射了过来,被他灵巧地截回去了。由此,他的自信又开始回升……
郭禹从拘留所回来后,便变得更敏感和多疑起来了。朱星星一直想知道他“进去”的滋味,但他不讲,从来不提及。他一般很少说话,而她是他的一个倾诉对象。当然,他的心情会好起来。他的性格也不是一陈不变的。他甚至连妈妈问他诸如此类的问题,都挺反感。每个人都是有自尊的,虚荣心不允许他太真实。他只能活在自己的伪装里。他像刺猬,一旦发现外界有危险,便把身体缩在整个保护层里。
5
小鸟在窗外欢快地鸣叫着。赵梅打开窗,望着对面的树荫发呆。“早晨听到公鸡叫,喔喔喔!”那是多年以前的老歌,现在居家住户的很少养鸡,压根就听不到任何鸡叫。自然的声音逐渐在城市里消失,鸟叫成为一种自然的福音。
一般情况下,赵梅会出现在早市上吃点东西,诸如老豆腐油条什么的。近些天来,她喜欢喝一种加糖的紫米粥,粘稠粘稠的。早市就在家门口,有时吃完后她又上楼,非得拖到快上课时才匆匆骑了车赶。楼下,她见老爸刚从外边热气腾腾地跑步回来,顺便把信报箱打开看看。她快快跑过去,也许会有她的信吧?可是爸摇摇头。
“你还不上学走吗?”
“不,我看有没有信。”
所答非所问,牛头不对马嘴。这样的女儿,让老爸发怵。可不吗?全班倒数第二名。她知道老爸对自己没有太高的要求。她学过地理课,诸如“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之类的词儿太熟悉了。她也知道“底子薄”、“贫穷落后”意味着什么。因为,班里男生老用这样的眼光看她,仿佛他们是理所应当的“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而她呢?则永远代表了“老少边困穷”似的。她除了倒数第二这一缺点以外,别的条件并不比其他女生差。可她发现她只能到末排,到了末排连倒数第一的胡鹏也对她带理不理。
赵梅站到镜子前梳头。镜子里那张脸再怎么漂亮也无法弥补全班倒数第二的不足。胡鹏还有时仍说风流话:“你知道我在等你吗?”“你等我干什么?”“那时,咱俩并列第一。”“等得你头发白了,牙全掉光了,老得爬不动了。”“没事,或许你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你会独占鳌头。”只有他和她时,他才把硕果仅存的一点幽默感发挥出来。妈妈在她7岁时就病死在医院里。从此,老爸对女儿采取放任自流、无为而治的办法。结果是她的成绩每况愈下,落到现在“灰渣底”的下场。老爸不会做饭,早上就会熬粥,然后馒头、榨菜。她从来不吃老爸的饭。老爸拿他也没办法。
老爸已上班走了。后来她也磨磨蹭蹭向学校赶。看看表,离上课还有几分钟,她一个急转弯,想闯红灯,冷不防被警察提溜住了。“罚款。”“我是学生。没钱。”“倒还有理啦?没钱你就站着。”“站就站,有什么了不起!”但她后来看看表,上课时间到了。她便向警察求告了老半天,这才放行。“下不为例啊!”她就继续骑行,校门口差点又把一个老太太给撞倒。这时,上课铃声早已响过十几分钟了。“报告!”第一节课是物理。她叫了半天,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哪!过了一会,老师在讲课间隙探出头来,让她进去了。这是位女老师,姓姚。
下了课,姚老师问赵梅迟到原因,她说闯红灯挨罚了。姚老师埋怨她总是这么不小心,她说不是不小心,而是为了赶时间。“这你更不对了。照你这样说迟到还有理啦?”赵梅张张嘴还想说什么,但她僵住了。“下去吧!以后注意一点。”赵梅这才松了口气。她刚出教室,余杉过来问她,这节课听懂没有?她摇头。余杉说,下午活动时间我给你补吧!行不?“那太感谢你了,以前我有啥对不起你的地方,请你多多原谅。”赵梅一个人去了自己座位上,心又回到了现实,而不是某种缥缈的幻想之中。“胡鹏,下节课是什么?”胡鹏说:“我给你去看看课程表。”
6
已经是凌晨两、三点多钟了。那时,赵梅仍缩在被窝里翻书。她翻来复去睡不着。爸爸说明天有一位阿姨要来。赵梅说什么阿姨,他说给你做饭的阿姨。“我不要她来!”“那咱家谁做饭呀?”赵梅知道老爸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她仍没办法。难得今天周末,她想和老爸谈心。她真不想上高中了。当初,老爸送她上高中真得大错特错了。她也知道爸为了高价让她上市一中,一是为了她的前途着想,一是让她死去的妈在地下有知也能合眼了。“师傅领进门,功夫靠自身”、“打铁须得本身硬”,等等,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她也知道老爸对她充满了期待。
这天傍黑,老爸慌里慌张赶回来,说,来了。赵梅问:“谁来了?”老爸慌不迭地说不成话的样子,让她乐了。她想起一部叫《战上海》里的老片中一句台词:“汤司令到!”众部下那手忙脚乱的样子和这时的老爸差不多,“是阿姨来了,还是汤司令来了?”不一会,果然进来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女人,嗓子也很宏亮。站到瘦干茎的老爸跟前反差太大,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老爸说这叫阴阳互补,性格互补。阿姨是一家500人大厂里管食堂的司务长,做老爸和女儿赵梅的饭还不是小菜一碟。果然,阿姨做得饭很好吃。老爸也爱来一句广告词:“味道好极了!”可以说幽默到家了。
阿姨知道赵梅爱听歌带,买了不少诸如吴奇隆、林忆莲之类的专辑。阿姨胖胖大大的样子,爱和瘦鸡丁似的老爸肩并肩地喊一嗓子“也——”一起唱张惠妹的《站在高岗上》。阿姨自我感觉还十分良好,十分关心赵梅的成长。阿姨对未来的女儿赵梅是百依百顺,只是有一条不能,即不能不吃阿姨做得饭。她还对赵梅说,用不着减肥,没必要。她说女人都像自己那样孔武有力、身材魁梧,就不会受男人欺负了。一次,老爸感冒了。他躺在床上起不来。赵梅急得什么似的。后来,她给阿姨打了电话,让她来。她来之后二话没说就把老爸像搬东西似的搬走了,一阵风骑了三轮送医院。
“老爸,你该和阿姨结婚了!”赵梅看着阿姨日夜守在老爸身边,为此深受感动。老爸叭嗒叭嗒掉眼泪,想起了赵梅死去的妈。他说都怨他没及时送医院。赵梅想起了扁鹊见蔡桓公的故事。老爸患了气管炎。阿姨的到来,让赵梅有了一种失落感。爸爸好像一块革命阵地,无论无产阶级,还是资产阶级,都想要争夺在各自的手里。阿姨没到来之前,家里一片死气沉沉。一整天都没有欢笑声。一次,邻居见门开了,里面出来人,他还以为很久没人住了。妈的死,让赵梅的心上一直充满了黑暗的阴影。老爸也经常伫立在妈的遗像前沉思。他的心也十分痛苦。
赵梅记得余杉反复给她讲那天的课程,但她都似懂非懂。她看到余杉很有耐心,开始先讲述具体实例,然后再提升到理论的层面上。赵梅觉得开始还有些轮廓,后来就陷入一片模糊。她弄不懂。其实功课并不难,但她总是分心。赵梅觉得功课不行,不等于别的地方也不行。余杉很赞同她的观点。余杉一直在倾听她在说些什么、表达什么,大狗、小狗一起叫。这是契诃夫的话。一切不会是一陈不变的,都在运动中转化。但如何转化呢?余杉在这里讲了许多种可能性。将来的人如何面对每一天呢?余杉很像哲学家罗素。她听到了来自耳边抑或内心的痛苦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