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王强感觉到爸妈终于在那场突变的灾难中站立起来。
“挺起脖颈来,自己才是你自己的主人!”这是爸妈从火柴厂双双下岗以后,用行为来证实自身的人生价值。
“我觉得,你爸妈可以有咱们林老师的水平了!”胡鹏说。
还没等王强说什么,胡鹏又感叹了:“我爸不是好为人师,是好给人当老板。你说烦不烦?”
“我爸妈说了,他们在永宁市场包的柜台虽没明没黑地忙,但忙得充实,忙得痛快。他们说,现在是自己给自己当老板。”
“我最讨厌那些天天来家里送礼的那些人。”
王强去爸柜台上,寻找一种打工的感觉。
“爸,我抽时间在你这里打工算了。”
“对,你这话对了。不管干什么,都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你要时刻明白从零开始的艰难。这样你的心里没有什么负担。”
这时,一个妇女让王强拿一件小孩童装。样品挂在墙上面,他忙用竹杆往下挑。但他试了一试,没成功。他爸说柜台底下有存货,随即拉出一个纸箱来,很快拿出妇女要的童装。“谢谢!”“不客气!”然后是挑捡,重新换一件之后满意为止。看去简单,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买卖,但真让他自己来做,更有点手忙脚乱。他觉得在顾客多的时候,便有一点应接不暇的感觉。他没有爸那么从容、自如。
“你对柜台其实不熟悉,干什么都得用心,不光为了好玩,图新鲜。刚开始你还不觉得怎么样,时间长了,更需要你的耐力。”
王强突然觉得有了一种新的感觉,就是说寻找到那种打工的感觉了。
许多时候以来,余杉也和王强说,在学习上不能做套中人,不能被动防御,老怕挨打似的。这不行!你要学会主动出击,成为自己的主人,成为学习的主人而不是奴隶。
爸的话果然对了,王强有一次替爸守柜台,手中拿了一本《几何同步训练》,准备打一场持久战的决心。他错了。守柜台可不一样,你以为没顾客,所幸抱书啃吧。但时不时来一两个散客,有的根本不买,只是拿在手上把玩半天,又让你放回原处了。你说顾客多,那就把书扔一边去,专门对付吧,有老半天没什么人。你倒觉得自己很像那个古老传说中守株待兔的农人了。守一天也不见多少客人,没事可干就用蝇拍打那飞来飞去的苍蝇。要不就看另一摊位的几个人打牌、下棋。再看看楼下,浙江小女孩守的那摊位很火爆,她不时拍拍巴掌大声吆喝,更吸引了不少人。
“余杉,放暑假你干什么?”
余杉略思索了一下,说:“玩,除了玩还是玩,我想轻松一下。太累了!”
王强看看她,说了自己的想法。“我想多抽点时间。给爸妈守守摊位。另外,我和爸还要去石家庄进货。”
“那不会耽误功课吧?”
“没事的。”
“你这想法很好,大多数中学生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养尊处优、高枕无忧惯了。这样下去就会增加惰性,缺少危机感和忧患意识,缺少对生存能力的培养。高分低能的现象,实际上是对应试教育的莫大讽刺。我已答应姜天老师写这类型的稿子。”
王强在柜台里竟然还有两次算错了账。他的笔算、心算还行,有计算器也方便,但就是不会用算盘。他在小学时学过珠算,但很少练。而他爸就不同了,珠算比他还要快。
“爸,你小学学会也不见你以后练呀?”
“谁说的?没见练不等于不练?”
爸又说起了火柴厂。他说因为他算盘打得好,差点被提拔成会计。只是那位子后来被厂长的外甥女给顶了。他仍在车间里干老本行。说起这事,爸没有一点怨恨之情。相反却充满了对火柴厂一草一木的美好回忆。他的整个青春献给了火柴厂。他和妈就在车间共同的劳动中相识的。
那天,厂长竟然来到了爸承租的柜台前。这让爸受宠若惊,忙着给厂长找坐的地方,并就近拿了两瓶汽水让他喝。在柜台的楼下有一家烟酒副食店。厂长不喝汽水,厂长不是一个人来到爸的柜台前的。厂长身后跟随一个比他外甥女还要小的漂亮女秘书。厂长说:“没想到老王头还过得不赖嘛!咱厂像你这种情况的老工人你是第一个吧?”厂长指头上是闪闪发亮的金戒指,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一边和爸说话,一边把手机交给女秘书让她先听听是谁。厂长的车,档次不是很高,是辆从工业局退下来的破伏尔加。一次,漂亮女秘书在众多嚷着要工资的工人面前不肯上厂长的破伏尔加。她说厂长太寒酸了,最起码也换辆皇冠、奥迪什么的。厂长带了女秘书随便逛逛,竟然和厂里老职工王金柱不期而遇。他只好装出一副体恤下情的模样,而心里不知要多难堪有多难堪。厂长不喝王金柱的汽水,但秘书小姐提出要换杏露。爸便又乐颠颠地下楼跑了一趟,还对小姐说,喝杏仁露好,喝杏仁露美容。
那天,王强正好也在柜台里。他看到厂长那副嘴脸有点恶心,甚至充满了激愤之情。而爸那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人感到不是滋味。他仿佛看到爸当年那种寄人篱下时的惨淡情景。作为工厂主人翁的爸总是看着厂长公仆的脸色行事,兢兢业业、恪守职责,但又唯唯喏喏、谨小慎微。现在看了这情景,让王强火冒三丈。回家后,妈见他不高兴的样子,问:“强儿,你怎么了?”“没怎么”。“你爸呢?”“还没收摊呢。”“锅里有刚热的稀饭你先喝—碗?”他老半天不吭声。后来,妈见他一个人坐在家里唯一的三条腿的破沙发上掉眼泪,便吃了一惊。“强儿,你究竟怎么了?”
妈看到王强一个人掉眼泪,不是哽咽,是那种很安静的不由自主淌下的热泪。
“妈,我没事儿,您先吃饭去吧!”
妈拭拭他额头时,他摆摆头。这孩子,究竟怎么了?他看了看妈伤残的腿,然后说:“妈,你没事时,别老走来走去的。等伤完全好了,您再走,不好吗?”
妈坐在他身边,叹了一口气,不吭声了。
2
早晨刚进校门,郭禹大老远就跑着追了上来,这位一向很胆怯的家伙,今天究竟怎么了?人还没到跟前,一本《巧解物理一百例》便扔到王强里。王强一阵左扑右扑,书还是掉在了地上。
“对不起!”郭禹说。他又弯腰把书捡起递到王强手里。
“怎么样?一晚上就看完了?速度够神的?”
“你别讽刺我了。根本不行,一点也看不懂。班头,拉兄弟一把吧,我真顶不住了。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就现在这斤两,还是慢慢来吧!”
“昨晚我看到朱星星了。”
“在哪里?”
“梦石蹦迪。嗨,真是过把瘾。”
“你咋会去那种地方?你可不是一个爱闹的人啊!再说,你不是呆在家里看了一晚上的书吗?”
“看一晚上管用吗?”
“怎么不管用?这学习就是点点滴滴积累起来的,要持之以恒啊!”
“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哪!我的许多作业,让自己做就做不出来,但一参考你们几个学术权威的本子,就茅塞顿开了。”
“我原以为你和朱星星坐一起,能学不少东西,但没想到是去梦石蹦迪去了。你妈能让你去吗?说实话,你在这些地方不能看朱星星。朱星星的底子比你强。你再拉一拉,就拉到后面去了。”
“班头,你这话真是一针见血呀,如果选学生会主席,我一定投你一票。”
“又拍马屁了吧?小心哪一天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我不怕。我现在是锲而不舍。”
“锲而不舍,金石可镂。你有这样的精神就好了。”
“是。班长。”郭禹敬礼,然后说,“班长,把你的本子拿来吧!我信奉拿来主义。早上一醒,可把人吓坏了,今天要收两门作业,还有一篇作文,这不就要见干湿(硬的)了吗?班头,你把书包拿来,我给你背。谁都知道,我是你的一个崇拜者,借本子翻翻还不是小菜儿一碟。”
这时,朱星星从后边闪了出来。从她脸上看不到任何忧愁。她以举校闻名的舞蹈动作出现在他们眼前,让人觉得轻飘飘的没了份量。
“朱星星,你能在咱班办个舞蹈培训班了。”王强说。
“谁说的?”
“我这不是说嘛。”
“有人报名吗?”
“有!我可以第一个报名。”王强说。“我要多学一点东西才是。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
“这就好,你们当班头的观念本该变一变,老是抱残守缺,不敢迈出半步,就什么也不用干了,也什么也干不成。信不信?”
“朱星星,你能投班长一票吗?”郭禹插话。
“投什么票?”
“你一向消息灵通,能不知道?”胡鹏也从后边赶上来了。“怎么都站在外边干啥,不进教室呢?”
大家谈得正热火,仍没动窝。“每个人都有选举和被选举权,但学生会主席究竟谁来当,我看最后还得由学校定。”朱星星说。
“哪一次选举不是走过场。”胡鹏说。
“话也不能那么说,有时,权利给你了,但你不一定会珍惜它。选票上胡乱填一个名字,或采取抓阉的办法,也不是没有。选票只是一个参考,背后操纵和一锤定音的只能是学校。”如果仅仅是一个参考的作用,意义就不可能很大。”王强说。
3
那晚下着雨,晚自习已下了很久,教室里只剩下两个人。他俩对视一下,都笑了。坐在后排一直沉默不语的胡鹏,像不停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似的李湘扔过去了一个纸弹。纸弹打在她的发夹上,又落到脚下。她看了看他,感到有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