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鹏念念有词:“连长连长,半个和尚,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何况,你还是我们大家深为爱戴的团长?”接着又从裤兜里掏着什么,先掏出一个花手绢;再掏,才掏出一个纸片来。“团长大人,这是一封信。能否帮我转送一个人呢?”
余杉有点不耐烦了,说:“去去去,自己长了腿是千啥用的?我又不是你的通讯员?”
胡鹏小心翼翼地把信捧在胸前,一幅悲痛欲绝的样子,说:“头儿,我想过了,这事就你能帮我,你帮我,帮帮帮——帮我——!”
这很明摆的是一封情书。不知哪位“幸福”的女生是谁?余杉说,这事儿,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求求你!”胡鹏又弯腰撅腚扛起了车让人又好气来又好笑。
“那女孩子是谁?”
“李湘!”
余杉有点意外,她从来也没把李湘和眼前的胡鹏联系在一起。她觉得他们是两种不同的人。她那神情不啻于发现了外星人的飞碟抑或复活的侏罗纪恐龙。
5
胡鹏有时遇到难题,便求教于李湘的门下。
一次,正是活动时间,教室里没什么人。胡鹏又拿起一道数学难题去问李湘。不知为什么,他在她面前变得寡言少语,像个温顺的哈吧狗。
他听她给自己讲一些去日本打工的事情,如昂贵得令人瞠目结舌的明治西餐馆,一进门便不禁垂涎三尺的烧烤屋以及什么回转寿司店之类的。在那些顾客盈门的时候,常见那种微笑和“欢迎光临”(日语)的话,那漂亮的动作、快捷的步伐,很容易认出那是学生打工仔或打工妹。
日本1954年就公布了《学校给食制度》。那里学校提供的午餐很能吸引人,大多以西洋料理为主,配以日本料理,几乎一周食谱不重样。给食中心专门有人设计、计算、制作、运送,送到学生手中时饭还是热的。李湘吃过学校提供的咖喱饭和炸肉饼。
日本那些中学小女生很开化。她们可以谈某某歌星有几个恋人,或者自己的男友多有风度,甚至长大嫁什么男人、生几个孩子一类的问题都不避讳。这些问题李湘和胡鹏聊时就省略了。她着重谈她叔叔在筑波市开有一家中华料理店。在那段街面上很醒目,也很有特色。一层适合人数较少的顾客;二层就不同了,有三张大圆桌,旁侧是一溜日式小房间。而每个拉门都挂有一个中国地名的标志,很有情调,也很有深意。
李湘正给他讲着的时候,又上课了。胡鹏会回到座位上,一节课也心神不宁的,老是要想起她叔叔的那家饭店。以致于他在化学课上老走神。下课后,老赵罚他收拾玻璃器皿。他叫化学老师赵大光为老赵,这也不是他的创举。他永远也当不了那个把花朵第一个比作女人的天才。他为此感到很悲哀。他在磕磕碰碰中脚下一绊,一个屁股墩坐地上了。手里的玻璃器皿差点被打成一堆碎片。周围同学都被他逗得前仰后合,笑出了眼泪。老赵怒视着他,而化学课代表赶忙扶他起来。
“你怎么了?头不晕脑不涨吧?”课代表是班里的一个“冷面美人”,叫朱星星。她转学来时间不长。她是(3)班被称为“冷面杀手”汪洋的“梦中情人”。她是余杉的死对头,她们很少说话。一次,做实验时,余杉和高宇搭档。铁架台上石板网冒起烟来。余杉束手无策,而高宇把它扔水盆里后火更大了。原来,石棉网上有酒精的缘故。
“不是酒精,是钠。”朱星星坚持真理。
班头王强则拿出实际行动来,用浸湿水的墩布扑灭了嚣张的火焰,那形象绝对不亚于为保护国家财产和人民生命安全的英雄欧阳海或向秀丽。当时朱星星也不知所措,急得团团转。余杉也吓呆了,在老赵的呵斥下竟然哭了起来。那次,王强受到表扬。而余杉和高宇则在老赵嘴里成了吸取沉痛教训的代名词。难怪,那次化学小测验,余杉的成绩不理想呢。胡鹏觉得那也是情有可原。他抱了器皿如同抱了那传说中象征神恩的圣杯一般,他虔诚地随老赵向办公室走去。传说中的圣杯是用来盛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从伤口中流出的鲜血。所以,只有灵魂纯洁的人才能得到它。这是千真万确的。阿门!
下了课,胡鹏又去了靠后排一些的李湘的座位。他和她说话似乎没有引起人们的特别注意。因为他们在教室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胡鹏在地摊上翻到过一本类似《少女防身术》之类的书。他发现朱星星经常有事没事地念着什么咒语。她在一个本上密密麻麻抄了一大本。他想把这个秘密告诉给李湘。
6
其实,余杉是坚决反对早恋的。为此,林老师在一次关于早恋的主题班会上表扬了她,并让她准备发言。
“我不想讲多少大道理,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一点。以前毕业了的班级里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例子。你们年龄还小,有时难免缺少自制力。上两届就有一个女生为此退学的。不是我危言耸听,个别小男生小女生结识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很容易就学坏了。不务正业不说,每天上课也不好好上,整天五迷三道的,学习成绩在下滑,着实令人堪忧。”林老师在这里给大家敲响了警钟。
余杉慷慨陈词:“苦口良药利于身,忠言逆耳利于行。我想每个同学都应该明白老师的良苦用心。现在大家可能不觉得怎么样,但十年二十年后回想老师的这些话,一定会感悟很多。当然,老师的目的不是把大家藏起来掩起来完全保护起来,不让你接触社会,不让你经受风吹雨淋。这又理解偏了,我以为不能因噎废食,就作为一个学生来讲,当然首要任务是学习。老师的意思是不要太极端,走向反面不好。这段时间,我通过办记者团,学到不少书本上无法学到的东西。我以为适当的课外活动、适当的社会实践还是必要的。”
王强说:“余杉的话有些道理,我就深有体会。我以为我们当班干部的更要主动一些,不能像过去那样,存有等、靠、要的思想。过去,不是等老师出来撑腰说话,就是靠在大树下好乘凉,游哉乐哉。那种伸手要政策,要尚方宝剑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过去我们干工作的目的不明确。刚才余杉也谈到记者团的事,我觉得很不容易。记者团在社会上,特别是一些别的学校乃至大中专院校都反映不错。我和余杉去了几次团市委,团市委的领导马明也很支持。在这次主题班会上是关于早恋现象的内容。我说的这些是不是有点离题了?刚才林老师也说,早恋的后果我也不再重复。总之,我的意见和大家一样,因为早恋不仅耽误青春,危及学业,而且它有可能成为烈火,烧了你,也烧了别人,无疑在同归于尽中,毁掉前程,毁掉生命!”
话音刚落,林老师带头鼓掌。他没有再说别的。革命军中马前卒,现在班里需要这样的表率,需要这样的榜样和带头人。
7
胡鹏的“情书”事件曝光了!
余杉把胡鹏的这封信在书包里放了一天。她后来就把这事忘了。下午上课,她打开书包拿课本,那信便不经意间“溜”了出来,后来还在班里不胫而走,广泛流传。
那几天,林老师正是狠狠整顿班纪、扭转班风的活动刚刚如火如荼的时候,没想到还真有人胆敢以身试“法”,公然撞到了枪口上。
“啪!”林老师再也坐不住了。他看看来送班里作业本的王强,说:“把胡鹏给我‘请’来!”
胡鹏被“请”来了。
林老师怒视着他,便指了指桌上的一封信。那是封他写给李湘的信。
胡鹏傻眼了!
“桌上这封信,是你的吧!”
“是,是我的。”
“是你的就好。这是写的第几封了?”
“什么?”
“你不用装胡涂。其实,你的心里比谁都清楚。说吧!”
这可从何说起啊?胡鹏犯了难,看来当初找余杉是看错人,等于是自投罗网。
“这,这信里也没写啥呀!”
“是没写什么,可既然没写什么,又何必要写呢?一个班的同学,天天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没有什么,你写这信干什么?”
胡鹏语塞了。
“你呀,你呀,不是老师说你,你看看你自个,学习不用功,还常说时间不够。现在你倒有闲心给人家女同学写信了?”
“我,我也没把人家怎么样呀!”胡鹏急眼了。他由傻眼到急眼,头顶上不停地冒虚汗。
“没把人家怎么样?你还要把人家怎么样?可你现在这样做,在客观上是不是影响人家李湘同学的学习?”
“没想到。”
“好个没想到,平时你在班里就爱说怪话,发泄对老师对别的同学的不满,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就自己撞到枪口上来了。”
胡鹏梗着脖子,做出一幅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架势来。
“本来,你也大了,不像在初三那会儿。你爸也来过,我想这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也就得过且过算了。”
“不就是一封信吗,用得着那么上纲上线?”
“唉,没法说,跟你没法说。我现在说你是为谁呢?难道是为我自己?”
“谁知你为了谁?”
“你——”这一下,林老师被胡鹏噎住了,半天也没法吭声。我也不和你多说。你回请家长去吧!”
“你有什么了不起?你也不就是会秋后算账、有权整人嘛!我不怕!”
“你,你,你!你给我——出——去——!”
“出去就出去,我还正不想上学了。”胡鹏那时很像自以为20年以后又是一条好汉的阿Q。
“你敢!”
胡鹏悲愤地走出林老师办公室。这时,余杉刚好走到门口,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余杉走了进去,林老师余怒未消,问:“什么事?”
余杉小心翼翼地说:“林老师,您没必要生那么大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