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张傲,李松瘫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拉开抽屉在一堆文件下面找出一盒烟,生疏的拔出一根,点燃吸了起来。他有几年没有吸过烟了,全国的烟早就普及成电子烟了,纸质烟十分稀缺,这盒还是他收藏起来专门用来应酬朋友的纸质烟。
经过刚刚的谈话,他觉得心弦仍有余颤,学术生涯开始后就没有这种跳动的感觉了。
他坐着抽了一根又一根,烟雾缥缈弥漫,空气中盘绕成一条银河。他的思绪也随着印象中的银河回到了30年前。
那时候李松45岁,是典型的唯物主义者、理想主义者、苦闷的探索者,平凡普通、迷茫困惑的高校物理课讲师,甚至有些愤青、自命清高。他认为所有的物理学家都用一生的时间在意淫。所有的规律都是总结和预测而已,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创造。物理学并不牢靠,哪天造物主改变主意,就会毁掉所有的铁律。
就像那个故事讲的:羊圈里的一群羊里出了一个科学家,观察到以往每天早上8点会有一个饲养员打开圈门放它们出去吃草,于是它得出规律,每天8点是开门时间。羊群按此生活,就这样过了几年,在新年的早上8点,羊群准备按往常的规律,出门吃草,而这次,饲养员带来的是杀羊刀。
那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的意义是什么,实验物理的所有可探测的粒子几乎探索完毕,地球似乎已经没有秘密,教学也倍感无聊,他总自嘲进入了夕阳职业,人生没有出路。他只好将重心转移向太空之中,将心情托付给茫茫宇宙。他自愿到贵州FAST项目担任太空观测员,一边参与项目研究,一边排遣心中苦闷。
他的人生态度的转变就发生在这几年,从愤怒到平和,从抗拒到向往,从思索到探索。
那5年孤独的观测岁月中,没有手机信号,没有网络,甚至没有微波炉,这里不允许任何电磁波的干扰,每夜只有头顶璀璨星河作伴。
每当晚上休息时,坐在露天观测台上,放上一杯茶,一边听着万物私语,一边放空思绪。这时的他,总是想起已故总工程师、FAST之父南仁东前辈的诗句:“感官安宁,万籁无声,美丽的宇宙太空以它的神秘和绚丽,召唤我们踏过平庸,进入它无垠的广袤……”
他望着青黑色的天空,天空没有一点云彩遮拦,星光如同作画时打翻的颜料溅得斑斑点点。他总走神想一些宏大的命题。
人类真是渺小。所有的战争、饥饿、贫富差距、金融危机归根结底都是能量问题。然而,宇宙最不缺的就是能量,太阳能燃烧几十亿年,1%的阳光就能养活地球万物。银河系4000亿颗恒星,质量无比巨大,引力却仍然能驱动银河旋转。宇宙靠爆炸那一刻的能量,能加速膨胀几百亿年。宇宙能量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然而回归到地球上,人类却总有人吃不饱饭,总有欲望无法满足,为什么会这样反常?人类似乎是宇宙的异类。
人类和地球几十万年都是共生关系,而这种关系,在这个时代,正在倾斜。人作为一个普通物种作为宇宙物质的一部分,不过普通物理粒子的集合,物质上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但人的意识却寄生在碳基物质组成的普通躯体上。意识能感知到自我和他人,无法解释意识的来源和运作原理。
它可能是量子物理领域发生的一次概率极小的错误,就像手表秒针忽然跳了两格。万亿宇宙中,可能只有我们的宇宙发生了这个小小的错误,产生了意识。就像硬盘的栅格中,我们这个宇宙所在的那一小格发生了异常,却没有被发现。目前不影响整个硬盘的运作,但是人类拥有了意识,在整个体系中注定是不和谐的,肯定要被造物主清理,来抹平这种不和谐。
这段胡思乱想的岁月虽孤独,却幸运。
在他当观测员的这段时间的第5年,他观测到了宇宙射线中的自然微型黑洞,通过这个发现,他从理论上证明了平行宇宙,获得了诺贝尔奖,物理学地位一骑绝尘,如日中天。
在那里待了5年后,也就是他得奖这一年,他离开了贵州省,回到北京,潜心研究量子物理。他冥冥中觉得有重要人生意义等待他开启。
他的量子理论的研究告诉他,有一双眼睛盯着地球,盯着我们的宇宙。我们所有的做法都在被观察。人类仿佛圈养的山羊,那些前人总结的规律只是看到了10000次现象得到的结论,指导了后面100000次的工作,然而,谁能保证100001一定是正确的呢?牧羊人会在第多少次改变主意呢?这双眼睛是属于牧羊人的吗?牧羊人背后会不会有造物主?
这些都不确定,但是,有一个指标一定是正确的,那就是牧羊人大脑中的运行逻辑,无论牧羊人想要干什么,他一定要遵循宇宙的运算语言,而这就是宇宙大统一理论。找到这个运算逻辑,羊群才能知道,明天牧羊人会干什么,以后会干什么,会不会对羊群不利。唯有此,才能让人类这个变量摆脱牧羊人的控制,获得真正的大自由。他对此坚信不疑。他要替人类找到它。
他在量子物理钻研30余年,如今离造物主的秘密越来越近,却没有任何法则来修正他,那双眼睛依然没有注视到他,他认为自己躲开了“牧羊人”的监控,或者说侥幸还没被发现,他要抓住这个绝佳的机会。他决意一定要用余生,找到大统一理论,替全人类解开宇宙的密码,解放人类的文明。他要在牧羊人打盹时,在8点钟放掉所有羊群。他认为自己就是那个人。责任重大的那个救世主。
然而,北京这20几年的突破性工作寥寥无几。强核力始终无法参透,他眼看岁月无几,蹉跎此生,错过改写人类命运的良机。
之前,所有物理学家的量子物理实验都是强管控,每次对外观测都要记录登记备案,就是担心触碰到人类不该触碰的领域。他总是听到自己的声音,告诉自己一定要突破,但是,这个声音始终是内部的,内部的理智会告诉他:不能越界。只能坐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命,人类有没有这个幸运。
但这次齐木的来访,扣响了他心中的大门,亦或者说,外人的动机,让他找到了一个合理化的心理借口,推了他一把。其实,齐木讲的内容他并未听太多,他也无意按照齐木的要求做什么,他只是需要一个人说出这么一个需求,或许这就是等待的那个时机吧。
他那渐渐枯萎的希望之花,又一次迎来生命,这个转机,他等太久了,他也垂头丧气太久了,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那些可能造成的灾难,都是暂时的得失而已,宇宙自有安排,如果因此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那只能说人类命运如此,不能全怪自己。如果人类因此存续永久,那也是这颗星球命中注定。如果一无所获,那也无怨无悔。
况且,他自认为是那个躲开了造物主眼光的救世主!幸运依然会眷顾他眷顾地球。
他要加速转动人类命运的轮盘了。他决心躲开地球上所有的监管做这件事情,也不告诉任何人,凭他的地位,他有这个实力和资源独自完成这件事。
他收回了缥缈的心绪,开始盘算自己的计划。
目前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未知的另一个世界发出讯息,取得联系。
他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人类距离银河系的黑洞“人马座A*”太远,而光速太慢。这个问题是张傲之前说到的,但是李松有解。这个理论他没有公布过,因为没有经过实践论证,但是他从理论计算是行得通的。
在宇宙中,所有的黑洞,都是通过虫洞连接,这些虫洞就像是海底的水管系统,而每一个黑洞都是讯息入口和出口。虫洞管道中就是宇宙中自由流动的讯息,而在这个水管网络中,水不是流动的,而是即时同步的,因为黑洞系统联动,不属于时间和空间,任何信息、粒子只要放在某一个黑洞中,整个宇宙的黑洞都能同时接收。因此,信息传递是同步的,这一点摆脱了时空的限制。
他只需要找到地球附近的黑洞,那么这个黑洞就是和“人马座A*”相连的,向这个黑洞传递信息即可实时传到“人马座A*”。那现在的问题就是要找到一个离地球近的黑洞,找黑洞这件事,是他的诺贝尔奖项目,对他而言,并不难。
他只需要找到宇宙射线中的微型黑洞。
巨型黑洞会周期性的爆发高能射线暴,而这些高能射线暴会因为瞬时能量极强突破了黑洞的引力,在爆发的瞬间带走被撕扯下来的微小黑洞离开黑洞本体,微型黑洞像是被一股风刮下来的果实一样,从遥远的大黑洞中被辐射出来,随着射线暴在太空中飞驰,而其中有一些微型黑洞会路过地球。因为黑洞会吞噬所有物质,因此,只需要看看什么时候有宇宙射线风暴,就有可能找到微型黑洞。
然而宇宙讯息可以通过黑洞管道系统同步讯息,他从没公布过,除了没有实践支撑,也太过邪恶,随时可能打开与未知文明沟通的大门。现在他决定实践这一理论,也将打破他一生恪守的科学家的忠诚于地球的原则。
他看了看“獬豸天文望远镜”的射线预报,明晚就会有一场射线风暴掠过地球,找到微型黑洞的概率很高。
微型黑洞,只有1000个电子的重量。物理性质和巨型黑洞一样。可以吞噬物质,吃掉任何东西,但是,因为本身质量不大,所以吞噬的东西不多,而且速度极快,只有几微秒的时间就会掠过地球。然而,这个特性就足够了,微型黑洞和“人马座A*”是接通的,它就像是宇宙黑洞网络的短信软件,李松可以像在地球群发一条短信一样,用微型黑洞向全宇宙黑洞发一条短信,然后等待回应,只要有人同样监控黑洞网络,实时就能收到。
当射线风暴在明晚爆发时,他可以用“獬豸”上的铅原子发射器组建一堵减速墙,像渔网一样挡在黑洞前进路线上,将一个微型黑洞减速捕获,保持50微秒即可。同时向微型黑洞发射信息,让其吞噬。然而有个问题是,微型黑洞能承载的信息有限。大概只能吞噬60个原子,他得想个办法,用60个原子将信息传递出去。
他想到了二进制,可以将数量不超过60个的铅原子用二进制语言排列,然后射向微型黑洞让其吸收。但是二进制只能编译极其有限的内容,可能只有几个汉字,他只能长话短说,简明扼要了。
他准备明天去雄安对撞中心的实验室执行这个项目,如果去国家宇航局,那边领导太多,解释起来太麻烦,而且张傲也在,暂时不想被他知道进度。第二,雄安是自己参与建立的基地,有足够的私人空间进行秘密操作。这个事情是违规操作,他决意私自启动“獬豸”望远镜。
后续的事,他也没有把握,但他期待聆听另一个世界的回应。
他在稿纸上用二进制排列成如下内容,准备按此从地球同步给“獬豸”,只等明天捕获微型黑洞:
111001001011101010100100
111001101000110110100010
111001101001110110100001
111001001011101110110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