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丸神吗?”
这个念头刚在心中涌出,楚随天便看到前方烂泥之中,舒服地卧着一个邋遢老者,却正是泥丸神。楚随天大喊了他几声,他却像睡死了一般,丝毫不动。无奈下,楚随天只得用尽全力将脚从泥里拔出,再重新插 入前方的烂泥里,深一脚浅一脚费力地向前行走,走了半天,累得他出了一身臭汗,却没走出几步。
这两天里,陪伴他的是岩神和斧神,这两个家伙都很不喜欢楚随天,在梦境中也根本没和他说上几句话。他本来一心期待着这次能遇上青岚神,因为那家伙虽然冰冷阴沉,但好歹是有问必答,可偏偏来的却是这个懒洋洋的泥丸神。
岩神带来的,是一望无际的石头山梦境,在那梦境之中,岩神就像是开天辟地的巨人一般,屹立在石山中间,楚随天和他相比,就像只小虫一般,令他感觉极度压抑;斧神带来的梦境,是由锋利斧头组成的森林,斧神在那斧刃朝天的地上大步行走,如履平地,楚随天却得小心地躲闪着那些锋利的刃。这两个梦境都令他感到极度的厌恶,可与这泥池世界相比,却还多了那么一点美好。
“我说死老头子,你还有气没气?”终于,他再受不了这种累死人不偿命的行程,生气地大吼了起来,没想到这一吼还真管用,泥丸神哼了一声,慢慢地转过身子,懒散地说:“小子,急什么,反正你走过来之前还有大把时间,老夫多睡一会儿又怎么了?”
“我的老人家啊,明天咱就要见寒波国的人了,你怎么也得好好指点指点我,别让我到时连自己有什么能耐也不清楚成不成?”楚随天换了一副面孔,央求起来。泥丸神懒懒地伸了个懒腰:“老夫除了和稀泥,没别的本事。明天你就好好跟着平十二他们和稀泥吧。”说完,嘿嘿笑着又倒在泥中。
楚随天急得直想跳,但在这泥地里,他便再有力气也跳不起来,刚张口喊了几声,泥丸神已不耐烦地一挥手,那无边无际的泥地就消失不见,楚随天也跌入了昏沉的梦境之中,做起离奇古怪而又迷迷糊糊的梦来,最后,一道阳光将他照醒,他摇头叹气爬了起来,不住地咒骂着那老糊涂神。
大家都已经醒了,在温暖而并不热烈的太阳光下,互相聊着,一起丰早饭。迟醒的小浪已经从关三刀那里听说了昨夜的一切,对今日的行程极感兴趣,他从来没和神通魔打过交道,更没见识过那传说中鼎盛的四国究竟是什么样子,忍不住充满了好奇心,恨不得立刻就能走入城中,看看那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关三刀也有些兴奋,而这兴奋不是源于好奇,而是因为他现在成了九幽城中,为数不多的、不但知道,而且即将见识妖国究竟和神通魔底细的人。他有一种荣耀感,觉得自己在瞬间里已经超过了九幽城中所有的豪客。
平十二有些不安,他担心此行不能取得预想的成功,他担心最终救不回白玉,但这种担忧与楚随天的担忧却不同,那无关****,而是一种关心,就像他对崔月寒,对古青瞳,对杨雪、夏欣儿、柳肖她们一样。白玉是他曾经的伙伴,是他的朋友,是他牵挂着的人,他希望每一个自己喜欢的人都能幸福平安,绝不愿她们有事。他不讨厌男人,但也不喜欢男人。他喜欢女子,喜欢每一个看起来让人觉得心醉的女子,他愿意与她们朝夕相处,愿意陪着她们笑、她们哭,愿意把自己变成她们最大的依靠。对他来说,最大的幸福不是回人间,不是得到权力与地位,而只是让每一个认识他的女子,能因他而幸福,因他而快乐。
但他不要什么回报。他不是谢晚萧,他是平十二,虽然他们一样喜欢女子,但一个把占有当成乐趣,一个把奉献当成活着的意义。
所以除了楚随天以外,他是所有人中最因白玉而焦急的人。
毕竟是要见九幽的主宰,繁花海的五女吃过饭,便一起跑到河边,找了一处最清澈的小湾,蹲在河边梳洗起来。平十二静静地坐在林边,靠在梦行虫背上隆起的椅上,慢慢地抽着他的烟,那白色的烟雾自他口中而出,随着晨风慢慢飘荡着。
五个姿色各有不同的美女,在河边笑着,夏欣儿和柳肖用水打成一团,彼此身上都已溅湿一片,稳重的崔月寒眯着眼微笑着,不时插上一把手,帮帮这个,护护那个;古青瞳仔细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但其实它们已经很是柔顺整齐了,因为它们的主人向来是个注重仪表,始终让自己显得极为精神的人;杨雪一如既往,一言不发地坐在一边,心不在焉地整理着秀发,怔怔地看着江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河吧。”许久之后,楚随天张了口。“我想早些进入寒波国,早些和那些神通魔们见面。”
“是啊,能早些,还是早些的好。”平十二磕了磕烟袋,大声招呼着繁花海的女子们。于是在崔月寒的催促下,姑娘们很快整理好了衣裳与头发。
渡河是个难题,只好靠梦行虫一次次的运送来解决――小浪打定了主意要好好见识见识妖国,所以不愿变成行动不便、无法进入房间与宫殿的巨大鹤型。关三刀嘟囔着,埋怨那该死的修罗王竟然没将鱼龙马一起放出来,不然现在就又多了一个渡河的能手。楚随天这时才突然意识到,没有被一起放出来的不止是鱼龙马。
“糟糕!”他一拍额头,“殷千雪那家伙也没被放出来!”
“殷千雪?”平十二对这个名字很陌生,他没记得楚随天或是别的谁,向自己介绍过这个人。
“没放出来就没放出来吧。”关三刀嘟囔着,“反正他跟咱们也没啥关系,带着也是个累赘。”小浪一个劲儿点头:“没错,那个娘娘腔,留在那里挺好的。”楚随天狠拍了他脑袋一下:“再怎么说,也是和咱们一起的朋友,怎么这么无情?唉,见到宫云的话,我又怎么向他解释?头痛……”
关三刀嘿嘿一笑:“这与咱们无关,又不是咱们害他――修罗王可不会听咱们的话。”
楚随天叹了口气,“别说风凉话了,帮我想着点儿,将来对付厉鬼的头子时,得想办法把那个神物弄过来,然后把大家都放出来。”
平十二因为这句话而端详了楚随天好一阵。他第一次觉得,他对一个男人有了一丝丝的好感。
过了河,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带着忐忑心情行走的众人,渐渐来到那座有着十数丈高城墙的黄石城前,那巨大的石门洞开着,一些神通魔们或乘车,或步行,自其中进进出出,不算热闹,也不冷清。
他们站在城门前,仔细打量着那雄伟的大门,就在这时,在十多个神通魔簇拥下,玄玉和另一位长相威武,身材挺拔的男性神通魔自门内迎了出来。在男性神通魔的脸上看不到岁月风霜留下的皱纹,但从他的眼里却能看得出时光遗下的沧桑,凭这点,大家都可以断定他其实已到中年。
“欢迎几位的到来。”中年神通魔守在门口,等众人走到跟前时,将右手反转抬起,手掌朝自己肩膀的方向虚按了一下,玄玉紧跟着也这么做了一遍,似乎是一种礼仪。众人猜测着这人会不是会玄玉的父亲,寒波国城队的队长靡多。
“阁下可是靡多大人?”平十二从梦行虫上跳了下来――这种情形是不多见的,即使是面对九幽城的高 官,平十二也从来没有如此恭敬过。但现在不同,为了白玉,他绝不在意屈尊迂贵。况且,他也从来没以尊贵者自居过。
“是我。”中年神通魔点了点头,“阁下可是金刚力神的凭依?”见平十二点头后,微微一笑,侧过身子,手指向长长的门洞之内:“请。”
入门后,先要经过宽敞的外城,四面除了高高的、布满孔洞的城墙外,再没别的。众人随着靡多和玄玉向前走,那十多人的小队就跟在他们后面,像是保护,又像是押送。
楚随天一边走,一边不由纳闷起来――这么大一座城,这么大一个国,每天要消耗多少粮食,而这些粮食又从哪来呢?外面明显没有广阔的农田,难道田地全建在城中?他摇了摇头,心想这绝不可能。想到这些,他越来越觉得这些神通魔神秘得很,也真是“神通”得很。
进了内城城门后,众人看到的是一座座高大巍峨的建筑,这些建筑物均由黄 色石料建成,样式与人间房屋全不相同,都有着尖尖的顶,高高的天窗,倾斜的屋顶上没有瓦片,而以打磨得极为光滑的石片构成,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一道道亮光。
这里的街道也更为宽敞,纵横交错整齐有致的主道将城内分成一个个庞大的区域,而大路和小街又将这些区域进行了更进一步的划分,显得整个城市特别整洁有序。行走在街上的,是高矮胖瘦不一的神通魔,他们姿态各异,但都穿着长袍――虽然样式和颜色略有不同。
走在主街上,抬头向前看时,可以看到一座极为高大的建筑,那建筑如同一柄刺向天空的利剑,远远超出了城中其它建筑物,笔直地向天空伸展出去,显出殿堂的雄伟壮丽。楚随天猜想,那可能就是寒波国的皇宫。
没过多久,他们就离开了主街,顺着另一条大路,走到一座也算是雄伟的建筑前。虽然因为已经看过了那柄“利剑”,使这建筑相形见绌,但当众人走到它那三丈多高的大门前时,还是被它的威严肃穆气氛给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走入大门,迎面而来的是一座高高的圆形大厅,一扇扇精雕细刻的木门在弧形的墙壁上敞开着,不断有行色匆匆的神通魔进进出出,当他们看到靡多时,都会停下来用那种特殊的手势向他打招呼,而靡多只是点头致意。他带领着楚随天等人,顺着在墙边盘旋而上的阶梯一路向上,走到了最顶层。
在众多木门的其中一扇后,是一间宽敞的大厅,厅内没有太多多余的装饰,只在四角分别放了四个大柜子,中央处有一张长长的方桌,围着方桌摆了二十张木椅。靡多在上首坐下,他的女儿和那十余卫士坐在一边,楚随天等人则坐在长桌另一边。
“如你们所见。”在双方的一番自我介绍后,靡多开门见山,“寒波国是四国中最弱的一国,不论是沉月国鼎盛的时候,还是泊镜国兴起的现在,寒波国都只是一个挣扎着生存在西北荒漠边缘的小国,不得不耗费着人力、物力,将全九幽质地最好的黄岩石料和沙漠特特产的玉石,不断进贡给其它强国,若不是靠着智慧,拉拢住了强于我国的回华国,靠着伟大的砂神那不朽的神力保护住城池,恐怕我国早已消失在从西漠吹来的风沙中了。坦白地说,我们确实希望国家强大,但这显然很难在短时间内实现,所以我们只能将想法转变――寄希望于其它强国会慢慢变弱,或者是忙得顾不上来欺压我们。”
“我们没与神通魔打过什么交道。”平十二说,“如果硬说有的话,我们曾与两个神通魔交过手,对他们那些奇妙的法术仍心有余悸。我们的朋友被泊镜国豢养着的组织‘厉鬼’捉走,我们必须将她救回来。然而这意味着或许我们会再次与神通魔――甚至是与泊镜国对抗。我们需要帮助。这就是我们这边的现状。我们不知道砂神想要我们帮他做什么,但我们承诺不了什么,因为也许我们不过是扑火的小飞蛾,除了将自己毁灭外,不能给泊镜国带来一点的麻烦。但我们没法回避,我们必须与他们一战。”
“我们就像是一群不要命的偷儿。”楚随天接着说,脸上挂着坏笑,“正要溜进你们仇人的家里去偷一箱钱、放一把火,搞一些乱。虽然这并不能让你们的仇人完蛋,但至少可以让你们好好出一口恶气。所以你们暗地里偷偷帮我们一下,虽得不到直接的好处,却可以好好看看仇人的笑话。”
“嗯,这个比方打得好。”靡多笑了,“看到泊镜国出了乱子,我们真的会很高兴。但你还是低估了你们。”
“低估?”关三刀一怔,玄玉接着父亲的话头说了下去:“泊镜国确实强大,但内部却有矛盾。他们的国王离惑,表面上是一国之主,但实际却没有任何实权,国内大小事宜,均由盈芜太后一手把持。在二十多年前,离惑仍年少之时倒也罢了,可现在离惑已经成年,当他那颗年轻的心被冰冷的权力之手压制住,无法施展任何抱负的时候,他一定不会甘心。”
“嗯,这小子一定想推翻老娘,自己当家。”楚随天嘿嘿笑着说。“不过他老娘也一定不会愿意乖乖把权力让出来。”
“你说得没错。”玄玉说,她觉得楚随天说得虽然粗浅,但话糙理不糙。“他一定会有所行动,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成为真正的皇帝,做只能够真正飞上蓝天的鸟,而不是在笼中欢叫,以取悦别人。”
“而且据我们所知,离惑并不是个简单的家伙。”靡多笑了起来,“虽然他在盈芜太后面前表现得软弱无能,但实际上却是个有能力与才华的家伙。盈芜太后没有孩子,离惑是偏妃生的,这就注定他们之间不可能和平相处,盈芜太后只会将离惑当成傀儡。一个身不由己、被他人操纵着命运的傀儡,而不是被母亲束缚着不能自由玩耍的孩子。孩子挣脱了母亲的束缚只会欢呼,但傀儡扯断了丝线后,却会杀人。盈芜太后不会不懂这道理,也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砂神到底想要我们做什么?”平十二盯着靡多的眼睛,靡多与他对视着,以此表示自己心中并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在暗自酝酿:“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个想法――利用泊镜国的皇家矛盾,或者说利用离惑,将泊镜国国政上、军事上最强有力的中流砥柱,全部铲除。这样一来,这个正走向鼎盛的国家,就会没落很长一段时间,而刚迎来雨神回归的沉月国,必会趁机而上,削弱泊镜国的力量,抢回自己天下第一强国的宝座。那时,将有一场两强之争,而我们则可如你们人间故事中所讲的那样――坐收渔人之利。我们没有这种机会,但我一直都在等这种机会。老天不负我,终于让我等到了你们,砂神告诉我,你们来自泊镜国后方的南荒,来自那个在盈芜太后支持下建立起来的九幽城,你们是挑起这场争斗的最合适人选。”
“你就这么信任我们?”平十二的目光几乎要透过靡多的眼睛,直刺入他的内心,去窥探那隐藏得最深的秘密,而靡多则尽量将心灵的窗口打开,欢迎他来检查自己的内心,以此证明自己的心中,全无陷阱诡计暗藏。
“砂神告诉我,金刚力神是值得信任的。”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认为我们会如你所愿,去挑起这场争斗吗?”平十二说,“四国任何一国的兴衰均与我们无关,我们也无心理会。”
“但你们要救朋友。”靡多说,“非救不可。所以你们必然要与厉鬼冲突,而厉鬼,却是盈芜太后豢养的一支凡人力量。你们要对付厉鬼,就必须面对盈芜太后,而这样一来,你们就必须和离惑站在同一阵线之上,只有这样,你们才有胜算。但你们又如何能令离惑相信,你们是一支可以帮助他完成大业的力量?这就要靠我们帮忙。”
“真混乱的关系。”楚随天嘿嘿笑着,“不过不管多混乱,我都不怕。我只要将我的人救回来,不管用什么方法。带我们去见你们的皇帝吧,我会向他表示,我愿意帮助你们完成那个心愿。”
“不行。”靡多竟然摇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