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寿城边野草春,荒祠古墓对荆榛。田中牧竖烧刍狗,陌上行人看石麟。
华表半空经霹雳,碑文才见满埃尘。不知何日东瀛变,此地还成要路津。
至此,刘禹锡留给世人一行长长的脚印和一道孤寂的背影。尔后,“汉寿”古城的前世今生成了后人不断寻找的历史。
在诗句的指引下,我翻找了有关汉寿的典籍和考据。据《常德府志》载,汉寿年纪不小了,西汉置县,时称索县,至今也有1800多年。索县的由来,有学者认为取自于屈原《离骚》:“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兮丽丽”,或“吾将上下而求索”诗意,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但无从考证。
后来,索县称龙阳,再改称汉寿,寓“汉朝江山、万寿无疆”之意,自此,始有汉寿之名。三国时,蜀汉大将关羽封为“汉寿亭候”,指的就是这里。西汉时,汉寿为武陵郡治,当时“江南宗贼”势力强盛,足以与地方官府相抗衡,朝廷为了加强对江南地区的控制,索性将荆州刺史治所从江陵迁移至索县。
由此,索县由县级治所一跃升格为京城以下州的首府,辖地包括今湖南境内沅水、澧水流域的常德、怀化、自治州、张家界4个市,北临湖北宜昌,西连四川东南和贵州东部,南达广西三江、龙胜等县。农业生产和水路交通十分发达,古城逐步壮大,实为中南地区最大最早的古城。而如今,昔日繁华落尽,我们只能从一地的残砖断瓦中去捕捉有限的历史碎片。
无疑,汉寿曾代表了一个时代的高度和辉煌,为何无数像刘禹锡的人郡溯源追根,至今仍无法揭开它文明消失、没落之谜?在时间的长河中,一切历史的真相都有可能被掩埋,就像那些沉寂千年万年的土堆,岁月的风刀霜剑,不知埋葬的是哪个时代的兴衰更替。正所谓,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这是一方被水赋予了无限生机的沃土,历史上就有“洞庭鱼米之乡”美誉。新石器时代,人类在这里繁衍生息。春秋末年,“商圣”范蠡泛舟五湖,蠡湖之名尚存;浪漫主义大诗人屈原行吟沧港,渔歌互答;太白湖因李白激荡的诗篇清澈涟漪。
刘禹锡,是我喜爱的唐代诗人、哲学家。政治上他主张革新,因遭对手暗算,被贬郎州司马、连州刺史,晚年任太子宾客。他来古城探寻,也许想从一地鸡毛的历史中,考量世事如云的变幻和人生的沉浮。
令人惊异的是,刘禹锡在1800多年前的汉寿城春望时,就有先知先觉的先见之明:“不知何日东瀛变”中的东瀛,现已变化无常,成为日本的代称;“此地还成要路津”,如今也成现实:地处水陆要冲,境内沅水澧水通江达海,石长铁路、长常高速横贯东西,国道省道纵穿南北,桃花源机场飞往全球……
龙兴讲寺何日兴
提到久负盛名龙兴讲寺,沅陵家喻户晓,并引为骄傲和自豪。唐贞观二年,太宗李世民敕建龙兴讲寺,至今1380多年,大唐的钟声穿越时空,依然在回响。如今,龙兴讲寺青瓦红墙、飞檐斗拱,金碧辉煌,如一位坐化的高僧,任岁月淘洗掉所有的禅意,默默地注视悠悠沅水、芸芸众生。
可是,当游人踏进龙兴讲寺山门,寺院出奇的阴森冷清,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偌大的一个佛教寺院(占地28000平方米、建筑面积5000平方米)却空空如也:不见一尊菩萨,没有一根香火;不见和尚尼姑,没有善男信女,与香火鼎盛的南岳大庙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走得尽溜滑的青石板,却走不近唐钟宋鼓;走得近斑驳的红墙,却走不进历史的沧桑!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龙兴讲寺如此萧瑟寂寥的境况呢?近日,记者就此进行了探访。
讲寺兴盛/藩盖云从
“在沅陵,真正称得上古文化经典作品,应首推龙兴讲寺,比南岳大庙还早九十七年。它是湖南现存最古老、规模最宏大、保护最完整的寺庙之一,甚至在整个江南,也是屈指可数。主体建筑14座,其气势之恢弘,工艺之精湛,造型之独特,堪称江南古建筑原版一绝。”沅陵县宗教事务局舒爱文局长说。
为什么龙兴讲寺有个“讲”字呢?记者的疑问让舒局长拉开了话把子。她说,“讲”寺说来话长,沅陵原为荒蛮之地,汉苗接壤,受古楚风俗影响,民众好巫敬鬼,城乡诸多祠庙,所祭祀都是鬼神,并无佛教中的菩萨。隋末唐初,佛教传入后,境内道士,巫师根据各自需要,在祭词、咒语中引入佛教经文,弄得佛道相杂,与巫难解难分。同时,沅陵上扼黔川,为五溪首善之地,佛教依赖扎根沅陵而后入五溪腹地,朝廷不许正宗的在这里变形走调,因此,急需采取措施,为五溪及西南边陲培养佛教传播僧才。公元628年,唐太宗李世民下令敕建龙兴讲寺。用佛经来教化感化慈化“性狡黠,判服无常”的五溪蛮民,使其守法劳作,知理明义,安居乐业,从而起到稳定西南,保障大唐帝国迅速兴起的目的。唐太宗最初还以“隆兴”赐名,以志帝道昌盛,四海归宁,隆兴万年。
敕建,就是遵照皇帝的命令修建,同现在的总统令主席令差不多。历代帝王对五溪蛮民政治上的失败,使太宗觉得应该文治,历史证明他是成功的。至清代,满族皇帝以《尚书序》为据:“汉室龙兴,开设学校,九五飞龙在天,犹圣人在天子之位,故谓之龙兴也。”将隆兴讲寺改为龙兴讲寺。“讲”,就是讲课,传道授业解惑,是唐朝设在沅陵的“中央党校”。
龙兴讲寺第二道山门有“藩盖云从”题额,指的就是当时前来烧香拜佛,传经授道者云随形从的场景。龙兴讲寺历史上就有3次大的兴盛时期。讲寺“开光”之初,法师讲经,僧侣就有1800余人到场;最多3000多人,那时没有扩音设备,场内非常安静,这是有史记载的第一次兴盛时期。第二次为明朝隆庆年间,皇太后李凤姣命太监党钦差带一班子人马来龙兴寺中兴佛法,并命宫女连夜赶制袈裟赐给龙兴讲寺,上面绣有999个形神兼备、姿态各异的和尚,连同身披袈裟的高僧在内,刚巧合千人之数,人称“千佛袈裟”。钦差大人党太监住寺1年多,寺院讲经、读经和学经蔚然成风。每逢佛诞之日,听讲的佛经的僧众多达3000多人,驻寺僧人达1200多人,塑大小佛像88尊,再造龙兴讲寺的兴隆之时。第三次兴起,为民国前期,讲寺盂兰盆会,僧尼500余人与会,加上2000多善男信女参加听会,听妙空法师讲法,全城禁屠,商店关门,盛况空前。
为什么佛教在沅陵容易普及推广,信仰者众?凤凰寺释方丽法师说:“佛教宗派林立,异彩纷呈。传入沅陵是佛教诸多宗派中的净土宗,由东晋僧人慧远创立。净土,是与世俗众生所居住的秽土相对而言的,西方净土也就是西方极乐世界。慧远净土宗提倡观佛、念佛,以求阿弥陀佛极乐净土,教义简单。没有什么很深的佛学理论,也不强调通晓佛经,静坐专修和苦习禅定,只要信愿俱足,一心称念南无阿弥陀佛,持之以恒,临终时就可往生西方极乐世界。这种修行方式简便易行,人人能做到,特别适应众生信奉,自然在民间得到广泛的认同,受到欢迎。”
历史业已证明,兴讲寺的兴建,使沅陵学风渐开,民风益淳,对唐后1000多年大湘西,特别是沅水流域文化的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巨大作用,乃至后来的李白、黄庭坚、王昌龄、董其昌、王守仁、林则徐等历史名流,及现代文化名人沈从文、周立波、欧阳山等纷纷来这里参禅、朝拜并留下墨宝,丰满了沅陵文化的底色。
讲寺衰败/痛定思痛
说得龙兴讲寺现状,好像说到沅陵史学专家、史志办原主任苗建辉女士的痛处。她说:“千百年来,龙兴讲寺几兴几起,屡建屡毁,让人痛心不已。据我手头所掌握的史料,龙兴讲寺第一次洗劫是唐武宗年间,朝廷崇道灭佛;第二次毁灭性打击是明末崇祯年间,一个姓陈的军阀,他与四川农民起义军领袖张献忠部对峙时,被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带着千余残兵败将,逃到辰州,武力强占龙兴讲寺,以此作为宿营地。这一帮军阀无法无天,把僧侣全部赶出寺院,也把寺田霸占。更可恨的是,他们把寺院很多珍贵的楠木板和楠木柱,能拆的就拆,能搬的就搬,全部运往外地,变成银子。同时,还将黑手伸向武则天所赐大雄宝殿三尊大佛头上的夜明珠……这个陈兵痞霸占龙兴讲寺10多年,搞得乌烟瘴气,面目全非,损失空前。”
据《沅陵县宗教志》载,在近代,民国后期,寺内长期驻军,破坏严重,殿宇倾颓。国民党还将妙空方丈暗杀。新中国成立后,农村僧人绝大部分还俗成为劳动者,在龙兴讲寺内成立染织合作社,实现自食其力;年老无依靠的僧人由政府解决吃“五保”养老;个别坚持佛教信仰的僧人,则过上亦农亦僧,农僧并举的生活。“四清”、“文革”时期“破四旧”,县文宣队“造反派”进驻寺院,将数百尊菩萨佛像砸烂烧毁,讲寺彻底停止一切佛事活动,讲寺内各种神像随着尘世的喧嚣声送回“西天”朝佛去了。尽管如此,她气宇轩昂的总体布局,更像一位历经磨难的历史巨人,慈光普照众生。
所幸,大雄宝殿保存完好,行走在大殿内,甚至不经意掉下的灰土,都是一段传奇!整个大殿飞檐翘角,精美玲珑,琉璃金瓦,流光溢彩。虽然历经明、清多次修葺,但是主体内的木结构、柱、粱、枋等,经鉴定却仍是唐宋时期的古迹,那些写满历史逗号与饱经风雨洗礼的斗拱飞檐,彰显历史的凝重与岁月的沧桑。在这里,稀世珍宝仍随处可见:殿内的梭柱、柱下所垫的楠木均是建筑史上的瑰宝;莲花石雕世上再无第二,价值不菲;明崇祯年间礼部尚书董其昌亲笔所书“眼前佛国”四字匾额,字体清瘦,笔锋飘逸,柔里藏刚,圆润随心。据传,这是董其昌任湖广教谕巡视辰州时,患眼疾,得寺内高僧施治,很快痊愈,于是就题下这块匾额。站在殿前,回头西望,酉水西来,沅江北去,水天一色,渔舟唱晚,西天佛国怎能不在眼前的呢?……目光被这眼前一片水扯得远远,便莫名地从心底生出一些感叹和幽思。面对庞大的恢弘,庞大的颓废,我心隐隐作痛,惭愧失语!
讲寺复兴/众望所归
“空壳”的龙兴讲寺古朴萧瑟。前不久,讲寺里还在闹“鬼”,为此,中央电视台科技频道“探索”栏目还做了一档子节目。揭开了龙兴讲寺木结构建筑因昼夜温差变化大,就会发生断裂或者位移的声响奥秘。经中央电视台一播,地球人都知道。在沅陵人心中却是挥之不去的痛。
据悉,龙兴讲寺现为一座以建筑展示、文物陈列及文物保管、研究为一体的综合性博物馆,失去了原本的宗教活动场所面目。1983年,龙兴讲寺设县文物管理所,1987年成立县博物馆,与文物管理所两块牌子一套班子,均在寺内办公。
记者在龙兴讲寺附近居民家中采访和在腾讯微博展开民意调查显示,97%的沅陵百姓迫切希望恢复它的香火。沅陵镇施家巷20号颜家文老人说:“我三代人住在龙兴讲寺旁边,感觉太清静了,一点也不热闹。老百姓需要菩萨来保佑四季平安。拜菩萨还要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不太方便。”
“我从小听大人说,讲寺内原来供奉佛像三尊,佛祖永远面含微笑,还有5米多高的观音铜像,只要心诚,恭敬地求签敬佛,蛮灵验的。当然,宗教不能简单地等同于迷信,宗教给予人更多的是心灵的慰藉,恢复寺院香火,利于心灵的和谐。”沅陵太常乡人,现在湖南师范大学学习的陈菊花对记者说。
9月份,我在QQ空间发表《沅水岸边千年佛》转载到微博后,一时跟帖多多。以下是腾讯微博跟帖摘录:
一位名叫陈家浪人的网友留言:“龙兴讲寺是沅陵的宝贝,也是湖南的宝贝。别只当作古建筑来欣赏!既要中看,也要中用。”
浙江普佗山人:“我自驾来过沅陵,参观过龙兴讲寺,与沅陵山水融为一体。但寺里没有佛像,却躺着一具几百年的男尸,有点吓人,跟古寺格调极不相称。”
沅江艄公:“龙兴讲寺现为国家级文保单位,除了国家出钱保护外。恢复香火,也是一种保护措施呢,终年香火燎饶,香炮轰鸣,本身就可驱逐一些蟑螂,臭虫等小动物的危害。”
西山樵夫:“龙兴讲寺在历史上就是佛教活动场所,是由僧人牵头、出资,并积极组织十方信众捐资出力,一分一厘钱,一滴汗一滴血,历时千余年建起来的,是由佛教组织管理、使用的社会公共财产。理所当然应该退还佛教界,恢复佛事活动。但有关部门总惧怕龙兴讲寺这顶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的帽子,不合理、不合法。这迟早是要还的。”
郑义哥哥:“龙兴讲寺是湖南省现在最古老的佛教场所,比南岳大庙还早,佛教文化传承千年而不衰,是聚人气的地方,开放比不开放好。不论她是哪一级的文保单位,宗教场所的本质并不会改变,佛教场所搞法事活动不违法。”
记者在多方采访中了解到,广大佛教信士强烈要求开放龙兴讲寺的佛事;不少政协委员也曾多次提案要求开放龙兴讲寺的佛事活动。2007年6月,全国佛教协会常务副会长圣辉大法师亲临沅陵考察龙兴讲寺,就恢复佛事香火等问题提出了建设性意见。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政府官员说:“县委、政府早已充分认识龙兴讲寺的巨大社会效益,从县域经济发展的需求看来,可以借鉴南岳保护性开发的模式,开放龙兴讲寺,可以拉动和促进县域经济更好更快的发展;既是恢复历史原貌的需要,是经济发展的时代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