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五年十月,先生在南岳莲花峰下方广寺聚会,组织抗清义师,明知不可而为之,结果以卵击石,所部未待整装,一夜之间即被绞杀得片甲不留。战败后,先退肇庆,后退桂林,最后彻底失败。失败后的先生又隐居南岳莲花峰18年,之后迁到衡阳石船山下筑草堂而居,隐姓埋名,从此过起了真正的隐士生活。
人生在这样的岁月里彻底失败是一种灾难。然而,先生却做起了另一项千秋伟业--着书立说。他把自己藏在深山荒野,在冷风凄雨,昏暗灯光之下,写出了达天人之理、通古今之变的鸿篇巨着《周易外传》、《尚书引义》、《读四大全说》、《思录内外篇》等。一生着书320卷,每一部都是顶峰之作,被誉为“中国百科全书式人物”。
他所处的时代,进化论思想并未传入中国。他敏锐地从中国古代圣贤那里得出进化的思想。先生认为,人在不同的环境中会有不同的变化,强调中国哲学中的“易”的精神;在知与行方面,强调行是知的基础,实践是真理的基础,没有实践就找不到真理。
他的胸中总有一口闷气。这口闷气使他蓄发留须,在后来的40多年间,始终未剃过发,最后“完发以终”。先生晚年身体不好,生活又贫困,写作时连纸笔都要靠朋友周济。每日着述,以至腕不胜砚,指不胜笔。在他71岁时,清廷官员来拜访这位大学者,想赠送些吃穿用品。先生虽在病中,但认为自己是明朝遗臣,拒不接见清廷官员,也不接受礼物,并写了一副对联,以表自己的节操:“清风有意难留我,明月无心自照人。”联中的清指清廷,明指明朝。
《船山记》是先生自知不久于人世的绝命之作,口吻与《陋室铭》相仿却又毫无欣欣然的自得:“夫如是,船山者,即吾山也,奚为而不可也?无可名之于四远,无可名之于后世,偶然谓之,歘?然忘之。老且死,而船山者,仍还其顽石。严之濑,司空之谷,林之湖山,天与之清美之风日,地与之丰洁之林泉,人与之流连之追慕。非吾可者,吾不得而似也。吾终于此而已矣!”由是观之:石船山,确实是船山先生独一无二的知音。
在中国古代,以石为友,历来被认为是极其致远的境界;而船,越渡浩瀚之船更非船山先生莫属。然而先生最难得的还是以石明志,志坚如磐石,是故又能以“头不顶清朝天,脚不踏清朝地”的气节闻名海内,他真可谓是做到了“尽吾志”文人中稀有的大丈夫。
船,承载古今;山,顶天立地。船山先生名副其实。
王夫之《船山记》(原文)
夫如是,船山者,即吾山也,奚为而不可也?无可名之于四远,无可名之于后世,偶然谓之,歘然忘之。老且死,而船山者,仍还其顽石。严之濑,司空之谷,林之湖山,天与之清美之风日,地与之丰洁之林泉,人与之流连之追慕。非吾可者,吾不得而似也。吾终于此而已矣!辛未深秋记。
少年歌/杨度,志渡何方
历史人物杨度,是我湘潭老乡。不怕诸公笑话,对他的了解和认识,是我看了唐浩明的长篇历史小说《杨度》后,才晓得他是离我老家不远的姜畲石塘人。一直想寻访他的故居,总是诸多原因未能成行。
我的老表唐国祥,也是姜畲人,一个新时代的农民,一个乡土历史的爱好者,问起杨度,他眉飞色舞,有自己的见解。他说,杨度是一个奇人,怪才;易变与多面性让人感觉,杨度是“一个特有味,特好玩的历史人物”;“特好玩”,契合了一个农民的狡黠,我喜欢老表的率真。
杨度确是中国近代历史上一个极富争议性的人物;才华卓绝,抱负不凡,由国学名师王闿运授予帝王之学,又东渡日本研究君王立宪政体,立志在清末民初的政治舞台上大显身手。杨度曾参与公车上书,后又支持袁世凯称帝,洪宪王朝崩溃后,转而帮助孙中山;严酷的现实使他感到救国无方,伤心绝望。
到了晚年,他选择了“披发入山,从此不再闻世事”的隐居生活,潜心研究佛学。随后不久,他又不甘寂寞,转为研究共产主义思想。1929年秋,经周恩来介绍,杨度成为一名秘密党员。
对于杨度,曾有人讥讽他投机钻营。我不这样看,也许是当局者迷。我们后来人,可以指证史实,从容论道。但我们不可轻易地以所谓“投机”来议论前人。在历史的大转折、大变革的过渡时期,仁人志士为寻找救国方案,各持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也会因种种原因而改变看法和主张,变换自己的选择,这在当时丝毫不足为奇。而对于当时腐朽落后的中国来说,其中的每一种方案都明显具有先进性。这些方案究竟哪一种最适合于中国,能够行得通,能够取得成功?身处其中的人们,是很不易看清的。
1931年,杨度在上海租界因病去世,葬上海外国公墓。杨度病中自题挽联:“帝道真知,如今都成过去事;医民救国,继起自有后来人。”
吾观之,在他身上几乎集中了中国近代历史上种种错综尖锐的矛盾,有救国之心而所托非人,空怀博学宏识,而把握不到时代脉搏,杨度的悲剧,也是中国近代艰难崛起之路的一个缩影。
杨度一生才高气傲,以澄清天下自许,毁誉如何,我等姑且不表,观其一生为生民之苦乐,为一己之信仰而上下求索。可舍其事,不可舍其志也!?
杨度《湖南少年歌》(节选)
我本湖南人,唱作湖南歌。湖南少年好身手,时危却奈湖南何?……
中国如今是希腊,湖南当作斯巴达,中国将为德意志,湖南当作普鲁士。
诸君诸君慎如此,莫言事急空流涕。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
尽掷头颅不足痛,丝毫权利人休取。莫问家邦运短长,但观意气能终始。
埃及波兰岂足论,慈悲印度非吾比。
沁园春/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85年前,一位身无分文,却心忧天下的青年才俊,独立寒秋,面对滚滚北去的湘江,面对万类霜天,面对满目疮痍的现实,像千古骚人屈子一样发出了天问: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言辞中掌控乾坤般的帝王霸气,让他的国文老师慧眼预见此人“有建国之材!”
85年后,他以硕大无朋的身躯矗立在巨龙似的橘子洲头,屹成人们心中理想和信念的丰碑,目光如钜,穿透岁月!他,就是人民领袖毛泽东。
杰出的人,内心总是深深的孤独!
晏殊“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孤苦;李白“独坐敬亭山”的钟情;柳宗元“独钓寒江雪”的孤傲;王维“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惆怅;杜甫“百年多病独登台”的悲凉,都不及毛泽东“独立寒秋”的萧索而空寂,压抑而孤独。
毛泽东之所以孤独,是因为他站得太高,看得太远,高处不胜寒。
1911至1925年,毛泽东曾数度在长沙学习、工作和从事革命活动。这期间,国内外风云变幻,许多重大事件如辛亥革命、第一次世界大战、俄国十月革命、五四运动、中国共产党成立等,都是影响世界形势的巨大变革。这样的岁月,如历史群山中耸峙的一座又一座峥嵘的高峰。
1925年,一个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的黑暗年代,国破山河在!独立寒秋的毛泽东,在他的视野里,看到了与环境完全不同的景色: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这是一个自由辽阔的空间,这是一副色彩瑰丽的画卷,晚秋的静穆中,毛泽东一扫千古悲秋之气,他的眼里,山上、江面、天空、水底的景色,绚丽多彩,生机盎然。他壮怀激烈,赞叹锦绣河山的壮美,怅寥廓,又悲愤大好河山的沉沦!于是,他发出石破天惊的追问: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谁是这勃勃生机的大自然主宰?谁是这人世沉浮变迁的主人?谁是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命运的领航人?这巨大的提问,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提问,不是质疑,不是困惑,而一种更深沉的自信,一种内在的坚定,一种改天换地的使命感。提出这个问题的人,绝非等闲之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本身就预示着“以天下为己任”毛泽东命中注定要成为中国人民的骄子。
10年后,叱咤风云的毛泽东站在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秦晋高原,环顾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多娇北国风光,追溯中华民族历史上的英雄豪杰,像统一中国的秦始皇,汉武帝刘彻,唐太宗李世民,宋太祖赵匡胤,元太祖铁木真,这些赫赫有名的历史娇子,在毛泽东看来,不过略输文采,稍逊风骚,只识弯弓射大雕。他笑傲群雄,睥睨千古,气吞万里。喟然感叹“俱往矣”。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这是毛泽东对10前提出的问题,铿锵而有力,绝妙而工整的回答。用的是同一个词牌名,这绝不是一种巧合,而是一种历史的必然!他用如橼的巨笔写下一首首千古绝唱,写出一个人,一个民族,一个政党的历史篇章,写就了一个浪漫主义诗人的光荣与梦想。
13年后,他站在天安门城楼,向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他成为亿万人民的大救星!成为新中国、共产党和人民解放军奠基人。他的思想和人格,已经汇入到中华民族的精神长河,成为了一个民族的意志、情感和文化的象征。
庸人从来不会提问,他只知道日复一日苟且偷生;政客不可能有真正的提问,他只知道权力的魔杖;商人更不会提问,他只想到如何多赚钱……当今是一个弥漫攫取和享乐的时代,小青年不会发出这样严肃的提问,他们所想到如何把幸福指数一节一节地拔高。
问天,问地,问苍生,只会发生在心灵丰富而痛苦,精神深邃而神秘的人物身上。只有胸怀崇高理想的人,心底的波澜,方能巍峨壮阔、博大宏伟!厚实的肩膀,方能肩负起主宰人生的历史重任!
毛泽东《沁园春·长沙》(原文)
独立寒秋,
湘江北去,
橘子洲头。
看万山红遍,
层林尽染,
漫江碧透,
百舸争流。
鹰击长空,
鱼翔浅底,
万类霜天竞自由。
怅寥廓,
问苍茫大地,
谁主沉浮?
携来百侣曾游,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恰同学少年,
风华正茂,
书生意气,
挥斥方遒。
指点江山,
激扬文字,
粪土当年万户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