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梦梦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大哥,我们走吧,我……我不想见到他们。”
黄继业道:“好,我们马上就走。”转头看去,身旁黄沙滚滚,根本看不清路。黄继业道:“你不想见他们的话,我们去那边。等风沙一停,我们就离开这儿。”
黄继业见林梦梦神色不悦。又道:“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林梦梦朝黄继业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黄宜,眼神中充满了慈爱。她缓缓叹了口气。道:“都十一年了,他们竟然还没有放下当年的恩怨。”
黄宜问道:“娘,你们认得那八个人吗?”
林梦梦并不想让黄宜知道这段纠葛,以免给他招致灾祸。道:“是以前认得的,本来就不熟,再加上许多年没见面了,说不定人家早已忘记我们了。”
黄宜却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说他们没有放下当年的恩怨呢?”
林梦梦怔了一怔,知道话已出口,收不回来。又怕黄宜卷进这纷争中,对他的成长不利。如何圆谎,颇为踌躇。
黄继业见林梦梦神色踌躇,大致猜中了林梦梦的心思。接过话头,替妻子解围。道:“要说恩怨,那是谈不上的,他们当年跟我确实结下了一点过节。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啦,如今大家都已成年,各奔前程,自然没闲心来计较,不过当作酒后茶余的谈资,闲暇时搬出来聊聊,却又是无伤大雅的。”
黄宜又道:“可我听他们的口气,好像还是计较的。”
黄继业看着黄宜一脸认真的神色,想要让他尽快打消这些念头,尽快忘记这事。沉声道:“小孩子家你较什么真?须知祸从口出,多嘴饶舌往往惹祸。”
黄宜不敢再说下去。心中却想:“不知是那些人过分了爹,还是爹过分了他们。不过爹爹宽宏大量,多半是那些人没事找事,只要不理会他们,他们自知是在自讨没趣,也就不好意思找爹爹的麻烦了。”他小小的纯洁的心灵当中,想不到人世的复杂多变。以为只要不招惹别人,就可独善其身,不受任何羁勒。
风暴刮得越来越猛,不知何时才会停歇。众人虽处在一座矮坡之下,暂保无恙。可行礼被吹走了,没有粮食也没了水分。再这么耗下去,不出几天就会全部困死。
暮色四合,黑夜说到就到。风沙遮住了月亮,也挡住了星光,很快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黄继业、林梦梦和黄宜倒在土坡下歇息。黄继业和林梦梦虽是睡下去,可风暴就在身旁,风声呼呼而鸣,又兼霍山等人在坡下,如何睡得安稳?勉强睡得一会儿,便已天亮。
第二天风沙仍然吹个不停,相比头一天,风力加大,势头更加迅猛。
黄继业从草原上带来的行礼被刮得不见了,那三只骆驼也没了踪迹。他们没了水源,根本熬不了几天。可风暴并没有停下的意思。除了站的地方风力小一些,只要踏出那个土坡,就会被风沙卷走,当真寸步难行。林梦梦默默祈祷:“老天菩萨,你快让风沙停下吧。”
黄继业心想:“早知会遇到这么大的风沙,我就老老实实呆在草原上算了。”
黄继业和林梦梦都饿了,可哪里又能找到吃的?只好忍着饥饿。大人还能忍耐,黄宜正是成长的黄金时期,每天要吃三四顿饭的。这么饿了一天下来,肚子里早已空空如也,都不知咕咕地叫了多少回。但他十分懂事,见到父母也是又困又饿,同时遭罪。便强自忍耐,不给父母增加愁苦。林梦梦好几次问他饿不饿,他咬牙撑持,微笑着说自己不饿。其实心中早已在幻想着各种各样的美味,只怕能吃下一头烤全羊。
土坡下面的八个人分别是:霍山、刘一魁、王诗艳、黄河四侠中的汪远洋、黄云龙、崔剑鸣,另有两人是秦桑和卫双青。
这八人的情状并不比黄继业一家三口的好。他们的行礼在风暴来临时就给弄丢了,照样没食物没水,全都忍饥挨饿一整天了。
汪远洋、黄云龙、崔剑鸣、秦桑和卫双青都盘膝而坐,闭着双眼,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他们既不说话,也极少花心思听别人说话。说话是要花费口水的,他们又没有水源,不说话是防止体内的水分白白流失。不花心思听别人说话,便可减少脑力活动,也就消耗不了太多的能量。这五人功夫练到了一定火候,虽然并不懂得龟息大法,但他们盘膝坐定,静以养神,这法子却和龟息大法相近。乌龟不吃不喝而可以活几百年,便得益于它们长眠于舒适的海沙中,极少转动,虽然不吃不喝,却因静止而保住能量没有耗散,因此活了下来。龟息大法因仿效乌龟长眠而得,其实是一门静以保全的神功大法。
刘一魁和王诗艳先前也还说些话,过了一天后,体力衰弱。在风暴中无论如何躁动,都无济于事,已不想再争论什么。又见那五人都打坐,静待风暴停息,也即收敛心神,不言不动,又保存能量。只有霍山几乎一夜没合过眼,时时观望着大风暴的动向,稍微有减弱的态势,他便要冲出去。可过了一天,风力只有加强,没有减弱。
到半夜,只听霍山高声喝骂道:“他妈的!这贼风沙还不停止吗?这么刮下去,老子非得被困死在这里不可。想我光明磊落,前半生虽然荒废了,我还想重头再来,在江湖上建功立业,做个人人敬重的英雄好汉。难道老天如此不开眼,要将老子葬在大漠中,让我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贼老天,我不甘心。”
霍山怨气甚重,骂了半夜,嚷得嗓子哑了,疲惫了才倒下睡去。
林梦梦听到霍山的咒骂,倍感刺痛。霍山是她的大师兄,自小对她千依百顺。是除她父亲之外,最关心她的人,这般深情厚义,她幼时并不懂得,只将霍山如兄长一般看待。以为大师兄关心小师妹那是天经地义的,刘一魁来到后,时常来大献殷勤,讨好自己,霍山因此常常生气,与刘一魁几乎成了死敌。林梦梦才渐渐感到霍山对自己的关心远远超过师兄妹之间的情义。偏偏对霍山只有师兄妹的感情,而无眷恋之情。自己离开中原的这十一年当中,霍山四处寻找,并不肯婚娶,足见他用情之深。霍山至今年逾四旬而一事无成,荒废了半生,变得脾气暴躁。推本溯源,大半是因为恋慕自己无果。
她很想出声制止,让霍山平静下来。可又担心一旦暴露,将会祸及丈夫和儿子。她最终忍了下来,任由霍山咒骂。
如此又过了两天,霍山骂得越来越凶。先时刘一魁还劝说几句,霍山非但不听,反而对刘一魁拳脚相加,怪到他的头上。刘一魁鼻子青了,脸也肿了后,便不敢再阻拦霍山。没人搭腔,霍山照骂不误。
黄继业等人已连续四天没半粒水米下肚,都已嘴唇开裂,头脑昏沉。黄继业眼见风暴不会停息,终究无法避过,非死不可了。他拉拢林梦梦和黄宜,躺在自己的身旁。缓缓说道:“梦梦,宜儿。我们是躲不过去了。”
本来这是十分沉痛、十分可怕的讯号,预示着他们将死在沙漠中。可是林梦梦和黄宜都已没了悲伤的力气。他们心气平和,没半点恐惧。
黄宜问道:“爹,躲不过去是什么意思呢?”
黄继业眼光转向黄宜,见到黄宜脸上仍是一副天真无邪的神情。忽然间想着儿子才满十岁,这个年龄正是他最自由、最天真、最快乐的时期。他是如此的稚嫩,人生的许多滋味他都还没偿过,却要跟着自己死在大漠中。而这事原本是可避免的,假如当初不来中原,便就留在草原上。哪怕就让黄宜在草原上牧一辈子的羊,将来长大成人,就娶古力热的女儿为妻,一家人在草原上也开心快乐,平平安平。即便黄宜一生没什么出息,也比夭亡大漠强过一万倍。刚离开草原时,自己还曾教诲于他,要他到中原后好好念书,将来做个栋梁之才。他自忖希望黄宜成长成才之心本没有错,那本来是为人父母者应尽之责。可也正是因为这个念头,这份职责,才会离开草原,才会途经沙漠,才会遇到风暴,才会活活困死。一时之间,黄继业不知该责怪谁,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只是他心中隐约感到,造物弄人,那望子成龙的念头似乎化成了害得黄宜幼年丧命的罪恶元凶。
此时此刻,黄继业心中既悔之无及,又是悲痛万分。不由得眼角渗出了泪水。生死关头,情之所致,黄继业忽然开口说道:“宜儿,是……是……是爹害了你。你……你……你……怪不怪爹?”
黄宜不知父亲为何伤悲,但见黄继业流泪,便伏到他怀中。哭道:“不……不。爹,宜儿……不怪你。”
林梦梦道:“大哥,你……你……别这样说。咱们去中原,原是为了宜儿的将来,是为他好。不过造物弄人,遇到这场风暴,那是……谁都无法可想的。”她转头又道:“宜儿,你爹胡言乱语,你不可记在心中,他是爱你的。”
黄宜道:“妈,宜儿知道,宜儿不怪爹。”
黄继业听到林梦梦的话,脑袋才猛然清醒过来,可终究活不下去,清醒过来又有什么用,他定了定神,忽然站起身来。道:“我要送你们出去!”
林梦梦道:“大哥,这如何使得?风暴这么大,只要一离开这个土坡,就会被吹走的。”
黄继业振奋精神。道:“梦梦,你要相信我!我们不能就这样等死。宜儿还小,不能跟着我们死在这儿!你们快准备准备,拿衣服蒙住口鼻头脸。待会儿,我会带你们冲出大漠,你们要抓紧我的手。”
林梦梦看着那变幻不定的风暴,时而由西北吹向东南,时而由东北吹向西南,有时又是龙卷风。风力极大,沙尘漫天。就算不被风刮走,也会被风沙灌死。可若不拼死一博,就真的只有等死了。林梦梦下定决心道:“好!要活一起活!要死就一起死!我们谁也不能丢下谁。”
黄继业脸上挤出一丝微笑,看着林梦梦,眼神中充满了深情,而又十分感激。
突听身后一人说道:“师妹!那是你吗?”这声音叫得极是轻柔,深情无限,伤心不已,令人听得倍感心酸。
林梦梦、黄继业一惊回头。见到土坡边上的霍山,见霍山头发凌乱,神情极是憔悴。霍山不过四十二三,可鬓边白发杂生,看上去要比实际年纪老上十几岁。
林梦梦道:“大……大师兄,你……你还好吗?”
霍山道:“我……我很好!师妹,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我四处找你,总是找不到。师傅不在了,我要保护你平安快乐。小时候,师傅每次外出,就是我照顾你,给你做饭洗衣。你那时候很淘气,又爱哭,你一哭我就乱了,不知道怎么才好。我就给你讲鬼故事,吓得你不敢哭了。你不记得了吗?”
林梦梦泣道:“大师兄,我……我不值得你对我这样好。我们我们有缘无分,你忘了我吧。”
霍山无比伤心。道:“我……我们分别十一年了,这十一年来,我没有哪天不想你。我就是化成了灰,我的灰渣你都会有你的样子,你叫我怎么忘记你?”
林梦梦道:“不!大师兄,求你别说了,求你忘了我吧。我已经……我已经……。”
黄宜看见母亲伤心。叫道:“妈,你别难过。”
霍山如遭雷劈,脸色大变。喝道:“这孩子……这孩子?”
当黄继业与林梦梦商议要闯出大漠时,霍山等人在坡下听到了两人的议论声。霍山便悄悄爬上了土坡,他一上来看到林梦梦,眼光从此再也移不开了。他心中只有林梦梦,眼中也只看到林梦梦,竟然连黄继业和黄宜都没看到。
林梦梦见霍山神情凶恶,忙一把拉过黄宜,躲在自己身后,生怕霍山伤害到黄宜。
黄继业也同时上前护卫着黄宜。道:“霍兄,你冷静些。”
霍山再糊涂,却也已猜出来了。喝道:“师妹,我要你亲口说,这孩子究竟是谁的?”
林梦梦眼望黄继业。道:“这是我们的孩子。”又道:“宜儿,叫伯伯。”
黄宜见到霍山凶神恶煞的面容,心中害怕。道:“不,他是坏人,我不叫。”
林梦梦道:“宜儿听话,快叫伯伯。”
霍山双眼中爆射出充满怨毒、充满嫉妒的凶光。高声喝道:“师妹,他有什么好?你为什么要嫁给他?为什么要离开我?”
林梦梦道:“我不知道,可我心里喜欢。”
霍山啊的大叫一声,口吐鲜血。
林梦梦心酸不已。道:“大师兄,你别这样吓我。”
霍山双眼盯在黄氏父子身上。忽然叫道:“黄继业,是你……是你这杀千刀的王八蛋抢走了我的师妹!我要杀了你!”
霍山在吵嚷了三天后,声音已然沙哑。这时他咆哮似的厉声高喝,声音尖细,如鬼哭狼嚎。忽然间,只见他如一头疯虎扑向黄氏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