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正义堂前,正义堂乃镖局里议事的大堂。凡有大事,镖局里须得人人参与,都到正义堂商议筹划。
陈双轻轻扣了扣门。听到屋内传出一个沉重的声音。说道:“进来!”
陈双和张大勺子开门走进大堂,见大堂内坐着两波人。左边长凳上坐着一名军官,身披铠甲,腰悬佩剑,满面虬髯,两只眼睛犹如铜铃。那军官手里搓着两枚铁蛋,神情颇为悠闲,陈双进门的时候,他只转动眼珠,瞥了一瞥,毫无所动。在那军官身后坐着两名官兵,是他的侍从,均默不作声。右边长凳上坐的却是振兴镖局的人,首座上坐着总镖头。其后坐的是陆思远,另有五六个镖师。但见灯烛通明,人人都屏气凝神,不轻易开口。
陈双心下暗觉奇怪:“总镖头怎么和官府打起交道来了?”
只听东首座上总镖头说道:“陈双,大勺子,找个位置坐下。”
陈双和张大勺子齐道:“是,总镖头。”陈双和张大勺子依言坐在下首。
振兴镖局的总镖头名叫张勋,四十来岁,端庄内敛,为人沉静。只听他缓缓说道:“我跟大伙介绍。”
张勋指着那军官。道:“这是王参将,名讳王晖。”
陈双与镖局里的人都道:“参将大人好。”
王晖轻轻摆了摆手,以示回礼。陈双心道:“王参将来镖局是为了什么呢?大门外的那二十多名将士,想必是他带来的。”
只听张勋缓缓说道:“振兴镖局创立于我爷爷手上,至今已历四十余载。中途因战事频仍,停过五年,五年前我才接手镖局。总想着招募贤能,扩大祖传的基业,但一直未能尽愿。王参将,我手下就这些人,但我敢保证,每一个兄弟,都是忠诚正直之辈。”
王晖微微抬起眼皮,往右边众人的脸上扫了一眼,不置可否。
张勋接着说道:“这位陆思远、这位是陆思归。他们兄弟追随先父多年,出谋划策,为镖局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
陆思远、陆思归站起身来。道:“总镖头言重了,咱们兄弟没什么功劳。幸蒙不弃,能得在镖局混赖多年,讨口饭吃,感激不尽。”
张勋道:“两位快请坐下。”陆思远和陆思归坐回位置上。
只听王晖说道:“振兴镖局的家势,我来找上你之前,多少有所耳闻。你们就七个镖师,算上厨子、伙夫、旗手、再加上你总镖头,也不过十三四个人。我并没有低估你们的意思,但凭这点人力保这趟镖,朝廷是不会答应的。”
王晖换了口气,看着张勋道:“嘿嘿,没来之前,我已听说贤内助乃今上的堂妹。有这关系托保,你振兴镖局就是出点纰漏,只要不是犯下欺君大罪,也没人敢动你一根寒毛。这趟镖关系重大,若有闪失,我们却难辞其咎,说不定人头不保。张总镖头你敢托大,我们却是不敢。”
陈双心道:“难道这次保的是官镖?”又想:“他说的贤内助,是指总镖头的夫人了。总镖头的夫人姓李,名叫李乐微,当今后唐国主名叫李嗣源,难道李乐微是李嗣源的堂妹?可从来没听张总镖头提过。”
张勋脸色微微一变。说道:“王参将消息灵通得很呐,不过王参将恐怕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振兴镖局自成立至今,三十多年来,护送过几百次镖,遇到过不少困难,一路上跌跌撞撞,但仗着镖局里的兄弟忠诚护卫,每一次都得以化险为夷,平平安安将镖物送到。在我爷爷和我父亲手上走过的就不提了。只说我接手镖局以来的这五年,我接手了共二十三单生意,一来靠着各位兄弟忠直勤恳,尽心护卫,二来靠着道上的朋友给面子,每一趟都平安送到。这次为朝廷保驾,保的是皇镖,重大嘛自然是十分重大的。我断然不是托大,实是信任在坐的每一位兄弟,能与我一道,竭尽全力将镖物送到。因此上,我才敢担保,这趟镖由我振兴来护卫,也能如期完成。”
王晖沉吟着道:“张总镖头如此自信,实堪欣慰。但朝廷已下令旨,务必要从我们虎卫军中抽调出两百名军士,负责镖银的主要安全,聘请振兴镖局协同虎卫军参与护镖。张总镖头想独担重责,足见忠君爱国,和我们虎卫军尽忠报国的宗旨是完全一致的。既同是为皇上效忠,又同担重任,我们虎卫军与你振兴镖局便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任哪一方出了岔子,另外一方都难逃罪责。何不放下成见,通力合作,竭尽全力保卫好这支镖银?”
陈双心道:“说了这么半天,原来振兴镖局只是协同,虎卫军才是主角。”
张勋干咳两声。道:“听闻虎卫军人人英勇,可以一当十,有两百名虎卫军士参与护镖。嘿嘿,等于又多了一道铜墙铁壁。振兴镖局岂可拒绝?就依照朝廷令旨,协同虎卫军保护这支镖银。”
王晖站起身来。道:“好!张总镖头果然通情达理,好说好商量,这事就算定了。事情紧急,不便多所耽搁,就定在明天早上出镖,张总镖头以为如何?”
张勋道:“那就明早出镖。晚饭都做好了,请参将用膳。”
王晖走到门边。停步说道:“张总镖头请留步,我心领了。待保完这次镖,我们喝庆功酒时,再来府上搅扰。”
张勋干笑道:“好!就顺着王参将吉言。送镖回来后,再喝酒庆祝。”
王晖停步说道:“与有肝胆人共事,从无字句处读书,此人生两大快事。能与总镖头共事,是王某三生之幸。总镖头请留步,明早再会。”
王晖率领着两名侍从走出大堂,张勋将三人送出门外,转回正义堂来,神色颇为郁闷。
陈双站起来问道:“总镖头,这是怎么回事呢?咱们每次走镖,都是独来独往,不受外人干预。为何这次要跟虎卫军联手?”
张勋叹了口气。道:“兄弟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朝廷信不过咱们,派虎卫军来跟咱们合作,说是合作,那算客气的了,实则是同路监押。”
陈双抽了一口凉气。道:“他们同路监押我们?”
张勋面色颇为颓丧,在左首坐了下来。道:“事情仓促,我不得已急着召大家前来,你们还不知道这支镖银的详情。明早就要出镖了,我给大家详细解说,也好心里有数。”
各人都默不作声,看着张勋。张勋道:“昨天你们离去不久,王晖就找来镖局,说跟我谈笔生意。我问他什么生意?他说相请我们振兴镖局协助虎卫军押送二十万两银子去剑门。我们走镖的有走镖的规矩,只接生意,谈好价钱就送镖。客户不说,绝不多问。因此我并没有问他这支镖的主顾是谁。”
陆思远眯了眯眼睛。道:“二十万两不是小数目。这是我做这行来,接过的最大的一笔生意。”
只听陆思归道:“陈双兄弟说得对,咱们护镖多年,一向独来独往。有多大的锅就下多少米,管它是钱镖还是物镖,都不需要协助。是虎卫军非要参与护送,还说是朝廷颁布的令旨,这就难以理解了。”
张勋说道:“昨天晚上你们没在,我接到这单生意后,反复思量,可是一宿睡不着,总算想出了一些眉目。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何况你们也不是臭皮匠。我就说出我的想法来,大家合计合计,看看是不是这个理。”
陈双问道:“总镖头你想到什么了?”
张勋顿了顿。道:“要说这件事,一定与孟知详起兵造反有关。孟知详细何许人也?你们也听说过。此人原是后梁名将,后唐开国皇帝李存勖起兵伐梁,攻占了洛阳,夺得天下后。孟知详归降了后唐,任蜀中节度使。可他并没有真正归附后唐,早已有了异心。去年春天,正好遇着契丹跟后唐交兵之际,孟知详料定后唐朝廷分身乏术,与契丹交战便无力来镇压他。于是他起兵造反,迅速霸占了东西二川。后唐朝廷派遣石敬塘领兵镇压。双方交战数次,各有胜负。因川中极占地势,石敬塘打不进西川,只得在剑门驻军,与孟知详对恃着,这件事世人皆知。”
陈双问道:“那这件事与这趟镖有何干系呢?”
张勋道:“干系就在这里。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后唐是不允许孟知详霸占一方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后唐早想打败孟知详,收复东西二川,以开疆扩土,巩固国势。我昨晚深思许久,把朝廷意图征缴孟知详这事与那二十万两镖银一加联系,这便得出这样一个猜测。后唐要调派兵马去剑门征缴孟知详,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要我们护送去剑门的二十万两银子就是朝廷的军饷。”
陆思远沉吟着道:“极有可能。”陆思归道:“这才是了。”张大勺子道:“我可想不到比这更妥当的解释了。”
陈双道:“一定是这样。”
张勋叹了口气。道:“我自从想通这一节后,一直提心吊胆,各位想想,如此一来,咱们这次护送的就是皇镖。”
陈双道:“果然职责重大,难怪王晖说不放心让我们镖局独担大任,非要从虎卫军中抽调出两百名军士参与护送。”
陈双又道:“总镖头放心,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定能将军饷安全送到。”
张勋看了看陈双,见大家都众志成城,不由得感到一丝欣慰。道:“不错,这次保皇镖,不仅关系着大伙的身家性命,也关系着振兴镖局的荣辱生死。成则同荣,败则同罪。”
陈双道:“咱们既然来到振兴镖局,便是同甘共苦,荣辱与共。”
陆思远道:“陈兄弟说得对。咱们同甘共苦,荣辱与共。”
张勋道:“大家如此齐心,乃镖局之福,也是我张勋之幸。”
张大勺子道:“还有虎卫军沿路监押,有他们相助,我们如虎添翼,定然万无一失。”
张勋道:“大勺子,可不能指望那两百名军士帮上什么大忙,你也知道,要是遇上绿林道上的真好汉,那些军士是不堪一击的。我们这次成败与否,还得靠我们自己。大家奔波劳苦,我看都累了,吃过饭好好休整,明天一早准备出镖。”
听到总镖头的吩咐,都散去吃饭,吃过饭便回自己的卧室。
陈双来到镖局西边的客房内,洗漱过后,躺在床上。想了想洛彩凤,不知她收到自己留下的书信没有,想了一会儿,眼皮越来越重,闭了眼便即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