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当头,咸阳城内更增凉意。黄继业走了没多大会儿,神智才恢复过来。他回想起在仁清巷内发生的事:“林姑娘定是与她的两位师兄约了在仁清巷相聚。”想着从长安城出来以后,与林梦梦结伴同行,一路上游山玩水,风光迤逦。相伴虽短,但林梦梦的一忧一喜,一言一行,如在眼前,时时可闻,黄继业心中沉迷了一阵。又想:“林姑娘要做什么呢?她说这事与我有关,但她的两位师兄却十分敌视我。尤其霍山实在太不近人情了,我要走的时候,林姑娘像是呼唤过我,我为什么就走了?哼!我要是继续留着,只会增加霍山和刘一魁的仇意,他们肯定会对我冷嘲热讽,想方设法不让我留在林姑娘身边。”
他心念一动。又想:“为什么霍山和刘一魁如此敌视我,非要这样做呢?”他忽然明白,霍山和刘一魁都喜欢林梦梦。只要林梦梦对自己稍微友好一些,那两人便会嫉妒,将所有不满都怪到自己头上。想到那两人,他只感到说不出的反感。自语说道:“黄继业堂堂汉子,岂能受小人之辱?看在林姑娘的份上,不必跟那两人一般见识。”
他曾经立志要振兴家族,出道以来,行侠仗义,帮过不少人,做过不少好事。他自觉得所作之事,每一件都深得别人夸赞,无不光明正大,了不起之极。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对不起谁,自己是个好人,好人自然便有好命,就算运气稍差,也不至于倒大霉,更不会遭人如此冷漠以待。
虽然他想极力让自己心态平静,但受到如此冷遇,心头气恼,始终难以平静。他不辨方向地走着,肚子越来越饿,全身发软,几乎连走路的力气也没了。黄继业自嘲道:“不吃饭连走路也没力。什么振兴家族,远大报复?都是鬼话一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真要饿上三天,身体空乏了,力也没了,拿什么完成天降的大任?如此看来,这话是不切实际的。哎唷!饥饿是人生第一大敌,得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只见巷道尾端,几所茅屋之前,透出细微的灯光。黄继业心想:“那屋子里还亮着灯,肯定有人住着,有人住必然有东西吃。管他是农家还是客栈,去弄点东西填饱肚子再说。”三脚并作两步,赶到那茅屋之前。只见一个青年汉子正在关门。
黄继业道:“小哥,请先别关门。”那青年人转过头来,见他身穿灰衣,衣服上密密麻麻,补了许多个补丁。脸上有几分憨气,但阳光朝气,精神饱满。
那青年汉子道:“小店要打烊了,你知不知道打烊是什么意思,就是不做生意,关门睡觉。”
黄继业抬头看去,见小店的门额上写着‘吃得饱饭馆’五个大字。道:“这客店的名字还挺实在。不过话说回来,谁吃饭不是求个‘饱’字呢?”
那汉子道:“客官说得有理,小店每天定在卯时开张,子时打烊,从无更改。现在子时已过,真的要打烊了,你去别家吃吧。”
这一来,不禁激起黄继业心中伤愤。连花钱都要遭拒,这世界也太不讲理了吧。黄继业道:“你这饭馆的名字很中听,我吃定你家了。”
那汉子愁眉苦脸。道:“客官,小店子时一过,一概不做生意。我再告诉你,店中的饭菜都已用完,实在没吃的了。明天早上卯时准时开张,子丑寅卯,再过六个时辰就是卯时,你等六个时辰再来。”
黄继业道:“嘿嘿,我幼年患有恶疾,每天到点就得吃饭,早一刻不成,晚点更不成。要是饭吃得晚了,我就会饿死。你故意推辞,让我久等,是想饿死我吗?”
那汉子脸上犹疑不定。黄继业又道:“你要是打烊了,不接我这单生意,就是谋财害命。”
那汉子满脸愁苦。道:“天呐!我都遇到什么人了?竟还逼着我做生意的?嘿嘿,嘿嘿。”那汉子发出几声苦笑。
黄继业抢进屋中。道:“有生意做不好吗?瞧你笑得比哭还难看。”
那汉子道:“我不笑别的,小店生意一直不景气,每天只招揽到那么几个客人前来光顾,还挑三拣四。从来没遇到过你这样的客官,逼着我做生意。我刚才在想,要是每天都能遇到你这种人,小店定然生意大火。”
黄继业道:“原来你是生意不景气,亏了本。见我单身一人,花销肯定不多,就懒得动手。”
那汉子嘿的一笑,向黄继业打量了一眼。道:“算是被客官说中了。我看客官风尘仆仆,是从哪边来的?”
黄继业道:“东边。”
那汉子又道:“客官是独自一人,还有另有所请呢?”
黄继业道:“落魄江湖之人,就我一个。别说这么多了,先来一壶高粱。”
那汉子从橱柜里拿出一壶酒。道:“这是陈年好酒,保管叫客官一醉解千愁。”
黄继业道:“只要是酒,就能醉人。”
那汉子微微一笑。道:“客官懂酒吗?”
黄继业道:“不懂,但醉过。”
那汉子哈哈一笑。道:“奇怪得很,真正懂酒的人反而不易喝醉,常常喝醉的人反而并不懂酒。”
黄继业道:“不错!经常喝酒的人,酒量并不一定就高。酒量高的人反而并不经常喝酒。”
那汉子道:“客官说得在理。不知客官高姓大名,可愿赐告?”
黄继业道:“小可姓黄。”他向四周一扫,警觉起来。心道:“朝廷颁布了通缉令,调派人手在四处搜寻我。江湖上人心诡谲,不可不防啊。”黄继业心念一动,又道:“草字丝米。”他将‘继’字拆开,取绞丝旁的‘丝’字和部首中的‘米’字,组成丝米之名。
那汉子道:“黄丝米,这名字真有意思,听起来像是能吃的东西。”
黄继业道:“也许正因为我名字中有个米字,求什么不得什么,所以我从小就经常挨饿。”
那汉子道:“我这客店叫作吃得饱饭馆,客官既然来了,便好好吃顿饱饭。”那汉子端出饭菜,摆在酒桌上,黄继业狼吞虎咽起来。